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柳昱辉被送回柳家时已经站不起来了,从关府被架出去的时候一路骂骂咧咧,倒是关山月自从听了柳叶舒的故事,就对柳昱辉产生了几分怜悯。
一母同胞,一个在偏远的庄子长大,一个在福贵窝里宠大,最后这福贵窝里的却连庄子里的那人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这几分怜悯并不是同情,倒像是蔑视。
砂橘抱着药箱道:“郡主还是心软了,没废了他的腿,这种程度他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了。”
关山月却满不在乎地道:“他的腿我还不稀得要。”
红枣赞同道:“毕竟是柳家的郎君,还是要留一些情面。”
日子就这么继续无波无澜地过了下去,关山月和周君怡倒是愈发熟络起来,几日后,争花会如期而至。
因着是女子聚会,红枣说什么也不让关山月再穿骑装赴会,搬出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裙,还给关山月略施粉黛,发髻上也插了几朵绒花做装饰,既俏皮也不失优雅,还贴合了主题。
若是不论气质,关山月虽高挑了一些,长相还是偏甜美的,再加上三年的足不出户让皮肤都变得白皙,被这么简单打扮了一番也真的有了几分清丽脱俗。
马车停在落英苑,周君怡早就在门口等候,看见关山月便开心地朝她走来:“月牙,你总算到了!”
关山月也朝她挥手:“你也一个人来的吗?”
周君怡挽住她的手:“不是,我的母亲和姐妹们已经在里面了,我特地在门口等你哩!”
两人走进落英苑,苑中已经三五成群地来了许多人。
周君怡道:“一般来说,来的客人要先去与做东的夫人打过招呼,我方才已经与母亲去过了,现下我母亲也和赵夫人在那边呢,我带你去。”
“好啊。”关山月笑着,跟着周君怡走到了一个小花厅,厅中果然有几个妇人正在喝茶说话。
周君怡在门口处就先将几人的身份一一道来:“坐在主座的那位是赵月素的母亲,赵夫人,右边那位和她谈笑正欢的就是我的母亲,还有那位,是张妙的长嫂……”
简单介绍之后周君怡才把人领了进去,行了一礼:“见过赵夫人、众位夫人,母亲,这就是宣宁郡主。”
关山月作了一揖:“见过赵夫人、众位夫人。”
妇人们齐齐打量了一番关山月,脸上不露痕迹,赵夫人笑道:“宣宁郡主难得赏光,今日一定要玩得尽兴才是。”
关山月客套道:“一定,一定。”
赵夫人继续道:“早听闻宣宁郡主为人洒脱,与我们几个在一起反倒拘谨,园中的花开得甚好,郡主可自去游览一番,如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定要与我说才是。”
关山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了,众人皆是一愣,心中多少有几分责怪其不懂礼数。
周君怡也哀求地看向周夫人,周夫人料想这园子中都是熟悉之人,周君怡又是个懂分寸的,也便放了她去。
周君怡一路小跑追上关山月:“你跑这么快作甚,也不等等我!”
关山月笑道:“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周君怡挽起关山月的手:“还是得抓着你才行!”
两人从海棠园一路经过桃花林、芍药园、百花圃,最后停在牡丹亭。
春日里的花多娇嫩,一朵朵好似能掐出水来,花香扑鼻,有蝴蝶在花丛中闪动,连风中都带着甜味。少女们在花丛中流连忘返,一时醉人。落英苑不小,且小径众多,众人分散开来走着不同的道路,她们一时间竟没遇上其他熟识之人。
不多时,有婢女小厮们将食案摆在落英苑的各个角落,有的在花丛中,有的在花架下,有的在假山边,少女们三三两两就近在食案边坐下,一边赏花一边品宴,宴饮的也是鲜花制成的食物、花茶,一场游园宴饮实在是别出心裁。
关山月和周君怡就坐在牡丹亭里吃点心。
牡丹亭周围除了牡丹,还有一片小湖,湖边有廊桥连接湖中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由石头铺成的平台,台边还有一座小亭,亭上写着“缤纷”二字。
待众人用过吃食,婢女们将餐食用具收起来,流连花丛的少女们纷纷朝牡丹亭走来,关山月问道:“我们继续走吗?”
