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起01
辨无可辨,萧川一甩马鞭,冷声道:“自去领三十军棍,即日起降职一级。”
说完,便提马继续前行。
弈宁自车内冷眼旁观这一幕,心道这校尉也是冤。如今萧川管着中军卫,便是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既是顶了两个头的上司的亲娘病了,哪里有不额外放行的道理?
也是这人时运不济,纪妃倘若是真病了倒也好,偏生是装的。是装了也就罢了,偏生还被自家儿子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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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自武威门入了宫,萧川一路无话,步子迈得是又急又大,还越来越快。
弈宁知道自己大概是也得罪他了,原想哄哄他的,奈何实在跟不上,又不好拎起裙子跑。只得在保持仪态的前提下,尽量将步子迈得大些。此时,不由深恨自己两条腿不如他的长。
眼看就要到启祥宫了,弈宁不得已,只得开口唤他:“殿下,等等我可好?”
萧川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原本想着她既想得贤名,又不肯认真受罪,凭什么自己就要替她去当这个恶人?既然她想装贤良淑德,那就索性让她装个够。
入宫后,他原也想等她的,但余光瞥到她一本正经地跟在自己身后,追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他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能追多久。
直到这会儿弈宁终是忍不住喊他了,他不自主便停了脚步去等她。
回过头去,看她一张薄汗微红的小脸,心一下子就软了。
默了默,轻声道:“你去瞧瞧也就罢了,侍疾就不必了,母妃身边都是她用惯的人,服侍起来也顺手。”
弈宁闻言,便知他已经不气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是她也没办法啊,谁让纪妃这么能折腾,她总不能任由着别人作践自己的名声吧?
她若是名声不好了,难道他脸上有光?
但他居然这么快就原谅自己了,倒是弈宁没料到的。而且他不仅不与她生气了,还这般替她着想,她自然是领情的。反正,她又不是真的想去给纪妃侍疾。心道:他这人还怪好哄的。
弈宁如是想,便朝着萧川笑了笑,极是讨好,又仰头脆生生地答道:“好,我都听殿下的。”
此话一出,萧川顿时一噎。
得,他就不该心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她这种人吧。若是此刻手上有面镜子,他真想让她好好瞧瞧她此刻这个谄媚十足的样儿。
这是弈宁第二回入启祥宫,上回来去匆忙,也没好好瞧。今日一看,才发现这启祥宫果然不如谢贵妃的明华宫宽敞华丽,不仅屋宇更少,就连所植花木也不甚名贵。
“我叫你来,你带着她做甚?”一道怨愤的女声传来,嗓音细而尖利。
弈宁担心自己乍然出现会惹得纪妃暴怒,是以特意落后了两步,没想到还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如今立在门边,倒真是个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萧川回头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弈宁只得恭谨迈步而入。
“听闻母妃不适,殿下与儿媳俱是十分忧心。不知母妃眼下可好些了?”隔着七远八远的距离,弈宁便开始行礼问安。
纪妃一双眼睛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了,心里冷笑:你怎么不再大声些?让阖宫都听见!
偏生弈宁像是看不见。见宫婢端了药过来,还急步上前去接药盏,作势要服侍纪妃服药。捧药的宫婢端着药盏,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萧川见状,无奈地扶了扶额,抬手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药盏接了过去。
“母妃可要吃药?”他看着盏中黑乎乎的药汁,拿起汤匙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却半分也没有要递给纪妃的意思。
纪妃看他二人这样子,也颇有些没意思,索性靠在榻上不言语。
萧川随手将药盏搁在了一旁的小案上,对弈宁道:“母妃这里有我,你便先行回去吧。好几日不在府中,定然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置。”
纪妃心里冷哼,就他承王府那几间破屋子,能有什么事?但她也巴不得弈宁赶紧走,自然不会拆穿。
弈宁闻言,便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纪妃行了个大礼,道:“看到母妃精神尚可,儿媳这便放心了。母妃定要好生歇养,若有用得上儿媳的地方,母妃随时让人来传唤便是。”
待弈宁走出启祥宫,才深深吐了一口气,心道:这启祥宫果然跟她八字不合,就连空气也不如外面的新鲜。
正兀自想着,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太子妃宁和乐。看方向,应是自皇帝的清净殿过来的。不过却不知为何只她一人,身旁连个伺候的宫婢都没有。
宁和乐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她,弈宁快步上前行礼。
她笑容温和地扶起弈宁,道:“弟妹这是进宫探望纪娘娘?”
