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天未暗,篝火先燃起,柳昱辉作弊的事情告一段落,今年的春猎竞赛就此结束。
关山月以一敌四,获得了绝对的胜利,可谓是出尽风头。
柳昱辉等人的狩猎水平着实一般,在场也有成绩稍好的,几乎追上他们四人的成绩,只是还是比不上关山月。关山月朝那几人笑笑,他们也无形中为逼柳昱辉出后手出了一份力呢。
按照往年惯例,获胜者可以获得陛下的嘉奖。
内官总管冯宝忠出言提醒道:“陛下,今日的胜者是宣宁郡主,您还没嘉奖她。”
看着风姿绰约的关山月,无论别人以前是怎么想她的,今日都要承认,她简直风光无两。
昊清揉着太阳穴道:“宣宁,你想要什么奖赏?”
关山月穿上新的外衫,盖住里衫上残留的血,在台下单膝下跪:“在臣女讨要奖赏之前还有一事未了。”关山月抬眸看着皇帝,眼中亮闪闪的,“陛下应该知道臣女和柳昱辉的赌局吧?”
在场的人人都知道关山月的赌局,人人也都看到了结局,这是关山月彻底赢了。
萧昊清原本愉悦的心情被柳昱辉等人搅得消散殆尽,此时看到关山月,才稍稍找回了一些好情绪,他道:“你们的赌局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朕想不知道都难,今日是你赢了,那柳昱辉可要去跪你家祠堂了!”
柳昱辉已经很脆弱的心脏又是一揪,此事经了圣口,这下他是赖也赖不掉了!
关山月睨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臣女还有一个请求。”
萧昊清:“你说。”
关山月看着皇帝,不卑不亢:“我想退婚!”
“哦?”萧昊清的眸中起了些许笑意,他看了看身侧的皇后,皇后却并不回应他。
篝火堆里的柴火劈啪作响,关山月道:“如陛下所见,也如在场的众人所见,他柳昱辉是个靠卑劣手段取胜,哦不,取辱的卑劣之人,即便他耍尽心机,他也连臣女都赢不过,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臣女?”
萧昊清好似思考了片刻,道:“……说的也是,可柳卿那边……也罢,那朕就做这个主,替你把婚约解除了吧。”
“谢陛下!”关山月起身,接过葡萄递来的一枚玉佩,走到柳昱辉跟前:“这个是当年你祖父给我们的信物,现在还给你,我祖父的那个,希望你尽早送到我府上,那是上好的玉,也算是我祖父的遗物,请你不要昧了才是。”
柳昱辉怒道:“谁稀罕你那块破玉!”
关山月:“不稀罕最好,记得还我。”
柳昱辉:“你……!”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中了她的套子,原来她本就是要退婚的,是她诱导自己做出此等错事,害柳家颜面尽毁,竟然还妄想把污水全泼到柳家身上,把退婚的过错方全推到柳家身上,自己全身而退!
柳昱辉咬着牙,紧紧攥着拳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邪邪一笑,还好他留了后手!今日一定要让关山月也身败名裂!
正当时,一旁观戏许久的佐易忽然笑出声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走到台下重重磕头:“谢陛下成全!”
萧昊清刚缓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哦?何以见得?”
佐易目光炯炯:“近日盛京中所传之事,不仅有宣宁郡主与柳家的赌约,还有小子与宣宁郡主的美谈。小子与宣宁郡主早就心心相映,却苦于她有婚约在身,无法长相厮守,今日陛下替她解除婚约,我们终于没了任何阻碍,我在此拜谢圣恩!多谢陛下成全!”
“有此事?”萧昊清龙颜略微不悦。
皇后默不作声地端起茶盏。
关山月也跟着惊讶道:“有此事!?”
萧昊清眉头一跳:“有没有这事,你不知情?”
关山月委屈道:“陛下,臣女也觉得奇怪呢,我和佐郎君从来只是点头之交,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对,惹了佐郎君的误会?”
佐易心道,果然如此!他调整好情绪,难过道:“月儿,你不要不好意思了,你连关将军留给你的玉坠子都给了我做定情信物,还能是我的误会?”
柳昱辉看准时机跳了出去:“好啊你!关山月!你明明有婚约在身,还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你就是为了他才故意设计陷害我的!”
盛京的传言是关山月散播出去的,在大众版本中她刻意隐了赌注之一是解除婚约,让百姓们不知这些事最初是因为柳家想要毁约惹出来的,大家只知这是两位年轻人一时口角,只以为是一场关乎关家颜面的赌约。这也是为了不让两位柳大人顾及柳家颜面提前替柳昱辉出手,但这不代表在场的这些大人物不知事情的原委。
关山月冷声道:“这就好笑了,我设计陷害你?今日怎么看都是你要害我吧!怎么,你的这些狐朋狗友是我给你安排的?你胆大包天派人持械进入禁区也是我的主意?你作弊是我求你做的?”她嗤笑一声,“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
柳昱辉不依不饶:“是你故意激怒我,让我与你定下我不擅长的赌约,我才出此下策的,都是你逼的!”
