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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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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沉鸢走到里间,掀起床幔,床上躺着的姑娘掀起眼皮,苍白的小脸上挂着虚弱的笑,“鸢姐姐。”

叶沉鸢摸了摸柔止的额头,随后坐在床边,“我要开始拔针了。”

柔止“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紧咬下唇。

叶沉鸢手起刀落,迅速将针拔了出来,随后放下床幔。

柔止躺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穿好衣服。

待她走出来时,叶沉鸢已经坐在桌案旁写东西。

柔止挪步过去。

叶沉鸢放下笔,给她看了一眼药方,“明日开始你要服药,药我会亲自送到扶桑苑。”

“好,多谢鸢姐姐。”柔止如今并无可信之人,苏叶又是颇懂医术之人,若是她们......

“举手之劳罢了,无需言谢。”叶沉鸢摸上柔止的脉,收回手后,在柔止万分期待的目光中,叹息一声,“此毒难解,须得每月二十日行针一次,你可受的住?”

柔止笑了一下,坚定道:“我受的住。”

她想想起过去,想知道她与这些人的渊源,想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在哪。

“那我之后便去扶桑苑为你施针。你住在何处?”

“桃花坞。”

“好。”叶沉鸢送柔止出了芳华阁。

奉礼在外面等了许久,久到他开始怀疑柔止是不是发生了危险,想要冲进去时,柔止从里面出来了。

“回去吧。”

“好。”

柔止回了栖梧苑,刚一踏进去,便见里面一片肃穆,阶下洋洋洒洒跪了一地人。

半夏朝柔止摇了摇头。

柔止脸色一冷,推开门踏进去。

谢婉正坐在主位上,端着一杯热茶,垂下头,朱唇轻启,吹开茶叶,抿了一口茶。

四月的雨后龙井,唇齿留香。

谢舒潆坐在谢婉的手边,笑语盈盈看着走进来的柔止,朝谢婉道:“姑母,表妹回来了。”

“阿瑶见过母亲,母亲怎么来了?”柔止行了个礼,语气稍冷,找了个位置坐下。

谢婉眉头轻蹙,似是不满柔止的态度,却不想与柔止发生冲突,“阿娘只是想着在你去扶桑苑之前再多见见你。”

自柔止回府后,除了那两面是她主动来见,这个女儿从来没有主动去见过她一面。

说不伤心是假的,说不失望是假的。

今日她特意来看她,却不见她,而满苑侍女竟无一人知道她的去处。

“是我的不是,没有及时去看母亲。”柔止率先服软。还没等谢婉露出满意的神色,她话锋一转,“只是不知我苑里的姑娘都犯了什么错?怎么全都跪在外面?倘若她们做错了事,冲撞了母亲与表姐,我定好好责罚她们。”

这话一出,谢婉脸色一变,她盯着柔止,那副温婉端庄的面孔有一瞬间失了风度,“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柔止在谢婉逼人的目光中,从善如流解释道:“她们只是依我的吩咐办事,若是有错,也应当是我的错。”

谢舒潆眼看谢婉和柔止即将吵起来,谢婉更是抚着胸口,似是动了气,连忙倒了一杯茶,递到谢婉唇边,伺候她喝完茶,顺了那口气。

“姑母,表妹许是有事要办,并非故意的。”

谢舒潆只是不希望谢婉和柔止关系亲密,但她并不想气坏谢婉。

谢婉抚着胸口,嘴唇颤动,指着柔止,“她有什么事要偷偷出府?她难道不知道,此事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她将会受到多大的惩罚吗?”

柔止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谢婉更加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母亲,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柔止垂眸,对谢婉的发火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柔止脸上面无表情的沉默样子成功刺激到了谢婉,她不可遏制地想起当年怀着她时,她与丈夫争吵后对峙的样子,她的丈夫就是端着这样一副样子,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却用那种“你别再无理取闹了”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歇斯底里,看着她崩溃痛哭。

“你打小就这样,一犯错就端着一副安静寡言的模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谢婉话赶话,恼怒开口,“你这是要忤逆我,是吗!”

“姑母!”谢舒潆大惊失色,这话太过了,她何时见过她素来温婉的姑母露出这样恼怒的神色,说出这般严重的话。

这一刻,事情开始脱离谢舒潆的掌控,她有些慌了,原本她只是想让姑母亲自看看她期待了许久的小女儿并非她想象中那般乖巧可人,她只是希望姑母不要因为柔止的回归就忘了她。

她明白,她只是柔止的替身,因为与柔止一般年纪,因为与姑母有相似的童年经历,所以姑母将她接到自己的身边,照顾她,抚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

只是,她看着此时这般情景,头一次怀疑自己,姑母真的如她口中这般思念爱护这个自由没有长在身边的小女儿吗?

