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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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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戏弄你。”宋温陶道,“你是白衣又如何?”

傅迟晏的身影倒影入宋温陶轻浅的眼瞳中。她轻轻地眨一下,“我知道你,你若是想,在朝在野,都是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的。”

傅迟晏轻笑,“殿下还真是高看我。”

“我从不认为,郎君是我只言片语就能随意摆布的人。”宋温陶道,“您一身白衣又如何?身无挂碍,前路坦荡。”

而我,千钧重负,已入绝境。

骗子。

“若果真如此。”傅迟晏轻笑,“殿下早知真相,缘何又不惜为我,欺瞒郗廷尉?”

宋温陶一愣。

“是啊。”常内侍道,“如果此人并非傅氏郎君,殿下明知如此,为何还将他送入郗家?”

宋温陶缄默不言。

傅迟晏看着她,“想来殿下也知,若入仕途,一介白身,和家族荫蔽,是天壤之别。”

“给哀家一个准话。”褚太后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流转,陡然摄住傅迟晏,“你到底是谁!”

殿内一静,傅迟晏抬眼,看向端坐上位的女人。

她一双丹凤眼狭长深邃,令傅迟晏恍惚一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

“放肆!”坦露的直视令太后不悦,她一扬眉,“跪下。”

几个侍从将他拖起,按跪在地上。

傅迟晏身上淅淅沥沥地滴水,一双眼睛却仍钉在太后身上。

太后一个眼神,随侍将他的头按下去。

“说罢。”太后慢悠悠抿了一口茶,“你是谁。”

“娘娘。”明华静静地添了一杯茶,在她身畔禀报,“沈尚书求见。”

“他此时来干什么?”褚太后道,“南珠遭劫一事,待哀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一桩桩地同他清算。”

“说是为南珠一事来的。”明华垂眸道。

“让他进来。”褚太后眼眸一动。

“臣,参见太后娘娘。”一位身着红袍的中年官员,大步走进来,躬身拜见。

“满面愁容。”褚太后眸含愠怒,唇边却带笑,“可是知道,南珠失窃遭劫一事,要拿你的官帽甚至头颅来抵!”

沈尚书叹一口气,“南珠失窃一事,已经追查到罪魁祸首。”

褚太后见他作态本欲拍桌,闻言一愣。

“你说什么?”

“微臣以船运南珠为饵,钓出了背后那只贪多嚼不烂的大鱼。”沈尚书有气无力地禀报。

“中间可有什么变故?”褚太后见他的神情,不免忧心。

“南珠被秘密藏于扶风郡郊外的一处庄子。”沈尚书神思不属,有些不在状态地道,“经查是扶风郡傅家的私产。”

“奥。”沈尚书脱去官帽,擦了擦额角的汗,“为免打草惊蛇,臣派去的人还未动,先来禀报娘娘。”

“做得好!”褚太后松一口气,“沈卿,这可是大功一件!待事情办成,南珠寻回,哀家重重有赏。”

沈尚书将官帽托在手上,没再戴回去。他躬身一拜,“那便请娘娘允臣休止,保家宅安宁,享天伦之乐。”

“沈卿。”褚太后起身,行到他面前,“这是何故?”

“操持南珠一事,微臣愈感力不从心,只是为族中子弟勉力支撑。”沈尚书神情戚戚,躬身不起,“而今幼子破相,仕途无望,余者无良材,微臣实在无力,再在这宦海中挣扎。”

“沈卿起来说话。”褚太后道,“沈家小郎君今日在宫中进学,怎会破相?可请了大夫?”

“莫急。”褚太后声音缓和,“若是有什么冤屈,好好与哀家说,哀家定然为你做主。”

“明华。”褚太后沉声吩咐,“请谢少师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崇德斋一个清清静静的读书地,怎么生出这样的事端。”

慈宁宫中挤满了人,一时热闹非凡。

宋温陶趁褚太后与对垒,悄无声息地凑到傅迟晏身边,抬手探了探他的脉。

傅迟晏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脉搏急促又细弱。

宋温陶忽然想起,他昨日除了那碗姜蜜水,粒米未进。

而在废宫时,他日日受刑,几乎被折腾死,又岂能果腹?

宋温陶叹气,她翻动袖袋,寻到一把月桂糖,一股脑塞进傅迟晏的手心里。

傅迟晏神情迷茫地抬眸看她,目光中已经带了几分晕眩之意。

宋温陶悄悄环顾四周。

宋冽正悄悄地留意着此处,见到阿姐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佯装腿疼,拉着姗姗来迟的姚太医,挪到两人身前,将他们挡了个严实。

宋温陶眼疾手快地将一颗糖塞入傅迟晏口中。

甜意入喉,傅迟晏飘摇的神魂登时沉甸甸地落回实处。

“先撑住。”宋温陶不敢发声,用口型对他道,“南珠一案里,有扶风郡傅氏的事,想想如何自保。”