宁和乐是燕州人,生得十分高挑明丽,是典型的北地女子体貌。说话声音却如江南细雨般,极是温柔细腻。
弈宁亦回以一笑,道:“是,母妃身子不适,我与殿下特来探望。”
宁和乐一愣:纪妃身子不适?东宫日日都有太医进出,连哪个嫔妃宫里哪只猫病了,她都一清二楚,怎么不知纪妃病了?
不过,能在这宫里活下来的,个个儿都是人精。
心思百转间,她笑道:“倒是难为弟妹一片孝心了。本宫昨日听父皇说,十二弟这几日带了你去皇陵看望已故褚皇贵妃。这急匆匆地赶回,应是十分乏累吧。”
弈宁未曾料到,她竟然提到了皇陵,便顺着话头道:“多谢太子妃关爱,母妃玉体要紧。我只巴不得替了母妃受苦才好,何敢言累!倒是听闻太子妃娘娘近日一直守在太子殿下塌前,半步不敢离身,那才是真正的辛苦。殿下与我这几日不在京中,也未曾去探望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宁和乐听她问起太子病情,表情略僵了僵,却转瞬即逝。
“劳弟妹惦记,殿下身子已经好多了。正是殿下有些事情要回禀父皇,怕宫人说不清楚,因故才遣了我去清净殿。我方才自父皇处回来,正要回东宫服侍殿下用药呢。”
弈宁心中惊疑,太子六七日前还病得不省人事,如今竟又能理政了?但宁和乐这话,明显是不欲再聊了。
虽心中有疑,但她面上仍是泰然,笑道:“如此,便不耽搁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身子要紧。太子妃切不可太过劳累,亦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说完,便躬身退到一侧,让宁和乐先行。
弈宁在宫道上与宁和乐小小试探了一番,那边启祥宫中则更是热闹无比。
纪妃一口气砸了两个茶盏才算稍稍出气。
她指着萧川道:“你去祭奠那个女人,还带着谢氏女,合着你们才是一家子,那我算什么?”
萧川负手立于一旁,几片碎瓷自他腿边飞过,剐蹭了一片袍脚,他却似全然不觉,纹丝未动。
“您自然是儿子的亲生母妃。”
纪妃闻言,刚顺下去的一口气,倏地又堵在了嗓子眼儿。气得手都在发抖,尖声喝道:“你还记得我才是那个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人?我还当你忘了呢!褚钰那个贱人,活着时便抢我的儿子,死了还要抢我的儿子,老天爷就是看不过眼,才叫她。。。。。。”
“母妃!”一句话还未说完,萧川陡然抬高声音,厉声打断:“母妃定要如此么?”幽深的眼眸一片冰凉。
纪妃愣怔,这还是萧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似是不相信般,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却终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讷讷地道了一句:“那你也不该故意罚了城门校尉,你这不是打启祥宫的脸么?”
萧川咬牙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那以母妃之见,他私自放人出城,我还该赏他么?”
纪妃不以为然,道:“那你也不能当着内侍的面儿吧?你这般行事,以后还有谁敢为我办事?”
话语中,竟然还透着几分委屈,仿佛真的是萧川做错了一般。
萧川觉得自己跟她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城门守卫是多么重要的职责,如此随意打开城门,倘若遇阴谋诡计,一旦良成大祸,则无可挽回。
但这些显然跟纪妃是说不通的,她只会觉得,如今领中军卫的是她儿子。她只一句话,就能让城门卫开门放人,别人那有这个脸面?
“母妃不必说了,以后若再有这等事情发生,那便不是降职挨打这么简单了,我会直接命人斩了他。还有,母妃方才那些话,儿子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说完,他闭上双眼,下颌紧咬,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良久,才沉着嗓子开口道:“褚母妃当年是因何而殁,母妃当真不知么?”
一句话,犹如天雷落地,在纪妃头顶炸开了一声响亮的惊鸣,震得她迟迟都说不出话来。
萧川见状,眼中失望无以言表,他躬身行礼,道了句:“既是母妃已大好,儿子这便出宫了。”
说完,转身便出了启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