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中怨1
对面有个陌生的少女,模样精瘦吊捎着眉眼,浑身一股泼辣气,黄色的棉布长裙,上面还有着褐色的污渍,像是酱油。
一只手掌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张牙舞爪地挠对面的男人:“老娘赔你个铲铲,那么多仔,我家的老实你就逮我家的!你有种去隔壁找姓张那个婆娘啊!明明就是她家那个狗崽子领的头。”
一边说还一边抓:“放开你的狗爪子,掐着我家弟老娘饶不了你!”
楚随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惊诧。
是燕姮的声音。
跟着还有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阿随,先配合我,踹这个男人一脚】
楚随想都没想,抬起脚就往男人裆下一踹。
一声杀猪的惨叫响起。
燕姮嘴角不自主的抽了抽:哈...果然是男人最清楚怎么伤害男人哈...
看了现在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楚随,补了一句:
男孩也是一样的。
男人痛得弯下了腰,楚随一下甩开了手,躲到了燕姮背后。
这个陌生女人还在顶着燕姮的声音,一只手护着他,还叫嚷着:“哎哎哎!你干嘛?不是要讹人吧?大家都来看看啊,那么个大男人欺负我们姐弟,现在还要讹人啦!”
男人有苦说不出,周围人还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王顺就算了啊,邻里邻居的。大家都退一步。”
“本来陈随这孩子也可怜,你就别计较了。”
“……”
燕姮也借坡下驴,可怜兮兮起来:“王叔,我也不想和你吵,但是我们家小随一个哑巴,又不太聪明,被那帮牙仔天天耍得团团转,什么坏事都让他背。您也讲讲道理,怎么就赖他一个呢?”
帮腔的人一个接一个,要不是身上伤还疼着,王顺都要觉得自己不厚道了。他看了眼躲在女人身后的小孩还在瞪着他,他觉得现在他才是哑巴,还是吃了黄连那种。
缓了缓口气,王顺站起来指着燕姮:“陈芳,大家都是邻里邻居,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说,今天我这窗子你弟是不是跟着扔了石头的,你是不是瞧见了!”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看着燕姮,燕姮眼也不眨,拿出了熊家长必杀技:“他还是个孩子,你和孩子计较什么。”
顿了顿,补了一句:“但我们家也是讲道理的人,王叔你家这玻璃明天花两百块就换了。刚才呼啦啦一群孩子我数了下,大概有十二个。这样,我赔你20,不找了。”
说完,蹲下身从袜子脚踝那掏出几张钱,也不等人反应塞给王顺,拉着楚随就上楼了。
留王顺捏着那二十站在原地,半天缓过神:
?
你xx,小卖部挑货呢?还不找了???
要理论,回头人早没影了。
吵架嘛,讲的就是个气势和胡搅蛮缠,燕姮感叹,真是太久没这么爆发演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火。不过,目前依旧风平浪静,应该不成问题。
昏暗的楼梯间,连个灯泡都没有,只是在墙上开了空,靠着透进来的一点天光照亮,墙上各式各样的小广告,但是贴得很高,燕姮甚至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有开锁通下水道的,有治不孕不育的、还有家政公司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住这种脏巷的人家,能是经常请家政的吗?这就叫无效广告投放了。
楚随怔忪地跟在燕姮的后面,上一刻他还在血肉横飞的破烂昏暗卫生间里一心求死,被突然打断却陷入了一个更加诡谲的世界,看着燕姮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发烫一般突然收了回来。
燕姮有点讶异楚随的反应,却又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别动...也别说话。】燕姮开始向他解释现在的情况【我们在噩梦边境,我给你吃了...些东西,所以咱们现在有心感共联。】
他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陌生少女,问【疗养院见面时,你就提过噩梦边境,这究竟是什么?】
故事太长了,燕姮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
殷人以梦为卜,庄周借梦述道。从古至今梦对人类来说并不是真的虚无缥缈。
“噩梦边境”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可考。在师门的记载中,若是百年往前,前辈的记录和推测验证总是充满了神话和宗教的猜测。
到了师父和她这一辈,师门凋零,如今只剩下她这个半死不活的独苗苗。在寻找生命出路的漫长岁月里,燕姮反复地翻看了那些陈旧的记录,殚精竭虑地追寻着可能的解释。
她是这么向楚随解释的:
【“噩梦边境”诞生于集体潜意识,多个时空生物梦境的沉淀物。你从小就能窥视别人的梦境,然而,十二岁那年你看到了一个正在噩梦边境的人的梦,所以我们才会在那遇见。你也因此被噩梦边境找上了。】
【它是超脱现实世界的产物,是整个宇宙集体潜意识的垃圾场,所谓的“神”利用人类的恐惧创造的屠杀场。怪物、魔鬼、异种、怨魂你可以在这看到人类害怕的一切。噩梦边境分为“边缘”和“边境”两个部分,边缘是现实世界与噩梦边境的过渡层,就是你刚才待的地方。而我们现在待的就是边境。】
【我...是被你带过来的?】楚随想到之前那间小房子和怪物,犹疑地问了句
燕姮回【是,整个噩梦边境里,进入边境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一直你卡在边缘进不来。】
走到了属于陈芳和陈随房子的门前,燕姮从门口破损的鞋垫夹层摸出一把钥匙,拧开了门,屋内的光涌出来。
楚随有一瞬的不适应,用手挡了挡眼睛。
燕姮把楚随拉进来后松开了手,关上门,上前几步把窗户关了。还在家里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不放心甚至把窗帘也拉上了。做完这些才回到楚随身边。
燕姮递给楚随一个信封,上面用工整的仿宋体写着“TO楚随一封来自冰冷远方的邀请函。”楚随接过来,没有拆封的痕迹,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陈旧泛黄的纸,生硬的仿宋3号机打字体在上面写着:
陈随,男,年7 ,有一姐,由奶奶抚养,5岁声带异常失声,救治无果。
不同于上面的机打字体,下半部分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褐色液体,潦草地写着四个大字:
杀死凶手。
见他看看完燕姮继续说“对于噩梦边境来说,我们这样进入的人叫做外者,每个外者都会有这样一个信封,里面会有我们的身份,同时也是最基础最不能违背的设定。比如现在,我是你的姐姐陈芳。你在外边也一定记住自己是个哑巴的事。”
“如果违背了呢?”楚随问,刚张嘴,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说话顺畅了起来。
“会死。”燕姮言简意赅。
“你说的会死是...”