周君怡顿了一下,道:“不走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看着关山月略带疑惑的表情,周君怡解释道:“原来你不知道吗?争花会并不是普通的游园会,大家来这里赏花的同时还要争做今年的花首呢。”
“嗯?”这倒是关山月从来没听说过的,“怎么争?争了有何嘉奖?”
“自然是比试一些才艺了。”周君怡道,“今年的彩头应该是一对金丝手镯,彩头倒是其次的,主要是那花首的名头,得了这名头,代表她是今年盛京中最具才情、最为出色的女子,为此名头,也够姐妹们使出浑身解数了。”
关山月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
周君怡带着关山月走到小湖边,这时她们才遇到了赵月素、向真等人。关山月友好地朝她们一一打过招呼,也得到了一一回应。
此时已有婢女小厮在湖边设置好了坐席。赵夫人、周夫人还有兰庆院的女先生朱丹墨、金雪以及几个别的贵妇一同坐在席首,看似是要充当裁判。关山月落座,想着比试八成就是在那湖心小台上进行了。
果不其然,赵夫人开口道:“今年的争花会就此开始,与往年一样,依旧按照琴棋书画的顺序两两进行,请有意参与的娘子们自行上台。”
少顷,有一位少女抱着她的琴走了上去,一曲悠扬,确是上好的才艺。一曲毕,又有几位少女依次上台表演,陈乐荣也在其中,她谈得一手好琵琶。
都是从小练习的技艺,敢上台的女孩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的。关山月听着曲子,看着美景,很是开怀。
最后,赵月素一曲古筝谈得出神入化,毫无疑问地获得了第一项的首名。
琴与棋是同时进行的,棋台摆在缤纷亭中,棋之一项原本耗时较长,但是几局同时进行,也缩短了许多时间。在一旁赵月素赢下一局的同时向真也赢下了棋之一项的首名。
周君怡向关山月解释:“只要赢了这其中的两个首名,那她就是花首了”
关山月道:“那如果四个首名恰好是四个人,又该如何判定?”
周君怡道:“那就可以互相自由挑战,取胜多的那位便是花首了。如若在场的有对花首不服的,也可以与之挑战,争夺这个花首之位。这便是‘争花会’这个‘争’字的由来了。”
关山月:“原来如此,倒是颇为公平。”
周君怡起身道:“母亲让我去参与下一项书法,月牙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关山月笑道:“去吧,赢个花首回来!”
周君怡道:“赢一个首名就好,其他几项我都没其他姐妹擅长。”
周君怡显然是谦虚的,至少关山月见过她画的画作,擅从细微入手,每一图都栩栩如生。
片刻后,周君怡果然就以一手簪花小楷赢下书法的首名。她的字写得秀气婉约,颇具几分灵气,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不住赞扬。
而画之一项,则由赵月素再度夺首。
按照规则,赵月素便是今年的花首了。
周君怡坐回关山月身侧:“去年也是她。”
关山月笑道:“我看你的画作不输她,为何不去挑战一下?”
周君怡摆手道:“就算我画作能赢她,但她书法不在我之下,琴艺却在我之上,想来也是敌不过的。”
还想开几句玩笑,却听赵月素在台上唤自己的名字,关山月一愣,回道:“怎么了?”
赵月素道:“宣宁郡主,你第一次来争花会,就不想上台试试吗?”
关山月道:“我吗?我没那么多才艺。”
赵月素笑了一声,道:“我们都知道宣宁郡主擅长藏拙,默默无闻十多年,竟然在春猎上大放异彩,我相信,你此刻也是在藏拙吧,难道是看不上我们,不把我们当对手吗?”
