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中怨7
燕姮应了声:“那时候你还没出来连上5G网。”
两人没纠结这个话题,燕姮换了个问:“你们今早玩什么了?”
楚随叹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丢沙包,扔了一早上。”
“你一直在边上扔啊?”
小孩一摊手:“没办法,我不擅长儿童游戏。”接着活动了下筋骨,站起来把碗筷收了。
有人做事,燕姮就懒得动了,笑着搭了句腔:“那你队友也不行啊。”
楚随愣了下:“什么队友?”
燕姮也愣了,问:“你们不是玩扔沙包吗?”
扔沙包,分3人、6人、9人的玩法,把参加游戏的人均分为三队。一组躲沙包,剩下两组分别站在两边扔沙包,尽可能让沙包击中躲沙包的人。一旦被沙包击中就退出游戏,接住沙包的话,会多一条“命”可以选择复活队友,或者给自己加一条。
都是玩熟的小孩,所以游戏开始,不会有人再特意给楚随介绍游戏规则。
燕姮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来叫你的大概是四个小孩?”
“是四个,加上我一共五个。”
“所以,你们玩的是6人局,但是你的队伍里只有你一个人。”燕姮揉了揉眉心:“你在游戏里完全处于劣势,因为你没有队友,一旦你到了躲沙包的环节,只要你被击中,你这一组就全部淘汰,根本涉及不到复活环节。但是游戏还是进行了,说明在剩下4个小孩眼里,游戏是公平的。”
楚随感觉到了后背的凉意,呢喃道:“那么在他们眼里...谁是我的队友?”
燕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己陷入了沉思,并且开始自言自语:“少的一个人...我总觉得今早我漏掉了什么...”
楚随把碗筷收过去,坐到了燕姮对面,说:“来,我们把今天出去看到的事情在都顺一遍。”
同样的景事物,侧重点不一样,在每个人眼里都会变得不同。
楚随先开始复述,从出门,到遇见吴丽和她一起去菜场,回到一楼被伙伴叫走,以及和伙伴玩耍的整个过程。
楚随的线里只是他行走的故事线,每个人的行为,简明扼要。燕姮内容就更多,当时的环境,人物行为,她的思考。
在她的复述里,楚随暗暗记下了自己遗漏的角度。
听到燕姮说在一楼时几个女人问吴丽打不打麻将时,楚随突然问:“什么叫庄家两边甩?”
燕姮一下就抓住了自己觉得异常的地方。
“是!这是和你的沙包游戏一样的问题。”
“麻将是四人游戏,不管哪种算法,在局上的都只能是四人,但是当参加游戏的人超过四人,又不足八人能新开一桌的时候,就会引入轮下机制。”
“如果是五个人,那就是每局之后,庄家下,换多出来那一个人上。”
“如果是六个人,那就是每局之后,庄家左右两边的玩家下,换多出来的两个人上。”
楚随接了她的话:“可是那只有四个人,加上吴丽也就是五个,根本达不到需要两边甩。”
“所以,”燕姮看着楚随:“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孩子和女人。”
“或许,孩子已经出现了。”
楚随问:“你是说,你以为是我先回来了的那个?”
燕姮点点头,说:“没有那么巧的事,偏就是你少一个队友,偏就是爬了你的屋子。”
楚随想到卧室里还没擦的手印,头皮还是发麻,说:“你能不能别形容的那么准确。”
燕姮仰了下下巴,语气里还有丝得意,说:“我辅助线不好,但是我文学素养很好。”
得,这姐姐是记仇的。
楚随想了想,琢磨着:“实际只有5个小孩的6人游戏,和只有5个女人的6人麻将。我们这栋楼...”
燕姮突然灵光一闪:“我们这栋只有5层。”
两个人目光相对,异口同声:“那道空门。”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空门。
对联勾出门的模样,本该有一扇门的地方却被白墙封死掩盖了。
或许,存在着少了的一层楼。
两人真的全收拾完,已经是下午了。一身的汗和灰,楚随先去洗了澡,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看燕姮还在瘫在沙发上,说:“你去吧。”
燕姮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在纠结。”
“纠结啥?”
燕姮翻了翻身,换了一边继续躺,说“要不要去洗?”
楚随问:“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现在洗,晚上去烧纸,纸灰到处飞,身上还有烟味,又得洗。”
楚随擦头的手顿了顿,抿了嘴:那为什么刚才你催我洗澡催得那么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决定不和她在这种双选轮回里绕,直接问:“你现在身上不难受?”