“姑母,莫生气,表妹知错了。”谢舒潆给柔止使了个眼色。

柔止有一刻想发笑,明明是她谢舒潆一力挑起的事端,此刻却在担心她。

何其讽刺。

但最终,她还是忍下了,起身跪地,像谢婉请罪,“母亲,我知错了。请母亲饶过她们。”

她如果不认错,外面那群姑娘还不知道要跪多久。

谢婉终是恼了,“你既愿意受罚,那便在这里跪着,跪够半个时辰。琉月,你便在这里看着六姑娘。”

“是。”琉月应了一声。

柔止跪在地上,脊背挺直,不屈的身姿让谢婉越发生气,甩袖离开。

谢舒潆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柔止,快步跟上谢婉的脚步。

半夏见谢婉走了之后,琉月走了出来,“都起来吧。”

半夏起来后,正要走进去,却被琉月拦下了,“六姑娘让你们不要进去。”

半夏不相信,她走到关闭的门口,小声喊道:“姑娘。”

柔止“嗯”了一声,“都忙去吧。”

“好。”半夏眉头一皱,将满苑的侍女打发走。

半个时辰一过,琉月向柔止告辞。

“琉月姑娘,多谢。”柔止领了琉月的情。

琉月笑了一下,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半夏见琉月走了,急忙走进去,见柔止揉着膝盖,她扶着柔止回了卧房。

床幔一放,柔止的膝盖上红了一大片,半夏心疼极了,忍着哭腔帮柔止热敷,揉散。

“她们都上药了吗?”柔止想起那一苑子的姑娘,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都上过了。”半夏抽泣起来,“姑娘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我连累你们了。”

半夏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姑娘说什么呢,要说连累,也是我们连累了你。”若非柔止主动担罚,她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跪多久。为主子受罚,原就是她们的宿命。

她们幸运,遇到一个心疼人的主子。

“好啦,别哭了。”柔止揉了一下半夏的头,“去叫苏叶进来吧。”

“好。”

苏叶走进来,跪在柔止面前。

柔止惊了一下,“怎么好端端的跪上了?”

苏叶低垂着头,闷声道:“奴婢听紫菀姐姐说,姑娘要将我们送回公主府?”

这两日,柔止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叶,完全就当没有这个人一样。

苏叶从最初对紫菀遭遇的窃喜到被柔止无视的难过,到了现在,她完完全全是害怕了。

柔止笑道:“这不是如你们所愿吗?怎么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苏叶把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姑娘留下奴婢,奴婢的主子只有您一个。”

“何必说违心的话?”柔止淡淡一笑,今日她实在没有力气与她们周旋,开诚布公道,“你我之间素昧平生,不过是被强行绑在一起。你既不情愿,我也不强求。不如各自归去?”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苏叶伏在地上,“奴婢会证明奴婢的主子只有您一个。”

柔止无所谓一笑,“出去吧。”

“是。”苏叶退了出去,眼圈发红。

半夏看着苏叶这般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苏叶心中是极为喜欢姑娘的,可她也知道姑娘并不信任半夏,确切来说,姑娘不信任栖梧苑乃至镇国公府的所有人。

她叹息一声,情有可原,无可奈何。

回到云岫阁的谢婉攥住谢舒潆的手腕,越发用力,脸上却是在温柔不过的笑容,“阿潆,还是你听话,姑母最疼你了。”

谢舒潆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姑母,阿潆最听话了。”

谢婉松开谢舒潆的手婉,满意地摸了一下谢舒潆的头。

谢舒潆的手腕一片红痕,腕上指甲痕迹清晰入皮肉,有些甚至破皮了。

谢婉与谢舒潆分别后,谢舒潆回了清晖园,霜降立马找来药箱,捧着谢舒潆的手腕,小心吹了两口气,心疼地上药。

药接触到皮肉的那一刻,谢舒潆倒吸了一口气。

霜降心疼地直落泪,“姑娘,疼吗?”

