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裳者华09
弈宁窝在萧川怀里,余晖渐逝,黑暗开始慢慢笼罩大地。牧民牧羊归来,成百上千只羊从他们身旁经过,带着难闻的骚膻气味。
弈宁从前读诗,十分向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见牛羊”的悠闲美景。
如今近看方知,天的确苍苍,野也确实茫茫,但不用风吹草低,便能看见牛羊。
“原来,有些美景真的是只能遐想而不可亲见的。而且,牛是真的爱打架,羊却并不是雪白的。”弈宁皱着一张小脸,无不沮丧地道。
萧川闻言大笑,他觉得弈宁自打来了西北后,表情都比从前丰富了许多。有时甚至还有些调皮,再不像在京中时,虽一看见他就笑,脸却假的跟提前雕刻好似的。
后来,他便常带弈宁去牧区,渐渐的,弈宁也爱上了这种天高云阔、放马逐鹰的惬意。
萧川总说要教弈宁骑马,可每次都被弈宁找各种理由搪塞了。有一回,萧川故意激将她:“你该不是害怕,不敢学吧?”
弈宁心虚地别过脸,嘴硬道:“哪有?”
萧川将头凑到她眼前,看着她,似笑非笑地拉长调子“哦?”了一声。
弈宁咬唇不语,不过片刻,她眼波流转,狡黠一笑。侧头蹭着萧川的胸口,娇声道:“我分明只是因为喜欢与殿下同乘。”
怀中人含羞带怯,萧川哪里受得住?顿觉心中酥酥麻麻的,只想将她抱紧些,再抱紧些,最好能揉碎进骨血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一辈子护着。
吻一吻她的发顶,男人低哑着嗓子,忙不迭地应道:“好,那便不学,这辈子都不学了。”
弈宁抿嘴偷笑,她发现对付萧川只需要两个最省力的法子——撒娇跟哭。他这人好哄的很,实在不需要费什么脑子。
但凡有什么事他不同意,只要一撒娇,他立马就投降了。若惹了他不高兴,在他生气前,自己先憋出两滴眼泪,他便什么都忘了,还会转身来哄她。
这两招,可谓是百试不爽。
一日,二人回府途中正好遇到母羊生产。
母羊焦躁不安,不停地以蹄刨地,痛苦的叫唤,弈宁紧张地指甲差点把手都掐破了。他们既不敢下马,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了生产中的母羊。
待小羊好不容易落了地,母羊还要拖着生产后疲惫的身体,不停地舔舐小羊身上的胞衣,一遍又一遍地去拱小羊,想帮它尽快站起来。
弈宁看得泪眼朦胧。
一直到暮色四合,别的羊都要归圈了,小羊才终于站了起来,在母羊的带领下,一撇一拐地去追远去的羊群。
弈宁想到京中的母亲,泪水再也止不住。
萧川却唤回了跟出来的鹞鹰,作势要驱鹰去抓那只跑的还不太顺溜的小羊回去烤。只气得弈宁拿手去拧他的胳膊,又拧不动,急的都想咬他了,却终于止了泪不再哭。
萧川养了一只约摸五六岁的鹞鹰,名唤“阿怖”,十分凶猛,双翅完全打开时,比弈宁还要长。
弈宁第一次见它时,被吓了一跳,慢慢熟悉起来后,又对它能在苍穹中那般自由自在地翱翔,羡慕不已。
九月他们去逛娘娘庙会,萧川带她看会变脸的蜀人杂耍,给她买回人做的胡麻饼,她尝了一口不喜欢,他便接过去全吃了。
路上她看见一个老汉背着一根插满芝麻糖葫芦的草靶木棍子,馋得不行,萧川替她买了一串,她才吃了两口,又瞧见了倒糖人儿的货郎摊子。
做生意的货郎是爷孙俩,须发皆白的老翁单手提着滚热的糖汁小锅,在生铁案上方游龙走凤,顷刻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旁那尚在总角之龄的小孙子,便乘着糖汁儿还热乎,赶紧手脚麻利地放上一根细细的竹签。接着,老翁一把薄铲贴着铁案那么一走,黄澄澄、甜滋滋儿的糖人就递到了买家手中。
弈宁在人群外围,拽着萧川的胳膊,使劲儿踮着脚。想看,个子却不够高,又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挤,只得将原本就细长的脖子伸的更长了些。
萧川见她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半伸着保持平衡,踮着脚使劲抻着脖子的样子,活像一只在河滩里四处张望,却找不到食物的傻鹤,只觉好笑。
笑过之后,他撑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前,慢慢带着她挤到摊子前。
待弈宁举着串儿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那老翁画完了凤凰画天马,画完了十二生肖画哪吒闹海。。。。。。
直到身旁看热闹的人全换过一轮后,弈宁才意犹未尽地道:“麻烦老人家替我画一个策马的将军吧,要威风些的。”
老翁常年在市井间穿梭,也算有些见识。见他二人衣着华贵,言语又颇为有礼,不免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说话的姑娘生的是真好啊,一张老脸不由得笑开了花儿。
“那便给姑娘画尊岳武穆如何?”老翁笑呵呵地问。
弈宁歪着脑袋想了想,这糖人儿最后是要拿来吃的,若真画尊岳武穆,她还得拿回去供起来。眼珠子一转,一把将身侧的萧川往老翁跟前拽了拽,道:“老人家看看,可能照着他画?”