沙发上的人纠结的滚了滚,哼哼唧唧的:“难受。”
点到为止,不劝了,反正她憋不住。
果不其然,人又滚了两圈,叹了四五声气,还是爬起来去洗澡了。
晚上,窄街,路灯一闪一闪,像下一秒就要嗝屁。
燕姮提着香烛纸钱,楚随小心谨慎地抬着供碗,两人一起下了楼。
在二层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唐鹏,提着空酒瓶正关上门,看见他们俩,打了个招呼。刚走两步,摸了摸口袋又退回来,问:“小芳,打火机借一下。”
燕姮下意识往裤袋一摸,啥也没摸着,居然没带。
唐鹏看了,说了句等着,又转身进去了。
出来时嘴上叼着烟,红色火星在烟头忽闪忽闪。把打火机递给了燕姮,还顺手摸了摸楚随的头,笑着说了句:“两孝顺好孩子,你们先用着。”
燕姮接过来,道:“叔,我们待会回来还您。”
唐鹏应了声,提着空酒瓶走了,夹着烟的手摆了摆算是作别。
两人来到蹲在避风的墙角,火光跃跃,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燕姮先点了两堆,口中念念有词:“地盘列祖、古老仙人,行祭借道,打扰勿怪。”
一种郑重、约近严肃、虔诚的神色在她脸上呈现。
仁川很早就开始推广文明祭祀了,楚家有专门的祠堂,哪怕逢年过节去扫墓,也都是佣人买了花跟着抱进陵园,等到要上花的时候,一个个再假模假式地接过花,放在那些他们恨不得再死早些的人墓前。
楚随被找回去后,只参加过一次,恶心了许久。
他才知道原来死亡是这样应该让人尊敬的事。于是,他学着燕姮的样子,接过几张烧纸,也跟着碎碎念了起来。
火势随着微风舞动起来,楚随被火焰迷住了一刹,眼神有了些许恍惚,感觉视线外有隐约的人影,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突然被燕姮握住了手腕,轻声说:“隔远些,别被火舌燎了手。”
楚随快速地抽回了手,回头低声应了。
燕姮开始烧第三堆,嘴里开始轻喊陈随外婆的名字。
风更大了些。
一些黑色的纸灰还带着红色的火线,被风卷起来,在半空中打着圈上声,像是黑色的蝶。
手里的纸钱被火光慢慢吞噬,送到人们看不见的道路上。
燕姮轻轻说了句:“她是很好很好的老人家。”
年迈的老人拖着没有父母照看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丝怨言,却总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他们教得不够好。哪怕突然的离世,也叮嘱了儿子,为两个孙子找好后盾。
所谓祭扫、纸钱、供奉,这样侍死如生的观念,只在这样的土地下流传千年。
燕姮拉着楚随站起身,将供饭泼下,把碗反手盖在地上,说:“走吧。”
没两步,身后不远处“哐”得一声巨响,惊得楚随背上一抖,下意识就要转身去看,被燕姮一把拽住了,低声道:“别回头。”
“夜半烧纸勿四望,泼饭撒酒莫回头。”
“这是规矩。”
楚随听了开始回想刚才的声音,像是楼上哪家的花盆落了下来,可方才明明一丝风也没有。他记得这楼里但凡阳台放了花盆的人家都加了围栏,轻易不会掉下来。
联想到燕姮说的“规矩”,他背上有些发寒。
这种寒冷,在登上二楼的时候,贯到了心口。
“沙...沙沙沙沙”
一种诡异的,毛发在地上摩擦的细碎声音在楼道里蔓延。
在二楼与三楼连接的楼梯转角夹层,还没到三楼住户的地方。
两个人站在二楼,楼外夜晚的凉意还在没有完全散去,倒是楼中的闷气已经在前方等着。夹杂在这闷气中的,还有一丝熟悉的、冰冷又黏腻的潮湿。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那绵绵不绝的“沙沙沙”声,让人脖颈开始发硬,不敢轻易动作。
燕姮沉住了气,暗暗握紧了楚随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踩上台阶。
走到唐鹏家门口,楚随余光一瞟,瞳孔猛然放大,下意识死死捏住了燕姮,尖叫声就在喉头,却咬紧牙关,一声也不敢漏出来。
燕姮知道楚随看见了什么,她也看见了。
那扇空门又出现了,戚戚冷冷的月光从墙上的窗口落进来,照在楼道里,阴惨惨地发白,红色的对联就贴在斑驳发旧的白墙上,黑色的液体从每个字潺潺地渗出来,在月色下隐约反光。缓慢连续地从墙上流下来,积累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