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01
刚入五更,弈宁就被唤醒了,整个人都还是晕晕乎乎的。廊下灯笼的红光透过窗纸,投下一团丹黄的影子。
见她还赖着不肯起,丁香忍不住提醒:“姑娘可不能赖了,今日雪大,想来路上定然难走的很。再说沁园那边,您若是不去叫,陈娘子和几个小丫头可拖不起三姑娘来。夫人今日事多,怕是顾不上的。”
弈宁闻言,认命地哀嚎了一嗓子,两脚使劲地踢着被子,就是不肯起床。
丁香见状,捂嘴轻笑出声。一面帮弈宁打开被子,拽着她的两条软绵绵的胳膊,将她拉坐了起来。
整套嵌红宝石的头面,再加一支如意莲花纹嵌玉的金步摇。
弈宁在女子中也算身量不错了,但二姑娘谢奕蓉更加修长高挑,平日里看着便比弈宁高了小半个头。
丁香特意嘱咐豆蔻,让她给弈宁梳个显个儿高的发髻。豆蔻心灵手巧,不过片刻功夫,便给弈宁梳了个极精美的飞仙髻。
弈宁笑她俩竟连这个也要比,故意逗弄道:“若是二妹妹也梳了这么个高耸入云的发髻,可怎生是好?我还是照样矮她一头,你俩可就瞎忙活了。”
豆蔻正在帮弈宁戴头面首饰,弈宁这一动,她手就歪了,只得拆了重戴,又怕把发髻勾散,急得只跺脚,嘴上埋怨道:“姑娘,您好好儿坐着吧,别再乱动了。这是您及笄后第一回去宫里拜年,可不能出岔子。”
丁香也赶忙过来帮她按住弈宁的肩膀,不让她再动。口里嗔道:“怎么会白忙活?您想啊,若是二姑娘真凑巧也梳了高髻,而您却只梳了平常发髻,那岂不是差得更远。更何况,哪里就矮了一个头了?明明不到半个头。”
弈宁见这两个丫头,一个稳重一个活泼,此时却都郑重其事地样子,也不给她们捣乱了,乖乖坐好任她们摆弄。
换好衣裳又上了妆,丁香只觉眼前一亮。月白的对襟衫袄,下着湖蓝色十二幅湘裙,前襟裙门绣着玉兰。外罩一件桃花色缠枝纹妆花对襟长褙子,领口襟边都滚了白绒绒的兔毛,衬得弈宁一张小脸越发莹白如玉。
弈宁天生肌肤白皙清透,发漆黑如墨,倒衬得她比旁人更白了几分。云鬓柳眉,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眸清澈明亮。睫毛很长,越往后越浓密,行至眼尾处,已是小扇子般忽闪忽闪地。
若盯着看久了,那澄澈中似乎又带着一丝惑人。鼻子小巧秀气,鼻头微微上翘,笑起来透着一股孩子气。右侧唇角有一只小小的梨涡,轻轻一笑便如山间清泉般灵动俏皮。
虽不十分高挑,但胜在身段极好,削肩长腿,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豆蔻张着嘴,似是第一次看见弈宁一般。傻站了一会儿,又围着弈宁走了好几圈,边走边点头,嘴里嘀咕着:“姑娘真好看!嗯,奴婢的手艺真好。。。。。。”
丁香气乐了,一巴掌打向她胳膊,笑骂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明明是咱们姑娘长的好。”
豆蔻挠了挠被打的地方,又“嘿嘿”地傻笑。
待到沁园,把小奕宣从被窝里抓出来,弈宁趁着丫鬟们给她梳头穿衣的功夫,见缝插针地给她和自己喂了几块糕点。已是卯时一刻了,丫鬟来报说,早忙了一圈的秦氏终于回到沁园了,这是要带她们去望寿堂给祖父母拜年了。
赶紧帮弈宣又检查了一遍穿戴,叮嘱丫鬟婆子将路上要用的东西放进马车里,就带着妹妹去寻母亲了。
昨日是除夕,谢琨歇在了沁园,此时也已洗漱穿戴毕。一行四人到望寿堂时,谢寰已经等在院外廊下了,不远处还站着罗姨娘并谢奕蓉、谢实,秋姨娘并谢奕菀以及谢琨去年新纳的姨娘叶氏。
众人见谢琨已到,纷纷跟在后面,一众人鱼贯入了正堂。
谢渊正坐在软榻上喝一盏参汤,谢老夫人一手拿着册子,一项一项地问管事“可装上马车了”,显然是在核对稍后要带进宫的年礼。
见儿孙都进来了,二老这才到上首落座。下人们拿出早准备在一旁的软垫,在众人面前一一摆好,谢琨领着秦氏和几个儿女,郑重地向二老磕头拜年。接着,秦氏又领着儿女和几位妾室给谢琨拜了年。
待一切准备妥当,谢渊谢琨便要去给皇帝拜年,谢寰也要领着余下弟妹去给太后和姑母谢贵妃拜年。谢老夫人不放心,一路送到了垂花门,临上车了,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谢寰:“路上慢些,若实在路滑,宁可迟些也无妨,太后和你姑母都不会怪罪的”。
“天冷,可千万小心你的腿”,“阿宁,看紧些你哥哥,早去早回,别叫他去四殿下宫里饮酒”之类的琐碎话语。
谢寰和弈宁只得一遍一遍地应着。
到了太后的永庆宫门前,守门的内侍是认得谢寰的,赶忙遣了人进去通报。这时,天也难得的放晴了,看着久违的太阳,弈宁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欢喜起来。
