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林工厂（九）
优秀员工的待遇高于普工，工作要求自然也相应地提高，主要是负责对于每个洋娃娃的修饰和细化。
这活不难却极其废人，周姩姩眨巴两下干涩的眼睛，数不清第几次用水去湿润眼眶。如果说车间外普工的光照环境是昏天黑地，那么车间里的光则是足够亮瞎人眼。
戴小红花的一日三餐都会跟其他人岔开，早饭会有人送到门口，但是周姩姩必须回避，等送饭的人走了之后再拿走，午饭和晚饭则是分开时间去食堂。
虽然副本主打恶心危险，但不涉及到规则的食物都格外好吃。周姩姩炫完一份肉夹馍之后车间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起初周姩姩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加入影响了什么，可是……她看着自己面前空空的餐盘，早饭时间已经过去，没道理员工只有她一个的。
玻璃磨砂门很好地遮住了房间里的所有现象，门外有人拎着两大袋娃娃艰难地用肩膀抵开门。
周姩姩以为终于有同事过来，头还没扭就看见了对面漆黑的玻璃上映出小芳的样貌。
她们俩不能见面！
周姩姩立即钻进工作台下，抱膝埋头。小芳不理解但尊重她的行为，只把娃娃挪到角落里之后就离开，走前贴心地带上门。
周姩姩从桌下爬出来，看着角落里都快堆成山的洋娃娃沉默了好一会--在这个车间里她真的没有同事了吗？
这么多她一个人要做到猴年马月去啊！
被一个人关在一个并不开阔的空间里进行偏重复性工作，饶是周姩姩这种习惯孤独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做久了她就老是看到手里的洋娃娃在对她笑。
周姩姩第N次用湿布赶走瞌睡虫，突然想起来这样不正常，点开属性面板一看：
果不其然，精神污染指数高达百分之六十，红色的数字警醒着她，让她还不至于完全迷失。利用道具保持清醒只是治标不治本，周姩姩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污染源，直接降低精神污染指数。
“麻……救……麻……”
周姩姩敲敲太阳穴：怎么好像听见安安呼救了都？
她不以为意继续给其他洋娃娃调整衣物饰品，把这种声音当成了自己精神欠佳而出现的又一种幻觉。
可再一次呼救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响在耳边。周姩姩看向声源--一架被厚重的红色绒布遮盖住的某个东西。
周姩姩放下小零件，拿起一旁的剪刀，慢慢走到红布旁边，这下呼救声更加清晰。
周姩姩的手已经掀开红布的一角，却又突然放下：
是安安的声音没错，可是明明在呼救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呻吟，反而一阵一阵稳得像是在唱歌谣。
规则里提到过一个“优秀作品展列柜”，是周姩姩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的东西，之前随着监管上楼时她就仔细记过二楼的分布，并没有这个展列柜，一楼就更不用说。
周姩姩重又打量着面前的东西：整个红布的形状呈子弹状，上尖下方。如果说是一个特别设计过的展列柜也并不违和。
合同里第五条【优秀作品展列柜每日开放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只能在此期间触碰学习前辈留下的技术。】
合同没有明确提到在其他时间触碰展列柜的惩罚，但是既然作为规则出现，一旦真的违反，就算不死也会搞掉周姩姩半条命！
周姩姩果断后退，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过展列柜发出的声响，硬抗着头脑越发严重的晕眩，熬到了午饭时间。
优秀员工午晚饭会比普工晚一个小时，监管姗姗来迟推开门时，周姩姩已经饿得看东西有些重影了，见到她才如释重负。
如周姩姩所料，监管工服上的标识就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B”。
周姩姩脑子里还在想要怎么绕过外面已经开工的一群普工，监管B就已经越过工作台，在对面不起眼的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咯哒。”一道奇怪的声响之后，周姩姩的面前打开了一道小门。
“还不去吃饭吗？愣着做什么，快去快回！”监管B看着被惊到的周姩姩，看上去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一丝不屑飞快掠过。她抬起胳膊点了点腕表的屏幕：“你只有三十分钟，能力出众的人从不会迟到。”
周姩姩迅速越过监管B，飞快地跑下室外楼梯，冲进食堂。
监管B都提到“能力”两个字了，让周姩姩不联想到合同第六条都是不可能的。但凡自己误工就证明自己的能力不足，那时候她可就只有任监管B揉圆捏扁自己的份了。
食堂不出意外只有周姩姩一个人，但是她总听见很嘈杂的声音，仿佛这个空间里还存在着其他她看不见的人，她们就像隔着不同的纬度重叠。
食堂里只有一个窗口开放着，原本应该透明标号的窗口玻璃被一块黑色布料蒙得严严实实。周姩姩看不见窗口后的人，不由提起一颗心。
