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这里很是热闹,有人在府前击鼓,哭诉喊冤。
“这是怎么了?”傅迟晏揣着手,很自然地和周围议论的百姓攀谈起来。
“还不是朱宅的事。”一旁的人说。
傅迟晏眸光闪动一下,“朱宅?”
有人瞟他一眼,“小伙子,外地来的吧?”
“才到没多久。”傅迟晏顺着说。
“难怪。”旁边的人道,“我告诉你啊,这朱宅,可甚是邪门。”
“听说他那宅中闹鬼,隔三岔五,就有年轻姑娘折在里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傅迟晏奇道,“果真是闹鬼吗?”
“可不是嘛!”旁边的人道,“自打那朱老爷的原配死后,朱宅就再也没安宁过。隔三岔五,就有一条命要被索去哩。”
“既如此。”傅迟晏瞟一眼那击鼓的人,“为何还要鸣冤呢?”
“有人不信邪嘛。”一旁的人说,“总觉得自己的姊妹闺女是被人害了。先前也查过,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你说要真是被人谋害,哪儿能一点线索不留?可不是就沾染了邪祟。”
“有理。”傅迟晏点点头。
他抬眸看京兆的府衙,心道,说不准就有弄鬼的邪祟,在这府衙的堂中坐着呢。
京兆府朱门打开,有衙役将那击鼓的妇人拖进去。
“二十大板!”
“怎可如此行事?”傅迟晏不满道。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旁边的人比比划划,指点江山,“这世上贼心烂肺,满口谎言的人可多了去了,若是这鸣冤鼓谁都能敲,难保不会有恶人先来告状。”
“原来如此。”傅迟晏点点头,“敢来受着二十大板的,怕是都有真冤情。”
“也未必。”一旁的人道,“有些妇人什么也不懂,遇到点事就觉得自己冤屈,伸不了冤便认为是官官相护,欺压百姓。愚昧!”
“事实并非如此吗?”傅迟晏眸含敬意地看他一眼。
“当然不是!”那人挥舞着胳膊,“你看,这世上本就有一些不治之症对不对?一个本该死的人去求医,大夫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起死回生的。”
“待人死了,亲眷又恨上了尽力救人的大夫,觉得大夫黑心贪财,害人性命,这岂非愚昧?”
“同样啊,这邪祟作案,却偏要人间的官员来判。自然判不出什么结果。”那人耸耸肩,“偏有人不信邪,要查,查不出结果,又怨。”
“言之有理。”傅迟晏淡笑着说。
府门大开,妇人被按在长条椅上,衙役将板子高高举起,重重地打下。
傅迟晏眯起眼,暗道,这岂非死手?
围观的人一阵唏嘘,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一下,两下,三下……
“慢着。”忽然有一道雅正的声音,喝住那即将砸下的第四大板。
傅迟晏抬头,看到一个明秀清正的郎君,一身青蓝官袍,抬步从堂内走出。
“新来的少尹大人生得好周正。”
“还有一颗菩萨心肠。”
“听说是谢家的嫡长公子,风度果然不同凡响。”
“原来是谢家啊,也就是大梁数一数二的世家,才能养出这么清贵的郎君……”
周围响起一片艳羡赞叹之声。
傅迟晏隐在人群中,抬目看谢桢。
他命人将妇人扶起,神情和煦地安抚她。
“此事京兆会查。”谢桢说,“若果真有冤情,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桢同身边的小厮交代几句,那小厮引着憔悴的妇人出来,在街角为她雇了一辆马车。
“如此体恤百姓,少尹大人真是个好官。”
围观的百姓对他赞誉不断。
“死人了!死人了!”人群正要散去,忽有一人哭喊跌撞着向京兆府跑来。
“大人…我们家郎君,我们家郎君呜呜呜呜……郎君……”来人涕泗横流,满头乱发。
“你家郎君,怎么了?”谢桢踏出京兆府门,站在三级石阶上,垂眸看他。
小厮深受刺激,语不成句,只哆哆嗦嗦地回头看。
谢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傅迟晏也随着人群侧过头。
有两人抬着架子走来,架子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盖着什么东西。
忽而刮起一阵风,将那白布掀了,畸形的尸体露出来,人群中惊叫连绵,一阵骚乱。
“被害了,被他的庶弟害了啊大人呜呜呜……”小厮满目通红,一通大哭。
“别急。”旁边有个人道,“你们家郎君是谁,又被何人所害?禀明少尹大人,少尹大人定会查明真相,换你家郎君一个公道。”
抬尸人瞥一眼情绪激动的小厮,上前道:“少尹大人,我来说吧。”
众人皆看向他。
“此人是扶风郡傅氏公子,二房长子,正室所出。”抬尸人道,“昨日受庶弟相邀,出门游山玩水,却一去不回。”
“对!对!小厮忽而激动起来,定然是那狐媚生的小杂种干的!”蓬头垢面的小厮忽而大骂起来,“真是畜生,竟然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下死手,难怪不见了踪影!”
