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街被刺
五更两点,承天门的第一声晨鼓被敲响,各条街上的鼓楼也被依次敲响,如水波般由内而外唤醒京都。
对于朝堂官员而言,这天又是常朝的一天。诸多官员闻声而起,成一遥也不例外。
一夜未眠的她简单洗漱一番,穿好朝服,顺手牵走院中的骏马,一出院门便驾马疾驰向宫城方向而去。
两边街景匆忙往后抛去,夏日里的风即使在清晨也是闷热的。
夏季的白天来得较快,京都的百姓向来辛勤,将将一会,成一遥就在闷热的风中嗅到丝丝香味。
那是早上的小吃香味。若放在平日,她尚有心情坐下品食一二。
可今日不同,她怀中的东西已被彻夜未眠的自己捂得发温,随着今日的时分一寸一寸地移,那个东西已经快要将她烫熟。
她的家院离宫城有些距离,她必须趁这东西将她烫到发烟之前,扔给那高处不胜寒的皇帝。
成一遥如此思索着,自然未注意从一窄巷里担着炊饼摊的老人家晃晃悠悠地来到她驭马的道上。
老人家年老眼昏,担着小摊也难观察到有人驾马直至他面前。
可他耳朵比眼明,隐隐约约疾速的马蹄声迫使他从扁担与摊子的缝隙中扭头,艰难地看向马蹄声处。
待他看清之时,也是成一遥回神之际。她回神时刻惊出冷汗一身,及近老人跟前,勒得马儿扬蹄一偏,这才免了一场灾祸。
那老头也是吓了一跳,手上不稳,扁担一歪,摊子里的东西叮叮当当地掉到地上。
成一遥懊悔不已,无可奈何地下马,埋头为老人将摊子掉下的东西一一捡回。
“多谢多谢……”老头的声音沙哑,他自己也努力将摊子放稳,口里不停地说话,“我刚来京都不久,是来看儿子儿媳的,但乡里人闲不住,总想做点什么事,今天这才第一次开摊,不知道大早上京都道上还能跑马,对不住对不住。”
老年人向来话多,这闲不下的性子和开口谦恭的话语让成一遥想起自家的老人。
她和善笑笑,将最后掉到地上的木盖捡起,递给老人,安慰道:“老人家不必惊慌,刚才是我分神没注意到,对不住的是我。这儿附近住的官员多,现下时间快到早朝,因此晨间跑马的也多,老人家过道以后小心些。”
老头接过木盖,不停地点头,而后抬起浑浊的眼珠眯着看她:“哎呦,娘子看着像官大人啊,好官啊好大人,不知道娘子是什么官啊,老朽感激不尽。”
成一遥心忽然跳得快些,只以为是因刚才差点而起的错处令她余惊未过,歉疚更多几分,也耐下心告诉这个身在异乡的老人:“小官罢了,某是侍御史成一遥。”
话音未落,亮光闪过她的眼睛。成一遥暗道不好,堪堪来得抬手去防,刹那间裂帛之声乍起,手肘被短刃割到鲜血顿流。
她反应迅速,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转身骑马而跑。
那老头如返老还童般矫健,奈何人如何跑也跑不过快马,见灭口任务完不成,心下一狠,把短刃作箭飞扔过去。
成一遥半点不敢迟疑,亦没半点时间回头看究竟是何情况,只觉背后一疼一凉。
“啊!”
利器尖端没入她的后背,身上痛极,脸上冷笑不止:果然如此,早知!!!
成一遥并没有被疼得摔下马去,刺客见连这也弄不死她,想到回去复命也是死路一条,破罐子破摔地以手作哨,将自己同行埋伏者唤醒,共同追杀朝廷命官。
兵器出鞘之声纷起,衣服摩挲之声逐渐逼近成一遥,她的耳边风声猎猎,眼见宫城离自己越来越近,连忙冲着宫城边的护卫大喊:“有刺客!有刺客!贼人袭官!吾乃侍御史成一遥!!!”
护卫本零星散于城墙四处,闻人怒喊刺客杀朝臣,瞬间提起精神,追击成一遥身后嚣张的杀手。
成一遥成功骑马进入宫城,可那利刃伤到之处使她疼得大汗淋漓,终于在禁宫门前侍卫呵令她下马步行之时,摔马倒地。
在侍卫呼人相救声中,在其他官员回头惊诧的眼神下,成一遥护好怀中东西,慢慢晕了过去。
外一边,成一遥被人运往附近偏殿妥善医治。
内一边,朝中震动,朝廷官员遭人追杀到宫门口的事已经传到皇帝耳中。
天子一怒,自当伏尸百万。京中精卫尽数派出,将刺客围困于京郊。
可惜刺客忠主,横刀一抹,当场气绝。京卫屡次翻查刺客全身,却无半点收获。
内侍监低声向皇帝讲述此事结果。
果不其然,与守卫京都治安的相关人等皆受怒斥,轻者贬职,重者去职。
顺着事态,皇帝认为金吾卫更不能幸免,就连陈年旧账也一并翻出,让金吾卫迎来一番大换血。
当然,皇帝也不忘安抚这件事的受害者,只是在他亲手写制书之时,被受害者本人打断。
“陛下!”