小小的供菜窗口里伸出一只骨手，字面意思：白色的没有血肉的手骨。往外推出了一份菜单，上面只有六道菜，标价清楚。
周姩姩一眼扫下来菜名都很正常，她直接拿起菜单，不出意外在菜单背面摸到了新的规则纸条，只有两条：
【1、遵守用餐须知。】
【2、保证自己能吃完所有食物。】
周姩姩心下一沉，手心开始冒汗：她大意了！
第一天的【用餐须知】里就明确说过“食堂只对临时工和普工开放”，而刚刚的监管B也只是让她去吃饭，并没有说让她去食堂！
【用餐须知】里最后一条就有不浪费食物，与这里的第二条高度相似，正常的规则怎么会出现这种重复的问题？！
并且这里的“所有食物”可没有加上“你所点到”的前缀……别是真的让自己吃完所有东西……
窗口里的骨手开始往外推菜：小炒青菜、番茄炒鸡蛋、红烧肉……每一盘的份量都堆成小山，而推出来的远不止六道！
小小的窗口前端放不下这么多菜，前面的几盘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周姩姩为了“不浪费粮食”只好端走几盘放在最近的餐桌上。然而她端走一道，骨手就又再加一道！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周姩姩的情绪不太稳定，眼眶泛红，她习惯性握住胸前的玉坠，平缓自己的呼吸。
倒数十、九、八……不行，忍不了了！
既然要弄死她，她干脆直接掀桌！
这是周姩姩目前经历的第四个副本，她看出来游戏在极力模仿现实，每个副本也都有着它们自己的运行轨迹，看似掌握着包括玩家和npc在内的一切事物的生杀大权，但也并非不能以巧取之、以命一博！
周姩姩不知道在她的属性面板上，精神值和污染值两项正在疯狂的上下跳动，一会从跌至0，一会飙升峰值100。她趁着规则没反应过来，把能推动的桌子都推倒了黑色窗口前，让菜肴自己依次摆满桌子。
保证短时间内不存在“浪费粮食”后，她抡起长板凳就对着窗口狠狠砸了下去。
玻璃远没有周姩姩想象之中牢固，碎成一地渣渣。她用了十成气力，板凳直接轮飞出去，狠砸在窗口后的墙壁上，摔得四分五裂。
碍事的玻璃碎掉了，连带着黑布也失去了遮挡作用，这才能看到窗口后只有一只骨手在不停从台子下掏出各式各样的饭菜，它没有身体操控，就是独立一只手自己忙活，可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变故，它迟迟没有再拿出新的饭菜。
一只手生平第一次出现茫然的情绪。
周姩姩却笑得阴侧侧，顺手又拿起腿边的一把单人不锈钢椅子，对准那只发愣的骨手就是一顿猛砸。
那毕竟只是普通的骨头，谁也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一遭。它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不锈钢的威力下被碾为了粉末。
周姩姩看着跟玻璃渣混在一块的白色粉末，心里总算舒坦了：她就不信扬了这手的骨灰它还能蹦哒，还能逼死自己！
看着屏幕里一把一把抓起地上残渣又一把一把撒到水池里用水流冲走的周姩姩，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游戏总控陷入无尽的迷茫和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刚刚后台警报声响个不停，总控自诞生以来只在很多年前听见过这种尖锐急促的放大所有情绪的声音。它以为游戏又要再一次重新洗牌，慌慌张张赶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许是震撼有点大，游戏系统始终没有干涉。周姩姩看那个烦人玩意终于消失了，也一直没等来什么播报，她有些不耐烦，直接往工厂的方向赶回去--
她还得工作呢，不能让亲爱的监管B失望啊……
在一群为机器工作的人中不时挥舞两下鞭子督促牛马工作的监管B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游戏自规则中诞生，没有人能违反规则，哪怕是游戏总控。
周姩姩才走出食堂不过五步路，就忽然跪倒在地，猛吐出一大口血。肝胆俱裂，骨中生刺的滋味并不好受，一般人早就痛的满地打滚。可周姩姩只是抹去嘴角的血迹，笑得更加灿烂。
胸前的玉坠慢慢发出淡白色的光芒，自周姩姩胸腔处钻进她的心脏，继而缓缓包裹住她整个人。
周姩姩眼里黑红相间的血丝只褪去一霎，下一秒亮得更甚！她摇摇晃晃支起身子，竟然真的试图从楼梯爬上二楼找监管B算账。
检测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总控察觉到规则正在抹杀她，也不由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规则是本源不可违背，而周姩姩则更不能死！
蓝紫色闪烁得越来越厉害，这一坨光亮灵活地跳回控制墙，散成众多星星点点同时在墙上按下不同按钮。
于此同时周姩姩的周身多了几道红线缠绕，她感觉到自己的痛苦减轻一些，就更加猖狂地回到了小车间里。
而还没来得及聚成型的总控碎片看见她这样碎的更厉害了，只差一点点就能彻底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