未央
李珩回眸,忍不住笑道:“怎么满头大汗的?”
薛璟把手搭在李珩肩上,吐了一口气,面色扭曲一瞬,咬着牙,“别提了,本来今日要陪阿姊入宫,被祖父逮到了,和安爷爷过招,方才逃出生天。”
“八十招!整整八十招!”薛璟哀嚎,气的面红耳赤,“谁家孩子这么练啊!我又不是铜墙铁壁!”
李珩颇为同情看着薛璟,薛安柏可是个武学奇才,要在他手下过完八十招,这可不是易事,至少也得脱层皮。
他不由想起当年自己和其琛在薛安柏手下习武的经历,一阵牙疼,不由庆幸,幸好他不是薛家人,不然阿璟的今天就是他的昨日。
他抬手拍了拍薛璟的肩,“辛苦了。”
薛璟抬手抹去脸上滴下的汗水,拉着李珩往东宫走去,“阿兄,先借我一套衣服更换。”
“你啊你。”李珩跟着去了东宫,待他们再次回到未央宫时,里面言笑宴宴,好不热闹。
他们抬步进去,一眼就瞧见围坐一桌玩飞花令的李琼枝、柔止,还有李琰和程绯。而薛持盈与李熙宸正在拟定晚膳的菜色。
“春日笋鲜,不如在加个腌笃鲜?”
“可。”薛持盈提起笔,写下。
......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李琼枝率先开口。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柔止沉吟一瞬,很快接上。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李琰几乎不假思索。
“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程绯亦是出口。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路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倾家持作乐,竟此岁月驶。”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李琰沉思片刻。
李珩笑了一声,开口,“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几乎李珩话音刚落下,程绯便抬起头看过去,眸光微亮,笑容满面,起身走到李珩面前,行礼,“绯儿参见太子哥哥。”
程绯漂亮的眼睛盯着李珩瞧。
李珩看了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默默退了一步,脸上还是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
柔止眼珠一转。
李琰默念一次,数了数月的位置,恰在第十一位,抬眸看向李珩,扬唇,“兄长好文采。”
李珩看向李琰,“珉之,淑妃娘娘呢?”
“母妃受了寒,不便前来,兄长见谅。”
“可遣了太医去瞧?”
“瞧过了,并无大碍,只需静养。”李琰一板一眼应答。
李珩眉间微挑,招呼她们几个过来用膳。
用完膳后,围炉煮茶间,李珩问起柔止,“国公爷可有安排?”
柔止颔首,“祖父让我去女学进学。”
“嗯。去了女学,更要潜心学习,明舒郡主也在女学进学。”
“太子哥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瑶妹妹。”程绯适时接话,眼睛亮晶晶瞧着李珩,仿佛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只能住进李珩一人。
而李珩,置若罔闻,甚至都没去看程绯一眼。
程绯全然不在意李珩的冷淡态度,偏头看向柔止,眨了一下眼睛,“我是程绯,妹妹若有事,可寻我。”
“谢谢明月姐姐。”柔止笑起来,眉眼弯似月,皓腕凝霜雪。
“哦?为何叫我‘明月姐姐’?”虽说她的封号“明舒”是月亮的别称,但是叫她“明舒”不是更加合情合理?
任谁被仙姿玉色、芳华正茂的美人托着腮含情脉脉注视,也会害羞的吧?
柔止不争气地脸红一瞬,她抿了抿唇,回眸看向程绯,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初次见姐姐时,就觉得姐姐皎洁若明月,温和又坚韧。”
程绯被哄得眉开眼笑,故作神秘道:“那是你还没见过真正的上京月亮。”
柔止疑惑看向程绯,而程绯丝毫没有为其答疑的打算。
她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只是笑,也不打算解惑。
柔止一时气结,转头就将这上京的月亮抛之脑后,饶有兴致地听李珩考校薛璟与李琰的功课。
随着难度加深,薛璟面露苦色,连李琰都答得有些磕绊,李珩的神色越发沉下来,转头就给薛璟留下更多课业。
薛璟跨着脸,几乎要哭嚎一声,“二哥,我好想你啊。”
柔止听得好笑。
李琼枝在她耳边解释,“从前都是其琛考校他们的功课,如今其琛不在上京,便由阿兄接下这个差事。比起阿兄,其琛可温和多了,幸好我不用被阿兄考校课业。”
“你?”柔止有些吃惊,如今对女子的课业要求已经这么严苛了吗?
