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鼓声响,衙升堂,官差主簿列一旁,青天现,冤屈验,罪魁祸首无处藏。
大理寺少卿洪远坐于正堂之上,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妇人哆哆嗦嗦跪地,晕厥的男人被衙役抬到堂下,关山月负手而立,气定神闲:“我是关山月。”
洪远当即反应过来:“宣宁郡主关山月?”
关山月在堂下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颇好奇地打量两侧站立的大理寺衙役:“对,是我。”
洪远隐隐觉得有些头疼:“郡主要状告何人?”
“嗯?”关山月停下,微微侧目,“击鼓之人不是我。”
洪远一愣,看向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妇人,头似乎更疼了。他又一拍惊堂木:“击鼓者何人?”
“喂,问你话呢。”关山月好心提醒。
那妇人这才直起上身:“启禀大人,小人……民妇葛花,家住饮水巷,这是我的丈夫牛三。”
“有何冤屈?”洪远道。
葛花一咬牙,用手指着关山月,恶狠狠道:“宣宁郡主当街纵马行凶,要害死我的丈夫!”
“哦?”关山月一副惊讶状,旋即困惑地沉吟一声。
葛花有些着急:“大人,你看!我的丈夫如今还躺在这里生死不明,宣宁郡主却如此不知所谓,简直是藐视大人啊!”
“嗯?”关山月又是一声困惑,这回倒是赞同地点点头,她确实没在怕的。
洪远其实也对关山月无视公堂的模样颇有微词,但他又不敢对她说什么,此时反而有些欣赏葛花。
一介平民敢告郡主,那得有多大的勇气,必是证据确凿,且受了莫大的委屈,否则断不会来此伸冤。他多少还有一些爱民之心,当即冷下脸来:“关山月,是否确有其事?”
关山月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可什么都没做,还救了牛三一命呢。”
“你不要颠倒黑白!!”葛花气急败坏嘶吼道,“当时玄武街那么多人,可都看到你的马差点踩死我的丈夫!”
“是吗?谁看到了?”关山月揉了揉耳朵,此人不去练狮吼功真是有些屈才。
“可有证人?”洪远道。
葛花回头冲衙外围观的众人喊道:“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
围观的众人见她要把自己都拉进大理寺,纷纷摇头后退:“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葛花悲痛欲绝:“苍天啊!大人啊!您看呐!宣宁郡主身份尊贵,威大势大,没人敢为我作证呐!”
洪远默了片刻,难道她真敢无凭无据光凭一张嘴状告郡主?不会吧?他又是一拍惊堂木:“你且先冷静,把事情经过给本官说上一遍。”
“大人明鉴。”葛花擦了擦眼泪,“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丈夫牛三早上和我去玄武街,从正街经过,就见宣宁郡主骑着马飞奔而来,我丈夫及时将我推开,自己却差点死在马蹄之下。”
“哦?”关山月新鲜道,“在闹市纵马啊?我吗?”
葛花:“就是你!”
关山月:“好吧,就算是我,但是,我记得我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你,你确实是和牛三一起遇见我的吗?”
葛花:“是……是牛三和我分头前去买东西,这才让他遇险。”
“这样啊,行吧,那你们是去买的什么东西?”关山月问道。
“不过是买些寻常的布匹,要回去裁衣服。”葛花道,“我们买什么和你谋害我丈夫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洪大人自会判断。”关山月对洪远拱了拱手,“你说你去买寻常的布匹,但是饮水巷在北城,玄武街在南城,寻常布匹值得你跨一整个城特地来买,想必……你们一定很闲吧?”
“我……我……我就是想和丈夫逛逛玄武街,这怎么了?”葛花额上冒了些许汗。
“没怎么。”关山月继续道,“你说我要谋害牛三,可牛三身上的伤究竟是我弄的还是在别处弄的,这谁说得清?大人大可叫个郎中来验一验,他身上的伤究竟是马伤的还是人伤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伤的?我若要谋害他,他还会好端端的躺在这里吗?”
大理寺主簿略通医术,他很快上前简单查验了一下,对洪远摇了摇头道:“身上只有些许摔伤。”
关山月低头看了眼微颤眼睫的牛三,他显然已经醒了,却还在装睡。
“你是差点害死他!”葛花喊道,“要不是他躲得快,哪里只有这简单的摔伤!早就被你的马踩死了!”
“洪大人,我可冤死了。”关山月委屈道,“我和马好好站在街上,这个叫牛三的突然就冲出来撞我的马,惊了我的好惊羽,还是我御马有方,没让惊羽误伤了他,明明是我救了他,他们还要来反咬我一口。你倒是说,我和你们有什么仇怨,要如此冤枉我?”
“我们小小百姓,哪敢冤枉你这个郡主!”葛花又摆出一副哭天抢地的势头,“老天呐!你看看呐!她一个郡主,何等身份,想拿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随手就拿捏了,还用得着有什么仇怨吗!?我还要问了,我们平日里从没有招惹过郡主娘子,怎么就一定要谋害我们呢!”