刚遭受真龙之怒洗礼的两仪殿静得落针可闻,这声轻唤引得帝王抬头望去。
轻唤者正是被刺客重伤的成一遥。
“成爱卿伤重,何故前来?快快将圈椅搬来,伺候御史中丞安坐。”
从六品侍御史升至御史台副手,在别人看来是以命搏了个好前途,可在成一遥眼中,现下将怀中的东西托付于帝才是头等大事。
她谢绝内侍监搬上来的圈椅,“扑通”一声,跪地伏身。
“成卿这是何意?”
“微臣状告惠然长公主陆知薇豢养私兵。其驸马宋越冒死血书密告,却遭长公主囚禁,驸马亲眷被监视,而臣,于今早,则被长公主派人劫杀!”
诸臣哗然。
“成御史有何证据证明私兵一事,又有何证明那群杀手是和长公主有关?”这番大事,敢开口的只有位高权重且不吝开口的尚书右仆射-咸桓。
“昨夜,微臣屋中被人投掷血状一幅,血状上尽写驸马宋越对惠然长公主种种罪状的泣告。”
她略微抬头,让自己的声音不再苦闷于双臂之中,朗声绕于殿中:“微臣原本不敢轻信,可是今早这遭让臣不得不信。”
“成御史,无辜负伤确实让人同情可怜。可焉知这些刺客不是你往日得罪人才招来的?何况血状来源存疑,长公主又远在平州二十余年……有何证据表明其驸马及亲眷受囚禁监视,长公主又是从何途径得知所谓血状在你手里,并且运这群杀手潜入京都,来刺杀你呢?”
说话者是吏部尚书王如卿。他科举入仕,曾任国子监祭酒,门生众多,而他的门生也被成一遥弹劾得最多。
成一遥知道他向来与自己不对付,但这些问话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下官自为官以来,无一日不勤谨奉上、礼待同僚,纵有言语争锋处也是因下官行职权而起。”她直身跪立,看向吏部尚书,“王大人难道要说是当朝哪位大人挟私报复吗?”
挟私报复,当街杀官,致律法何地,致帝王之威又于何地?
王如卿是官场老狐狸,自然明白与言官唇舌相击终究是与虎相斗,难死又落得一身伤。他转头不再搭话。
成一遥也懒得再和他纠缠,继续向圣上回禀:“至于血状一事真假,陛下可派人前去查明,刺客一事与长公主有何关联,请陛下也派人明查!”
她恢复伏身跪地的姿势,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寻常言官这般行径,多有逼迫皇帝之意。但在皇帝的眼中,可成一遥不一样,她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自己最信重的亲卫的遗孀。
因此皇帝语重心长,不惜走到成一遥面前,亲手将她扶起,安抚她坐下:“爱卿所说之事,朕必会亲自指人查明,还爱卿一个公道。只是……”
成一遥垂下眼帘,起身作礼:“陛下,刚才太医为微臣医治,说微臣伤及要害,需要静养,烦请陛下允臣辞官休养。”
“好好好,爱卿实不必多礼。朕允你休养,但不必辞官,待你好全,朕还升你为御史中丞。”皇帝止住成一遥的话头,郑重地拍拍她肩膀,“你独自休养,朕实在不放心。朕赐你十二个官奴供你差谴,还赐你十二个侍卫护你周全,官奴和精卫的一应支出皆由宫中支出。爱卿且怜朕惜才之心,不要再像上次万般推脱了啊。”
话说到这份上,成一遥也推辞不下去了。
她起身谢过皇帝,将血状递予皇帝后,皇帝便唤人扶她回去。
成一遥在皇帝和众官的目送中,撑着搀扶自己那丫鬟的手臂,一步一步离开两仪殿。
丫鬟搀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进了马车。
成一遥闭眼不再想乱七八糟的,她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马车载着两人摇摇晃晃到达她院子门前。
待丫鬟将成一遥搀到她房中时,房中早有人在此等候。
那来人一身幽香,和昨夜将血状扔进她房中的那人留下的幽香无出其二。
丫鬟让成一遥稳妥地坐下后,识趣退下。
成一遥之前是隐隐约约探到皇帝的心思,待到这人出现,便全然明白了。
来人悄声来至她身前,抱拳跪下:“属下隐宴,参见观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