燕姮说:“意思是不只是你在边境里的身份死亡,外面的楚随一样要死。”拖了个凳子坐下,继续说道:“边境里有一种生物...”
她顿了一下:“其实,说生物也不准确。我们统称为‘梦境监视者’。它是每层边境主人的触角,边境主人用它来监视整个边境,一旦发现外者就会将其捕杀。”
楚随问:“它是什么样?”
燕姮伸了个懒腰,给两人倒了杯水,说:“别担心,梦境监视者虽然没有固定形态,但一般都是能走会爬的活物。”说完顿了一下,摸了摸下巴:“或者,应该是曾经活过。”
她这轻描淡写的,说得楚随后背有些发凉。
“运气好的时候,它可能会是青灯夜行的老太,没有脸到处敲门的女鬼,会学孩子哭的无皮狗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运气差的话他可能普普通通在某个角落的老鼠、窗外飞过的鸟。”
像是为了应景,一只飞鸟“嘭”得一声巨响撞在了窗户上,楚随一惊猛地站起来,椅子摔在地上发出巨响。
燕姮摆摆手,走过去拉开窗户,窗台上一只撞昏了头倒在上面的小麻雀。捧起来仔细看了眼,就放了回去,把窗户再次关紧了。回来继续说:“也不用很紧张,梦境监视者因每层梦主的执念产生。任何东西一旦扯上执念,总会被扭曲,所以哪怕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动物,只要仔细观察,也会发现他们身上的怪异。”
楚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邀请函,问:“你的呢?”
“我没有。”燕姮望向楚随的眼睛,瞳色幽深:“我是靠你进来的,你是我的媒介。”
楚随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信封,意识到自己终于要知道燕姮为什么找到自己了。
“我曾经进入过‘边境’...嗯...‘噩梦边境’...”燕姮补了一句:“我习惯叫边境...噩梦两个字说起来就反感。”
“那时我在‘边境’干了些不得了的大事,被‘边境’拉黑名单了。”
楚随问:“大事?”
“前因后果太长,回去再和你细说。结果就是被踢出去后,我再也进不来了,我只能靠像你们这样能进入‘边境’的人作为媒介,在你们进入的时候,顺带把我带进来。”
说完燕姮故作轻松地向楚随眨了下眼,“俗称‘卡BUG’,这就是我从疗养院把你捞出来的原因,本来打算等你好点再说,结果边境找找得...”
燕姮顿了一下,笑里带着些冷意:“真是迫不及待。”
手里的纸张泛黄粗糙,楚随轻轻捻了一下,纸张的纹理摩擦着他的指腹,不远处桌子上放着一张老人的12寸照片,前面的两只电子蜡烛模仿着火焰的光,忽闪忽闪的,照片上老人的表情也莫测起来,旁边累了一打黄纸,屋子里还在有供香的味道。
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上一刻他还在被装作“燕姮”的怪物追杀,现在却站在这听燕姮解释这离奇的缘由。他还没有真正见识“边境”的可怕,但是燕姮说的“屠杀场”三个字就足以让目前还算平静的一切血腥四溢。
他破烂的人生还真是四处绝路,楚随自嘲的想。抬头看了看正从柜子里翻出小饼干往嘴里塞的燕姮,还是一副散散漫漫的样子。
不过,这条烂命对燕姮好像挺有价值的。
他好像又有了喘气的理由了。
“我们要怎么出去?”楚随喝了口燕姮倒的水。
“看到设定下面的那行字了吗?”
楚随低头又看了眼,潦草又透着诡异气息的“杀死凶手”四个字,让人难以忽略。”
燕姮继续说:“外者拿到的信封里除了他们的身份设定,还有在这层边境的任务。”
楚随疑惑:“任务?有任务发起者?”
燕姮轻笑,模样并不轻松说:“问得好。有任务自然有任务发起者。任务来自创造这层边境的主人,这些任务往往就是梦主的心愿。我们想要出去,就需要了解边境的主剧情,找到梦主,结合这个线索推断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愿,完成它。而现在...”
燕姮拿过楚随手上的纸,说:“我们至少知道这栋楼里有人被杀害了。”
但谁死了?谁又是凶手?又是谁希望凶手死?
四个字毫无头绪
楚随将信拿过来,装进信封收到,问“从哪里开始找线索?”
燕姮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甚至笑了笑说:“不急。你进来之前我摸索过了这层边境了,并不大,就是这栋楼和门口的菜市巷子。”
后半句却足够惊悚,她说:“在边境,诡异处见端倪。等今晚楼里死了人,咱们就知道从哪开始了。”
果然,凌晨楼道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了整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