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09
天刚过午时,萧川自北大营出,马前一旁侍立的秦风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已先行一步,说是要去承春园接太子妃。”
萧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秦风紧随其后。自北城门入,待一路疾驰,眼看就要到朔安门了,他突然一个用力,座下黑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立身而起,竟被生生勒停了。
秦风诧异,还不待开口询问,萧川已掉头朝南而去,他只得又策马跟了上去。
原本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午膳后开始起风,待萧川赶到承春园时,已经是乌云密布。
“殿下,守园子的管事说,眼看着要变天,用过午膳后,各位贵人就都各自回府了。”秦风一路飞奔回来禀告。
萧川蹙了蹙眉,抬头望天,黑压压的云遮住了天光,已经有雨点子在落了,山雨欲来。
他调转马头,冷声道:“回府。”
暮春初夏时节的雨还带着微凉,竟然说来就来,夹杂着狂风呜咽。顷刻间,街道上就没了人影。
萧川一行人未带蓑衣,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待一众人回到王府,浑身都已湿透,行动间地上便留下一小滩水渍。
弈宁午膳饮了两杯果酒,虽并没有醉意,却有些困顿,是以一回府便换了衣裳睡下了。
此刻正睡得沉,萧川带着一身雨水回来了。听下人说弈宁正在午睡,他也不让人叫醒,自己径直快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掀起幔帐。
弈宁睡的极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形状的一道阴影,白皙的小脸上两团酡红,呼吸清浅,似还带着丝丝香甜的酒气。
萧川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没那么气了。他放下幔帐,又轻轻走了出去,一面吩咐下人抬水沐浴。
待他走后,立在屏风旁的丁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殿下进来时的脸色比这阴沉的老天爷可好不到哪儿去。
看着他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不过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好似是聚出了一片儿小水洼,走过的地方更是留下了明显的两串湿脚印。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弈宁叫起来。
弈宁睡的正香甜,被丁香强行叫醒,一时间迷迷糊糊,连眼神都是散的。
“殿下回来了,浑身都湿透了,似是心情不大好。”丁香重复了两遍,弈宁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内容。
她有些懵,萧川怎的这个时辰就回来了?还淋了雨?
她撑起身子,听到外面婆子指挥人抬水的声音,问丁香:“殿下可拿了衣物?”
丁香摇头,萧川看完弈宁便出去了,根本没往衣橱那边走。
弈宁忙下床,去萧川的衣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中衣,去往净室。
净室门是半掩着的,弈宁便直接进去了。
萧川已脱了外面的湿衣物扔进一旁的衣篓里,正在脱中衣,不经意间瞥见衣篓靠墙的角落里,露出一截胭脂色的布料。他盯着那块布料看了良久,突然弯腰将那块布料捡了起来。
布料轻薄柔软,上面以彩线绣了蝴蝶恋花的图案,是一件女子的小衣。
今早起床时,弈宁睡着了,不小心露出的挂在她脖颈间的那根细细的带子,就是这个颜色。纤细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胭脂般娇艳的红色,他记得很清楚。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块薄薄的布料在手中揉了揉,然后慢慢举起放到鼻尖儿,轻轻地嗅着,是那股熟悉的似有若无的香味儿。
弈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一进来便看到萧川低头正在嗅着什么东西。她觉得那东西十分眼熟,定睛再看,才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午后回府时换下的贴身小衣。
她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蓦地睁大了双眼,越睁越大:萧川他,在做什么?