萧川蹙眉,那老翁一看,这人显然不大乐意嘛,脸都快黑了。遂“呵呵”干笑两声,道:“这?老朽倒是能画,只这位公子恐不愿。”
弈宁闻言便拽着萧川的袖子晃了晃,萧川扶额:若让底下将士看到他这般彩衣娱妻,还不笑死?
可面对弈宁可怜巴巴望着他的一双眼睛,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个字:“可。”带着浓重的鼻息,仿佛一头牛在喘息。
弈宁却不去管他,只把手中糖葫芦一把塞给萧川,自顾盯着铁案,眼睛一眨不眨。
可怜萧川既怕旁人碰到她,又怕她离得太近,不小心被滚糖汁的炉子烫到,还得分神注意着手中糖葫芦别沾到旁人的衣裳。
一时间,运筹帷幄,统帅大军的承王竟被弄的手忙脚乱。
弈宁有了糖人,便不要糖葫芦了。
“殿下替我吃了吧!”弈宁举着糖人儿,迎着街边的灯笼微光,喜滋滋地瞧着,高头骏马上,男子身形矫健、英姿勃发。
她看看手中糖人,又看看萧川,觉得五官轮廓大致还是像的。不由感叹:“这老人家手艺可真好。”
萧川挑眉问:“还不吃么?都快到王府了。”
弈宁知他不想被人看见,可她实在有些舍不得吃。便逗他道:“不能留着么?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旁人还不成么?”
萧川立时便沉了脸,语声幽幽地问:“你想跟人说他是谁?”
弈宁一听他语气不善,心里便先怂了三分,忙摆了摆手,后退了一步,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道:“没谁,除了殿下,还有谁能有这般英姿?我这就吃,这就吃。。。。。。”
说完,张口便在糖人的脑袋上咬了一口。
心里却默默嘀咕道:谁敢信外人眼中不苟言笑的萧川,私下里却是个醋坛子?上回她不过是随口夸了句罗续生的好看,后面再碰见他时,萧川便连招呼都不许她打。
萧川看着弈宁手中只剩下半个脑袋的自己,嘴角抽了抽,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牵起她继续往前走,还乘着弈宁吃糖人的功夫,将手中的糖葫芦扔在了路旁的一棵杨树下。这东西甜的发腻,他可吃不了。
等到将糖人上的人都吃完,只剩下了一匹马时,两人刚好也进了王府东侧门。
弈宁添着沾满了糖渣的唇,玩心大起。她故意在月光下做出张牙舞爪的姿势,装出吓人的声音问萧川:“我是吃人的妖怪,殿下怕不怕?”
萧川失笑,他连杀人的人都不怕,还会怕吃人的妖怪?
他揽过弈宁的肩,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正好本王还没见过女妖精呢,等回了屋,我们过过招儿,看看究竟是谁吃谁?”
说完,还冲着弈宁阴恻恻地笑了笑。弈宁顿觉不好,刚想要跑,就被萧川拦腰一把挟在腋下,横着携进了启微堂的院门。
白日里的萧川,总是温柔体贴的,可一旦到了夜里,便会无端霸道起来,什么地方,什么姿势,通通都要他说了算,从不许弈宁有半点儿讨价还价。
但凡前一夜弈宁撒娇卖乖逃过一劫,次日必会要她加倍偿还回来。
弈宁恨恨,每每皱着鼻子骂他一句“堂堂殿下,斤斤计较”,萧川也不气恼,反抱住她,笑的胸腔震颤。
说来也是怪,平日里萧川最怕弈宁哭,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弈宁是装的,可就是架不住会心慌。可一到了夜里,弈宁越是哭他就越是兴奋,每每总要将她折腾到“嘤嘤”低泣时,他便笑了,又折转身低声下气的哄着。
慢慢的,弈宁也就不再抵抗了,反正她信他自有分寸,绝不会伤到自己的,便由着他胡闹。
其实也是因为弈宁发现,萧川虽出身尊贵,真正喜欢的东西却极少。眼下要问萧川最喜欢什么,那定然弈宁的这幅身子了。
她甚至觉得,萧川对她这副身子的痴迷程度,甚至是超越了他兵器库里私藏的那些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