萧绾童言无忌:“母后,他真的是柳丞相的孙子吗?”
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落入柳昱辉耳中,他脸色更加难看。
“我逼的?这就更好笑了,当日究竟是谁激怒谁?是你口出狂言,侮辱关家,被激怒的应该是我吧?”关山月逼近他,“既然你觉得你不擅长,不愿意以此为赌,你为何不当场反驳我?既然应下了就该堂堂正正与我比试,是我逼你应的比试之约吗?自己心术不正还要怪我?你干脆说如厕不出也怪我得了。”
没留任何话口,她转身,指向佐易:“还有你,别那么叫我,我要恶心吐了!我还想说究竟是谁传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原来是你!你说我给了你我爹留给我的玉坠子,你倒是拿出来看看!”
佐易摸了摸胸口,一惊,何时不见的!?他看向关山月,直觉是她偷走的。此时如果拿不出来,关山月完全可以以无凭无据反驳回来,那他就是在御前攀咬宣宁郡主,盛京关于他们的流言传得那么难听,可也是不小的罪责啊!
正慌乱中,看见李全朝他点头比了个手势,他一下会意,是上场前落下了,被他捡到了!
佐易连忙道:“陛下,小子上场前怕玉坠子颠簸遗失,交给随从保管了。”
李全上前:“陛下,郎君,早上宣宁郡主的侍女说是把物件落到塘子里了,叫小人帮忙下水拾取,小人怕弄脏、遗失了郎君的心爱之物,所以暂且收在郎君账中了。小人这就去取。”
一直暗自牵制李全不让他提前回账的枇杷上前道:“婢子早上确实有让他帮忙下水过。”
关山月道:“既然如此,应该派几人和你一同前去,免得你趁我们都在这里,偷跑去我账中偷东西。”
佐易虽觉得事情发展得有些古怪,但只能应下,让枇杷和陛下身边的冯宝忠共同前去作证。
不多时,冯宝忠端着一个匣子走了回来,他对萧昊清道:“陛下,这是老奴在佐郎君的帐中找到的。”
萧昊清点了一下头,冯宝忠转身对佐易道:“这是不是佐郎君的东西?”
匣子确实是,但他不记得有把这个匣子带来,这个匣子虽有点机巧,但以前都放着没什么用的物件闲置在家,也许是收拾行李的时候被下人带上了?
冯宝忠把匣子打开,里面正放着那枚雕着星芒的玉坠子。
“是我的!”看到坠子,佐易毫不犹豫地认下,“这玉坠子用的是上等玉料,雕刻工艺也实属上等,是世间少见的物件,我相信月儿也不会用关将军来开玩笑。”
关山月凑上前看了一眼,道:“这个坠子确实是我关家的,也确实是我爹留下来的。”
佐易缓和了神色柔情道:“这还不是定情信物吗?”
“呵。”关山月回身对萧昊清拜道:“还是请陛下看一眼吧。”
冯宝忠把匣子暂交给枇杷拿着,把里面的玉坠子呈到皇帝身前。
萧昊清把玉坠子拿起来,看了半晌,怒道:“大胆佐易!敢污蔑宣宁的清白!”
佐易一惊:“请陛下明察!这坠子真的是月儿给我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关山月冷笑一声,大声喝道:“是谁把七星坠弄丢的?自出来领罚!”
全场默了默,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葡萄浑身上下摸了摸,大呼:“不好!”
她跪到跟前:“主君,是我的!”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个坠子是这紫衣小丫头的!?是佐易偷了她的坠子,伪装成和关山月的定情信物!?可这个小丫头怎么会有关将军的遗物呢?怎么感觉脑子有点不够使了?
关山月从没有想用假的东西糊弄佐易,这个坠子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宝物,也的确是她父亲的遗物。但,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星卫的,是星卫最高级别北斗的身份象征。她的小葡萄,从来不是简单贪吃的小丫头,是她的星卫,也可以叫,摇光。
她星卫的底细陛下是知晓的,自然知道这块七星坠的含义,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定情信物。
她也不怕将葡萄真实身份暴露人前,这么多年了,葡萄和砂橘、枇杷以及甜瓜作为放在明面上的暗卫,早就被要害她的人调查清楚。不害她的人,让他们知道也无伤大雅。
佐易惊恐道:“你骗人!这小丫头怎么会有关将军的遗物!?难道她是私生女吗!?”