兄弟阋墙,庶弟杀兄,一出好戏。
四下一片哗然。
“如此恶劣。光天化日之下,岂能没有王法。”谢桢蹙紧眉头,面上满是忧色,眸底一片漠然,冷声道,“来人,追查嫌犯。”
“本官要亲自,审一审他。”微末的笑意在谢桢眸底划过,他转身入青堂。
衙役缓缓阖上府门。
一个小厮装扮的人,面色发白,在一旁恭候已久。
见府门阖上,他视死如归地一闭眼,抬步行到谢桢身旁,如丧考妣,“人跟丢了……属下罪该万死。”
他作势要跪下。
“回去自己领罚。”谢桢用眼神止住他的动作,平心静气地道。
“是。”他退下前,犹豫道,“是不是坏了郎君的事……”
谢桢不语,指腹在白玉扳指上轻轻捻一下。
来不及飞走的小青虫转瞬葬身,他轻轻一掸,虫尸如沙砾般滚落,落入尘埃。
他抬目看明镜高悬的牌匾。
坏事?不会。
一只蜉蝣罢了。
“谁?”谢桢眉目一动。
他回过头去,却只见京兆府厚重的大门,沉沉关上。
是错觉吗?
好似有一道窥伺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府门之外。
傅迟晏嗤笑一声,拉下草帽,隐在人群中退走。
他方才瞧见,那一身青绿官袍,雅正明秀的少尹大人……
身旁小厮的袍角衣袖上,染上了洗不干净的颜色。
是染坊里新调出的红色染料,艳得像人的血。
今日万里无云,白日青天。
傅迟晏独自转入暗巷,忽而瞧见一辆停在那里的马车。
扶容一副久候的模样,敛目垂首,躬身作请。
傅迟晏心头,竟浮起恐惧。
为何她会……
“郎君,莫让殿下久等。”扶容道。
傅迟晏抬步上前,掀帘入内。
公主靠坐在车壁上,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她那双茶褐色的眸子似蕴着雨山云雾,压着万里阴霾,抬眼看他时,好似有涌动的戾气和深切的恨。
“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公主道。
傅迟晏微微一愣,俯身低首,“殿下。”
额上的草帽忽而被挑飞,一块形如宝剑木质的长板,自他面侧,逡巡而下。
那板子一尺见余,犹如钝剑,公主握着一头,木刃上无锋有字,傅迟晏视线微移,看到“清规”二字。
寺中香板,本该惩戒鞭策僧人,如今却被公主握在手中,打掉他的帽子,扯乱他的发,一点一点擦过他的耳缘,又抬起他的下巴。
傅迟晏微仰着颈,挑眉抬目,看向她。
马车忽而动起来,他好似身形不稳,眉眼却微睨着她,顺着前扑的力道,抬起臂膀撑住车壁,转瞬间以身为囚笼,将端坐的公主困在他膝间目下。
公主身倚车壁,横执香板,抵切他脆弱的咽喉。
他与她近在咫尺,却又不得寸进。
公主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香板微移,绕颈攀脊,在他腰后忽而捅下,狠狠地击中他的膝窝。
他的右腿霎时间脱力曲起,公主抬脚,踢上他仍实力支撑着的左侧小腿骨。
他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
公主手执香板,压住他欲起的肩头。
朱唇轻启,吐出两字,“欠训。”
傅迟晏不语,一双眸子冷静自持地盯着她,带着审视之意。
身体却并不违抗,她或是击打,或是轻点的任何指令。
公主执板地摆弄着他,好似在欣赏把玩一尊精致的瓷偶,冷静欣然,轻柔地毁坏。
他的眼皮线条清晰,眼尾飞扬,深色瞳眸中藏着不驯不羁,稍一分神,便暗自打量。
公主无需抬眸,亦知他那饱含侵略之意的、放肆的目光,是如何描摹过她的眉眼,又落于她的唇畔。
香板挑开他的衣襟,在他腹上的绷带处轻浅地滑过。
那白色缚带上血痕浅淡。
公主耐心地用木尖挑弄绳结,挑松之后,抬手拉下。
皮肉上的伤痕被风险牢固地牵合,未有崩开的迹象。
公主一抬眼,对上他那双浸染了柔软之色的、令人不快的双眸。
“傅大人……”公主俯身凑近他,指腹轻柔地摩挲他颤动的睫羽,她在他耳畔轻声说,“你还真是贱。”
啪、啪、啪——
一尺见余、上书“清规”的香板,狠狠抽在他绷直的脊背上,带起凌厉的风,一路向下。
“你在肖想什么?”公主素手执板刑,激得他眸底微红。
长板带起劲风,毫不留情地击在他的尾椎骨处,抬起又向下。
公主看着他的眼睛,残忍地含笑,低声逼问,“莫不是我的爱?”
傅迟晏忍无可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双手高举,压在车壁上。
香板掉在一旁,傅迟晏欺身上前,含恨哑声威胁,“知我肖想,殿下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