门前甬道上的雪都已被扫干净了,只有远处殿宇巍峨,殿顶上厚厚的积雪在日光下耀着刺眼的光,红瓦白雪,煞是好看。
弈宁正眯着眼睛看得入神,宫门口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两位男子,均身着亲王冕服,其中一人弈宁识得,正是三皇子——瑞王萧州。另一人约摸二十出头,身形挺拔,五官轮廓十分硬朗深邃。弈宁觉得似乎见过,可看样貌又实在想不起来。
正当弈宁费力思索时,谢寰已自轮椅上低头弯腰,拱手揖礼:“草民谢寰见过三殿下、十二殿下。”
弈宁闻言回神,忙与身后众弟妹跪地,行叩拜之礼。
“原来是广源公子啊,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萧州伸手扶了扶谢寰,他笑容犹如三月春风,让人只觉十分和煦舒适。
谢寰,字广源。虽双腿不良于行,却朗若玉山、文采风流,尤其一手书画更是冠绝上京贵公子。见过之人,无不嗟叹,称其若能入仕,当朝即要出第二个谢渊了。言语之中,皆是遗憾。
因谢寰不能入仕,是以上京中人多以“广源公子”称之。此刻,竟听得萧州也如此唤自己,忙将身子躬得又低了些,嘴里连道“不敢”。
这时,刚刚进去通传的内侍正好回来了,向萧州萧川二人叩了礼,才对谢寰等人道:“太后传几位公子小姐进去呢。”
萧州忙道:“诸位都起身吧,别叫太后久等。”
弈宁起身,甫一抬头,就见前方萧川正看着自己,似乎。。。。。。还轻轻蹙了蹙眉。
弈宁心里正疑惑,前头萧川已朝自己一行人略一点头,便转身迈步而去,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曾说。
萧州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弈宁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想:原来这就是承王殿下啊,长的倒是好看,可未免也。。。太冷漠了些。而且,他看着自己蹙眉是何意?
弈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妥啊。
进了永庆宫主殿,弈宁等人方知谢贵妃也在。贵妃谢琦乃谢太傅长女,十六岁时,由先帝亲自选中嫁与当时刚封太子的今上为侧妃,膝下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分别是皇四子——肃王萧赫、十四子昱王萧册,和当朝长公主萧翎。
太后姜氏乃是弈宁祖母的胞妹。
成宗皇帝子嗣艰难,一生只得三子四女,活下来的更是只有一子一女,这一子便是当今圣上。姜氏乃是继后,她入宫时,成宗已近五十,于后宫妃嫔,实在有心无力。太后虽勉强孕有一女,然未及生产便已胎死腹中。
皇帝生母早丧,幼时一直养在太妃膝下。成宗深知儿子生性优柔寡断,又慈软多情,实非帝王之资。奈何膝下荒凉,实在没有其他人选。
万般隐忧下,封了姜氏为继后,将皇帝记在其名下。又亲自择了王氏女为太子妃,褚氏女和谢氏女为侧妃。
想着自此,世家有姜氏、王氏,文臣有谢渊,武将有褚怀安。如此,应能保儿子一世无虞了。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开创盛世,做个守成之君足矣。
谢寰带弟妹向太后行礼拜年,又给谢贵妃拜年。太后赐了座,弈宁坐在谢贵妃下首,后面依次跟着奕蓉、奕宣和奕菀。十四皇子萧册早推了谢寰位于自己身侧。
“寰儿去岁冬日,身子可有好生保养?你祖母身子可安?”姜太后含笑在殿内打量了一圈,才朝着谢寰问到。
谢寰忙躬身揖礼,回:“多谢太后挂怀,祖父祖母身子均安。寰儿不敢有负太后与诸位长辈关爱,一直都有好好保养已身。”
太后点头:“嗯,你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你祖母一心牵挂于你,你的婚事亦是她心中重忧。你切勿因身体缘故,妄自菲薄。只要女孩儿人品贵重,其他不论,还是要尽快择一佳妇,以解你祖母烦忧才是。”
太后话音刚落,就听得四王妃沈岚盈然一笑:“皇祖母,您这可就担心错了。广源公子才名在外,不知是京城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只要咱们阿寰放出风声愿意择妇,多的是人上门提亲,只怕外祖父都要担心家里门槛被人踩破咯。只可惜啊,咱们阿寰眼高于顶,牙关咬得紧,死活不松口呢。”
一席话,惹得众人皆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