萧川抬头,便看见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的弈宁,他捏着小衣的手指微微紧了紧,脸上表情纹丝未动。
与弈宁的不可置信截然相反,萧川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他依旧那样捏着那件小衣,虽然没有继续嗅,但也没有放下,小衣就举在他的下颌附近,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弈宁。
弈宁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脸慢慢地热了起来。而后,她猛然转身,急步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发现手上还拿着萧川的中衣,犹豫了一瞬,又折返回来,将中衣快速搁在架子上,然后转身逃一般出了净室。整个过程,她都没敢抬头朝萧川这边看一眼。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萧川才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色小衣,一侧嘴角向上扯了扯,手指轻轻在布料上摩挲着。然后他脱下身上已经解开的中衣,将弈宁的小衣团在自己的中衣里,一起丢进了衣篓。
弈宁一路跑回内室,在案几前坐了许久,脑子里依旧反复着刚刚看到的那诡异一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可能相信那个人竟然是萧川。
心跳得很快,脸也热得厉害,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完全摸不着头脑。混混沌沌间,只是本能的用两只手不停地去贴自己的两颊,好让自己不这么热。
萧川进屋时,弈宁刚刚好已经平静了下来。想起方才豆蔻说:殿下回来时,身上无一处不在往外淌着水。赶紧起身唤过丫鬟,让灶上赶紧熬一碗姜汤送进来。回身便看见萧川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应是简单擦过了,并没有滴水,但还是浸湿了后背的衣裳。
“殿下绞一绞头发吧,这样湿着要着凉的。”弈宁拿过一块干净的布襟子,站在萧川跟前。
萧川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却并不伸手去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弈宁见他一动未动,咬了咬嘴唇,犹豫着是不是要唤个丫鬟进来给他绞头发。可丁香说,他回来时似乎挺生气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时,萧川又看了过来,她连忙堆起笑脸,道:“我替殿下绞吧?”
“嗯。”
萧川还是未动,而后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弈宁悄悄呼了一口气,走到萧川身后,开始给他绞头发。
他的头发又密又黑,还很硬。不像弈宁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每回豆蔻给她梳头时,总是要格外用心,才能将她额角那圈绒绒碎发给抿好。
“殿下今日不曾带雨具么?”弈宁觉得两人就这样一直不说话,实在尴尬,尤其是刚刚还发生了净室那一幕,虽然她也不知道萧川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的。
“嗯。”
萧川道。
弈宁已经习惯了萧川的惜字如金,只得自己没话找话:“殿下自哪里回来的?怎不先找个地方避雨?”
萧川闻言,垂眸盯着茶盏,却未接话。弈宁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怕他误以为自己是在打探他的行踪,忙住了嘴。
屋内静了一会儿,接着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去承春园,管事说你已经回府了。”
弈宁诧异,正在绞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
“殿下是。。。。。。去接我的?”弈宁问。
“嗯。”
弈宁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试想一下,若自己巴巴儿地跑了大老远去接人,人没接着就算了,自己还淋成了落汤鸡。等自己好不容易浑身淌着水回来,那人却自己睡着了。。。。。。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是还挺气人的。
不过,她又想,她又没让他去接。何况他去哪里从来都不告诉自己,她又怎么知道他会去接自己?
“怎不说话了?”萧川回头看了她一眼。
弈宁愣怔:说什么?说他亲自去接自己,自己感激涕零?还是说自己对不住他,害他淋了雨?
弈宁张了张嘴,看到头发已差不多擦干了,便收了襟子坐回了几塌。心一横,道:“殿下百忙之中还亲自去接我,我很是感激。”弈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些。
接着道:“我知殿下忙碌,自从成婚以来,半丝不敢打扰。亦知殿下每日四处奔波,出入皆无定处,也无从得知殿下行踪,是以每日只能在府中苦等。”
萧川闻言,眉头微蹙。明明淋雨的人是自己,怎么她倒先控诉上了?
弈宁也不管,左右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索性一次说个明白,不然自己每日用膳的时辰越来越晚也就算了,像今日这样的误会只怕还会有。若哪日他当真因此而发怒,自己岂不是冤枉的很。
“我不敢奢望殿下日日分神知会我回府时辰,只求殿下特殊情状下能抽空令人给我传个话。就好比今日,若殿下提前让人告知我,即便我未能等殿下一同回府,至少也能命人给殿下送些雨具,不至于令殿下冒雨而归。殿下以为呢?”弈宁说着,脸上笑容可掬。
萧川默然,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去哪里都是提刀上马便走,从未想过要特意跟谁说一声。
“你每日都等我?”萧川问,语气诧异。
弈宁低头垂眸,轻轻“嗯”了一声,道:“每日等殿下回来用晚膳,饭菜都是热了又热,直到实在没法而再热了,才自己先吃的。但仍会让人留了饭食在笼屉里,可殿下回府后一次也没有用过。”
弈宁声音小小地、软软地,萧川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微胀之感。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才缓缓道:“我知晓了。”
自那之后,萧川无论去哪里,酉正之前必定会派人回府告知弈宁,甚至还回府用了几次晚膳。
弈宁觉得心情好极了,不仅是因为跟萧川的沟通十分有效,更重要的是,她终于不用再吃了那些反复热到没了口感的膳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