“别哭了,我真的不疼,明天它就好了。”谢舒潆神色有些疲惫,还是耐着性子安抚这个自小跟在她身边,后来又随着她背井离乡来到镇国公府与她一样不受待见的贴身侍女。

霜降轻轻吹了一口气,抹干脸上的泪,“姑娘,要不咱们回谢家吧?也好过在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艰难的镇国公府强。”

“说什么傻话呢。”谢舒潆笑得牵强,“霜降,我真的没事,姑母平时真的很疼我,今日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并非故意伤我。何况,今日本就是我做错了,受些不轻不重的惩罚,也是应当的。”

霜降心下不岔,为谢舒潆抱不平,“姑娘每回都这么说,哪一回夫人不是随意赏赐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便揭过去了,可姑娘这些年来也没少受伤,也不见夫人真的心疼姑娘。”

谢舒潆沉默了片刻,低头笑了一下,眼角有点点泪光,“霜降,别说谢府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何况,姑母是不会放我离开镇国公府的。若是没有姑母,我如何能有今日?没有镇国公府,我又如何进入扶桑苑?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我很好。”

霜降听得想哭,她的姑娘也曾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自先夫人故去,继夫人进门后,姑娘便活得艰难。原以为来了镇国公府,能好好活着,可世子夫人看着很好相处,人前疼爱姑娘,人后......也不过如此。

“都是表姑娘,为何舒姑娘却能偏安一隅,而姑娘要被架在火上烤。”霜降忿忿不平。

谢舒潆苦笑一声,“不一样的。”舒月筠是国公爷带回来的表姑娘,便是老夫人都不敢为难。而她,不过是一介浮萍,不依附于谢婉,她如何能在镇国公府立足?

“霜降啊,若有朝一日,你想离开这儿了,只管告诉我,我定然为你消了奴籍,风风光光嫁出去。”

谢舒潆明明笑得开怀,眼底的忧伤却抑制不住,她也就这样了。

“奴婢哪都不去,奴婢就陪着姑娘一辈子。”霜降眼泪直往下掉。

谢舒潆将霜降打发走,一个人缩在床角,紧紧圈主自己,头埋在臂弯中。

今夜谢婉对着柔止发脾气的样子真的惊到她了。

她从来没见过谢婉对着薛琅薛瓒和薛璟发脾气过。

可今日,谢婉对着柔止发脾气时眼里那些疯狂压抑掩盖的憎恶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忍不住回想过去。

她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谢婉身边的?

约莫是五岁时,她的娘亲病逝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姑姑,姑姑原本并不愿意收留她,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想到她那个留在上京的小女儿与她一般大小,加上与她的娘亲的情分,这才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将她接到了北境。

北境寒凉,思乡难耐,姑母日日陪着她,呵护她。她在北境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时光,姑母就像一道光,照进她的心里,抚慰了她丧母的痛苦。

后来,她跟着姑母来了镇国公府,预备接她的表弟表妹一同回北境,谁料路上出了事......

再后来,姑母就变了,对她依旧呵护温柔,却不允许她忤逆她的决定。

她从最开始的反抗到如今的顺从,偶尔耍些无伤大雅的心机搏得姑母的关注或者给姑母添点堵。

毕竟,姑母喜欢她为了搏得她关注而绞尽脑汁的样子。毕竟,姑母不喜欢她与镇国公府其他人接近。最初入府时,她与薛璟的关系还算融洽,她和薛璟也算同甘共苦过,只是,姑母不喜欢,所以她与薛璟后来就闹僵了。

这些年,她听够了姑母对柔止的思念与愧疚,她嫉妒这个被姑母深深思念与期待的表妹,故而在表妹回来当天,故意恶心表妹。

反正,镇国公府的人都讨厌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可今日,她发现,她做错了。她忘了,表妹被关在松山别苑的那些年,姑母从来没有去看过她。

那个被她深深嫉妒的少女也没有得到姑母完整的爱。

甚至,那个少女比她还可怜,好歹她曾被姑母真切地爱过。

可她有无端佩服那个少女,佩服她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不在乎她的挑衅,不在乎谢婉的关爱......

镇国公府的万般糟心事于她不过清风拂山岗,皆是过眼云烟。

她想,这才是姑母如此恼怒的原因吧。

姑母想通过她来拿捏表妹,可表妹却从来没将姑母放在心上,就如同多年前姑母利用清晖园挑拨她与薛璟的关系,想让薛璟为了赶走她而与姑母重归旧好,想让她在镇国公府除了姑母别无靠山,只能像藤曼一样依附姑母,她惶恐不安,可姑母还是那样做了,当然最终的结果没能如了她的愿,薛璟不仅厌恶她,更厌恶姑母。

她忍不住想发笑,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一物降一物啊,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座富丽堂皇的清晖园啊,埋葬了她的天真与懵懂,埋葬了她对爱的认知与期待。

她别无选择,就该腐朽在清晖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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