双方各执一词,洪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断案。葛花说的不错,冤枉宣宁郡主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可他们却偏偏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而宣宁郡主荒唐事做了不少,倒也未做过什么违背大宣刑律的事情。
但是,贵族门阀里的腌臜事他其实见过不少,多少贵族子弟因着一时兴起而残害平民,最后都因为受害者无力无胆而草草掩过。
宣宁郡主也会是这样的人吗?洪远看向关山月的眼神中略带审视。后者依旧云淡风轻地站着,平静地回望他。
倏地,门口嘈杂了起来,有人高呼,有人议论,有人惊叫,有人痛骂,洪远拍了几次惊堂木都没有让他们安静下来。
不多时,人群的喊声统一了起来:“让关山月绳之以法!”
洪远哪里不知道,这显然是有人煽动,大概是关山月惹了什么仇家,要在此时落井下石了。那幕后者早已激起了民愤,如果此时因为没有证据就放了关山月必定会惹众怒,可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能就这么把一国郡主收押了啊!
转念一想,她虽是郡主,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身后也无靠山,好像得罪了也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思索间无意中与关山月对视,关山月沉静的眼眸中带了几分不屑,像是将他心底所想看了个透彻,他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我平日里行事是随意了些,也许确实是得罪过一些人,嗯,下次要记个仇才行。”关山月摸着下巴认真道。
洪远:“……”
说到底关山月并没有对牛三造成什么切实的伤害,如果只是状告关山月有意图谋害平民,但又没什么确凿证据,着实没有达到关押、判罚的程度,案子上报之后难免有人说他草率断案。
还是应该按照程序来——因证据不足而放过关山月,这民愤毕竟是被人煽动针对关山月的,他断案程序正当、合情合理,怎么也害不到他的身上,至于民愤四起,那就是关山月自己要面对的事情了。
洪远内心想定,正要拿起惊堂木,便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厉的女声:“是谁要害我家郡主!”
人群一默,纷纷往两边退开,只见一名黄衣婢女高举右手站了出来:“洪大人!我有证人!”
“快快带上堂来!”洪远心中长舒一口气,简直要为这个丫头拍手叫好。
枇杷回头,一顿,又过去拉起两个人的手臂:“杵着做什么?快过来啊!”
被拉到堂上的是两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的百姓,他们走到葛花身后,恭敬地跪下:“拜见大人。”
葛花见到来人,明显脸色煞白。
枇杷退到关山月身后,仍旧对那两人说:“快说,快说,我家郡主,啊不,少卿大人一定会还你们公道!”
“来者何人呐?”洪远的问话中多少带了几分期待。
较老的那人率先回话:“回大人,草民是饮水巷的牛年,是一名牛车夫。”
另一个也回话:“大人,草民是饮水巷的孙信,靠代写书信为生。”
“这么说,你们都认识牛三夫妇?”
两人都肯定地应下。洪远继续道:“你们要做的是什么证?”
孙信重重一扣:“大人!草民要状告牛三夫妇,勒索敲诈,诬陷良人!”
围观的众人先是一顿,随即又窃窃私语起来。
洪远锁起眉头:“那你呢?牛年?”
牛年也叩拜道:“草民也要状告牛三夫妇,敲诈勒索,诬陷草民!”
“合着还是个惯犯呐。”关山月恍然大悟道。
“你……你们污蔑我!”葛花惊叫。
牛年情绪激动起来:“大人明鉴,一年前,草民架着刚买的新牛车回家,哪料走在路上那牛三就突然从暗处窜出来,非要说我的牛撞伤了他,最后竟然是把草民刚买的牛给牵走了!那是草民半生的积蓄啊!”
孙信也道:“半年前,葛花诬陷草民的孩儿推她下河,差点溺死她,草民的孩儿百口莫辩,可草民知道,我的孩儿一心读书,哪里是能做出此等恶事的人!最后只得赔了银两息事宁人。”
洪远拧起眉头:“这些你们都不曾报官吗?”
牛年痛心疾首道:“大人,草民找不到人证啊!”
孙信也道:“大人,草民的孩儿马上要参加童试,怎能在此时牵扯进官司,他们都是有计划行事,夫妻俩一唱一和,我们都没有证据,没办法告赢他们。但是他们会闹,闹得我们不得不花钱消灾。”
“这……”洪远犯了难,这不过是多了两件没证人的案子,哪里是多了两个证人啊!
“看来大人有些犯难了。”关山月道,“或许这些事件都是巧合呢?”
“才不是呢,郡主,一个两个是巧合,十几二十个,都是巧合吗?”枇杷道,“饮水巷多的是被牛三夫妇陷害过的良民,他们就是以此牟利的,饮水巷的人斗不过他们,都躲着他们,他们这才到玄武街找新的受害者。”
“原来如此啊。”关山月应和地点头。
“就……就算我们夫妻俩以前的行为多有误会,但是也不能改变今天你宣宁郡主意图谋害我丈夫的事实!”葛花只能嘴硬。
她心底也是叫苦连天,本来在闹市行此事就多有不妥,要不是那人叫他们来演一场英雄救美,只要他们出场煽动众人,计划中这事情很快就能被解围,他们并不打算将此事闹大,不然她说什么都不会冲突了宣宁郡主的马。
这下可好,栽了!
百姓不是蠢的,这还看不出端倪吗?这下再怎么煽动臭的也是他们俩自己的名声了!
她焦急地看着人群,终于,那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她的心放下大半,大理寺嘛,还不是他的地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