关山月一脚直接踹在他的胸口:“腌臜玩意儿!”
甜瓜和枇杷跪下,枇杷道:“陛下,这七星坠,我们也有。”
萧昊清自然是知道的,她们俩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她们在怀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坠子,双手举过头顶。
大皇子萧维正用巾帕一粒一粒细致地擦着棋子,不经意道:“听说关将军给宣宁留了一队暗卫,这坠子想必是她们的身份象征。”
佐易傻眼,栽了,栽了,彻底栽了!
关山月依旧气头上,一脚踹在枇杷放在一旁的那个匣子上,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这种小人手里,回去定要好好罚你!”
葡萄拜了下去:“葡萄领罚。”
但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匣子身上——那匣子被关山月踢了一脚,摔出数尺远,碎裂开来,竟是带有夹层!
有夹层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这从夹层中散落出来的物件……
有少女的丝帕,有花状的印章,有玉佩,有香囊,有荷包,有木梳,有耳坠,有发簪还有同心结……
佐易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关山月。这些东西都是被他妥帖地收在依水园的密室中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关山月好像刚发现地上的这些东西,惊奇地上前捡起那个莲花印章,惊道:“这不是妙音的东西吗!?”
将妙音推到明面上这件事她早已征求了妙音的同意,妙音此时恨死了佐易这个薄情郎,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关山月解释道:“陛下,妙音是快活林的姑娘,这个印章正是她的私人之物,上面还刻有妙音的闺名。”
关山月进出快活林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佐易作为男子且并无官身,进出快活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山月继续道:“只是妙音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佐郎君这里呢?还是和我们的七星坠放在一起。”
她低头仔细翻了翻地上的物件们,又道:“这些东西风格迥异,看起来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姑娘的,怎么都在佐郎君这里?怎么,难不成佐郎君是惯犯?偷东西的惯犯?”
“你休要血口喷人!”佐易深刻感受到了方才柳昱辉的绝望。
关山月幽幽叹了口气,道:“唉,佐郎君,我相信以你的身份,倒也不至于做鸡鸣狗盗之徒,妙音其实与我说过,这是送你的定情之物,男子嘛,风流一些也无妨,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的,定情物总比脏物好。
佐易咬牙认下:“对,这些都是我以前来往过的姑娘的定情物,怎么了?谁没有几段风流往事?”
关山月突然靠近他,用力把他的头按下,逼他看地上的东西:“这么多定情物,它们的主人你都记得吗?”
佐易挣脱:“记不记得,与你何干!”
关山月冷笑着:“你不记得她们,她们可都记得你!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毁了一生吗?那些你不记得的女子中,有人因为你乱了心智,有人因为你失去自我,有人为了你自甘堕落,甚至有人为了你放弃生命!”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佐易脑子空白,只剩这一句话翻来覆去。
他其实闹出过人命,但那是那女子肖想他不到而自戕而亡,怎能怪到他头上!她的寡母想状告他,却碍于他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他也知道有个别女子因为他失了理智,但那又与他何干?是她们自己想不开!可关山月将这事捅到御前,他不可能不慌。
好在她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证,就算有女子愿意站出来指认他,那又怎么了,风月一场,他又做错什么!?他可是比他大哥还要有魅力的存在啊!
关山月忽然看向观礼席上的女子席:“娘子们啊,你们为情所困的时候,不知你们的情郎已经在寻找下一个猎物,睁大眼睛,先爱自己吧!”
火光映在她的身上,此刻的她仿佛闪闪发光。
席上有女子听懂她的意有所指,也有女子觉得莫名其妙,但只要有人听进去了,这番话,就没有白说。
篝火噼啪跳动,晚霞在天际蔓延。
柳叶舒久久怔愣,目光再也挪移不开。
萧维看着神采奕奕的关山月,和他记忆中时而散漫时而跋扈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她。
赵月素默默揪紧了手帕。与她相反,周君怡的眼中印出了点点星光。
萧昊清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道:“佐易,造谣诽谤宣宁郡主,送去杖责五十,立刻送回佐家,别叫朕再看到他了。”
岩元枫示意人把瘫软在地的佐易拖走。五十杖,那可要了他大半条命了。
萧昊清把七星坠递给冯宝忠,示意他还给关山月,道:“宣宁,被旁的事情耽搁许久,你还没告诉朕,你要什么赏赐?”
关山月想了想,道:“回陛下,臣女没什么喜欢的,唯独喜欢自由。……不如送我块草场吧,让我的惊羽可以和我一起随性奔跑。”
萧昊清笑了笑:“元山寺下的那一片,你可中意?”
关山月喜笑颜开:“可太中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