傅迟晏盯着她的唇,却好似在发愣,没有半分听进去的样子。

宋温陶气急,又见此人着实凄惨,让人不忍责怪。

便耐着性子,在袍袖的遮掩下,拉过他攥满月桂糖的手,在他手背上用指腹写下二字:自保。

第一笔落下的时候,傅迟晏手一颤,下意识回缩,被宋温陶按住,硬生生写完。

慈宁宫殿门大开。

傅迟晏白衣散发,半身湿漉,跪在一角。

公主着素雅宫裳,端正地跪坐在一旁,侧身凑近他。

他们之间隔着三尺泾渭,袍袖却暗自交叠。

谢少师将公主的举动收入眸底,踏入宫门,走向殿中。

“那位是?”谢桢问明华。

明华思索片刻,轻轻摇摇头,“他是谁,要出了这个殿门,才知晓。”

谢桢不再问。

他自然知道,公主与谁同车,引谁入殿。

谢桢收回目光,看向殿中。

太后娘娘性情高傲,竟为沈尚书纡尊降贵,看来这位被人诟病窝囊软弱的尚书,也并不是一只任人拿捏的兔子。

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宋温陶闻声抬眸,瞧见一个端方明秀,一身清贵的郎君,自微风细雨中走来。

谢桢。

宋温陶看向那人,眸中含着动人的神采。

他似是有所察觉,侧眸来寻她的视线。

宋温陶敛目垂眸,无意识地盯着袖角,微微发怔。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扣着傅迟晏的手腕,不由得微哂,讪讪地收回。

傅迟晏一直在看着她。

待她收回探来的手,静默起身退开之后,傅迟晏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抬起那双漠然冷淡的眼,看向踏入殿中的谢少师。

“娘娘。”谢桢躬身行礼。

“说说罢。”褚太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沈小郎君破相,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玩闹,微臣并未亲眼所见。”谢少师不急不徐,将两个小郎君拉至身前,“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说。”

“姑母。”褚小郎君喜笑颜开,丝毫不觉得有事,凑上去抱住褚太后的腿。

褚太后看明华一眼,她上前将褚小郎君拉开。

褚旸不依不饶,将自己的衣服翻过来,委屈巴巴地给褚太后看,“姑母,你看,沈家那厮往我衣服上甩墨。”

“这件衣服可是姑母送我的……”褚旸瘪瘪嘴,抬眼看她。

沈小郎君面色苍白,额头缠着白布,隐隐透出血色。

他闻言眼圈一红,竟也是泪汪汪的,“太后娘娘,墨是我不小心甩的,要杀就杀我一人吧。”

“我不怪娘娘的侄儿推我,我破了相也无碍的!”沈小郎君呜呜大哭,涕泗横流,“不要治我们沈家的罪……”

“明华,快给沈小郎君擦擦。”褚太后叹一口气,垂眼看他,“谁说,我要治你们沈家的罪了?”

沈小郎君一愣,哭声止了止,抽噎一下,“您不治沈家的罪吗?不抄我们沈家,也不治我外祖家的连坐之罪?”

殿内落针可闻。

褚太后面色铁青,“这些话,你从何处听来?”

沈小郎君湿漉漉的眼眨了眨,一抬手,指向褚旸。

褚旸疑惑地挠了挠头,“不是吗?我扒在书房门口,亲耳听爹爹说的呀?爹爹说沈叶两家富得流油……呜呜。”

常内侍挨了太后一记眼刀,连忙捂住褚旸的嘴。

褚旸大怒,一个白脸阉人竟敢捂他的嘴,真是奇耻大辱!

他一口咬上常内侍的手心,呜呜哇哇地要骂他。

“带下去。”褚太后精疲力竭地摆摆手,“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褚太后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瞧见沈尚书面如死灰,双膝跪地,将官帽颤巍巍地搁下。

“沈卿莫听无知小儿胡言。”褚太后俯身,亲手将官帽拿起,双手送回,“哀家绝无此意。”

沈尚书摇头,固辞不受。

褚太后胸膛起伏,她额边青筋暴起,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激动地说:“如今皇室凋敝,四野生祸!你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若你也退避,国破家何在?”

沈尚书转头看沈小郎君,眸含泪水,低声苦笑,“大厦将倾,蝼蚁尚且偷生。”

宋温陶握住宋冽的手,沉默着立在一旁。

“教不严,师之惰。”谢桢端端正正地跪拜,将手上的玉尺置放于地,“谢某请罪。”

“娘娘。”忽而有内侍急匆匆地进来,“郗廷尉重伤,囚犯脱逃。”

满堂鸦雀无声,绯袍加身的重臣跪拜,却有一人,一身白衣,忽然撑着身子立起。

“草民才是,罪该万死。”

傅迟晏立在大殿中,清风徐来,白衣萧索。

他觉察到公主的目光。

怀揣着一兜沉甸甸的月桂糖,傅迟晏心想,原来如此。

皇亲国戚,世家豪族,广厦之荫……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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