寥寥几句,将关山月架在高台,如若不上场挑战,便是看不上在场的众多贵女。
关山月皱眉道:“我并非藏拙,只是……算了,我已经说了我不擅长这些,你要是非要我展示倒也没什么难的,我去就是了。”
周君怡担忧地道:“你真的能行吗?”她在兰庆院可是看过关山月的那些作品的。
关山月无所谓地笑笑,这一笑打消了周君怡的诸多顾虑,好像她真的胸有成竹!仔细一想,当初没人愿意与关山月对弈,她的棋艺如何她倒是不知,也许真的可以再次惊艳四座呢!?她隐隐地浮起一丝期待。
只见关山月从容地走到小台上,拿起笔,龙飞凤舞了一阵,很快写下两幅东西,周君怡在湖边看着她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愈加有底。随即她拿起一旁赵月素为她准备的笛子,做足架势,再次吹出了悠远绵长的……长音。
一音过后,的确震惊四座了。
关山月放下笛子坦荡道:“好了。”
周君怡扶额,还是熟悉的笛声,没有琴音的应和,就是一声大声的响声而已,毫无美感。不,还有画作和书法!她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随着婢女将关山月的两张作品拿起,展示在众人面前,众人又一次沉默了——怎么会有如此草率的作品啊……
那字飞扬肆意,虽多少有一些美感,但问题是,这写得什么内容没人能看出来……而那画……那一坨多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的色块……关山月你说它是什么!?是牡丹!?
赵月素见关山月出了丑,心中直呼痛快,嘴上冷冷道:“呵,真是一滩烂泥。”
关山月原本心中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展示一番自己的弱项罢了,她并不觉得示弱于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她答应上台,也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弱势展示于人前,因为她觉得她是来与朋友交往的。
正如赵月素所说,在场的众人有不少怀疑她藏拙的,她一向喜欢真诚待人,那便展示自己真正的实力就好,只是……关山月看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与窃窃私语,立刻明白过来,这本就是并不友善的比试,赵月素是故意要看她出丑。
关山月冷下眸子,看向赵月素:“你说我吗?”
赵月素心中一骇,却嘴硬道:“是又怎样?”
关山月冷笑一声:“我就不会这些了,那又能怎样?”
“……琴棋书画,女子总是要会的。”赵月素也是一愣,说出的话就落了几分气势。那又怎样?她们在场的贵女们每日苦练这些琴棋书画,就是因为没人想做这个例外,人人都学,所以她也要学,有谁敢如此无所顾忌地当众说这么一句——不会,那又怎样?
关山月将竹笛摔得粉碎,句句铿锵道:“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会这些?难道那些男子们个个都会提刀跨马、挽弓弄剑、写诗作文吗?”
原本窃窃私语的席上此刻鸦雀无声。
只听关山月继续道:“我三岁能上树,四岁能爬墙,六岁时精通各类兵器,十岁时射箭便能百发百中,现如今马术全盛京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抓蛐蛐、斗赛鸡、投壶、蹴鞠、推牌九,这些在座的没一个能比得上我吧。怎么,这些便不是一技之长了吗?”
赵月素红着脸指着她道:“你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关山月轻蔑地看着她,道:“都是各有所长,分什么高低贵贱,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何必活成同一个模子。怎么,是今日画了第一的妹妹明日就能当神仙了是吗?拿什么眼看人低呢!”
“你……!”赵月素气得说不出话来。
关山月道:“就算我只会你说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我也用不着无关人士瞎操心!劝你吃淡一些,别太闲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再不多作停留,留下众人一脸怔然,她说得实在太过坦荡豁达,好像这才是在这世间流行了千万年的规矩,仔细一琢磨,举的例子是不大正统,可理确实是这个理啊!
人各有志,确实没有必要非逼别人一定要精通大部分人精通的东西,如若此人在别的领域大放异彩,那她依旧是人中龙凤。
只是,作为女子,她们大部分人,别无选择。
赵月素呆愣地看着她,愤然的同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