李琼枝点点头,颇为同情地看着柔止,“要好好学,不然过不了阿兄那关。”
“我也要这样被考校?”柔止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在李琼枝肯定的眼神中风中凌乱,丧失光彩。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此时,李珩看向柔止,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阿瑶,去了女学,要将心思放在念书上。放心,我答应过其琛,会好生照料你的。”
她又一次看向生无可恋的薛璟,瞬间联想到未来的自己,霎时间感到遍体生寒,几乎要夺门而出。
她苦着脸点头。
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救命啊!
柔止捂住脸,有气无力地靠在李琼枝肩上,惹得众人齐笑。
李琼枝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我会救你的。”
柔止把手放下,看向李琼枝,在李琼枝肯定的眼神中,放下了一半悬着的心。
薛持盈笑意缀满眉眼,眼中柔情万千,看着身边这几个小儿女打打闹闹,内心安定平和。
她伸手握住李熙宸的手,宽大的衣袖盖住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双手,她望向他的眼中俱是幸福的满足。
她幼时与兄长也是感情极好,互相交付,直到她兄长远走北境。
很多年前,她的兄长回京述职,酒过三巡,于清凉台上,她与兄长见了一面。那夜,月色如水,晚风轻拂。
她走到李熙宸身边,笑眯眯地看向薛定渊,“阿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贵妃娘娘。”薛定渊看着容光焕发的薛持盈,笑了笑,“看来陛下待你不错。”
“这是自然。”她含笑,眸光盈盈,看着李熙宸。李熙宸秒懂,紧了紧她的手,随即放开,将地方留给久未见面的兄妹俩。
待李熙宸走远后,薛定渊笑道:“接受陛下了?”
薛持盈笑了一下,“我屈从于现实的温暖。兄长呢?”
薛定渊愣了一下,复又笑起来,眉尾间的皱纹明显可见。
她忽然有些难过,她的兄长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好。
“为什么是陛下呢?”
“大概陛下是在我被母亲放弃后,曾真心想还我自由、为我周全的人吧。在他眼里,我就是薛持盈,也只是薛持盈。”
“你还恨阿耶吗?”
“从未恨过。我是薛家女儿,为薛家出嫁本就无可厚非。我只是想不到,阿耶当日会为了薛氏一族舍弃我,后来却又为薛毓秀百般周旋,多少有点难过吧。”她淡淡说道。
“阿兄,你也该放下公主了。”她转身,说着,“公主不会愿意看到你如此自苦的。”
兄长年少之时,身为太子伴读,父亲又是天子近臣,时常出入宫闱。就是在清凉台,他遇见了娇憨明媚的昌平公主。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竟情愫暗生。只可惜,这段缘分注定夭折。后来,昌平长公主出嫁,她的兄长远走北境。经年一别,难再见。
“我知道了。”薛定渊无奈道。
“兄长,你要珍重自身。”她无疑是幸运的,虽没能嫁给最初心动的少年郎,可她嫁给了世上最好的男子,他尊重她、爱护她、怜惜她,将她放在心上,捧在手心里,却仍觉不够。
多年后的今天,她轻扯他的衣袖,他顺势低下头,凑近她。
她在他耳边温柔呢喃,他的眼眸一亮,紧了紧握着的柔荑。
“我屈从于现实的温暖,从始至终,都是你。”
情意绵绵,如听仙乐。
李琼枝凑近柔止的耳边,“都多少年了,娘娘哄爹爹还是一把好手。”
柔止也饶有兴趣看着不远处的帝王与贵妃,他们望向对方的眼中溢满温柔,似乎只能看见彼此。真是稀奇,寂寞深宫中,竟还有这样的人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