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华建明早已过了七十大寿。
他出生于中医世家,成年之后就接手了爷爷的“明仁医馆”,那个时候医馆还是随便租的一家小药铺,门口摆张桌子挂了个招牌就可以开始做生意了。
几十年的经营,他看着自家的医馆渐渐翻修,先是打通了隔壁几间铺子,后面花大价钱装修得古色古香,几年前甚至扩大到了三楼。
他眼看着自己的小药铺变成大医馆,觉得人生没有什么遗憾……
哦,还是有的。
操劳一辈子,他多希望自己的医馆和满腹医学有个继承,只可惜自己这几个徒弟……
大徒弟苟韶关一心读死书不懂变通,时代在进步医术也在发展,他却一味得按照书本上来,实难混出成就。
二徒弟唐内是个听话的,可惜是个结巴……病人不爱挂他的号,说是急死人了。
老四周景然不错,可惜被国外的顶级医科大学看上,签约做了教授,过两年就要飞走喽。
老三戴鸣……算了不想提他。
想着这四个从小带到大的徒弟有些头疼,幸好啊……
幸好后面来了个小的,原本看着可怜想着带到身边随便养养,到时候在医馆也能混口饭吃,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女娃很有天赋,记性也好。原以为这样的小姑娘喜欢新奇的有趣的东西,结果那么枯燥的书被她硬生生的吃透了。
他早就放她独自出诊,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偶尔还去医馆盯着。后来看着被治愈的病人对她赞不绝口,渐渐成为了明仁医馆的金牌大夫,他也就放心了。
虽然前面的四个“不尽人意”,但幸好后面来了个乖的,未来把医馆交在何况时的手上他很是放心。
不过小女娃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躁了,一点都不文静——
“师父我都说了多少次!”何况时一进门就看见了摆在院子里的茶壶,“你喝水不要喝那么烫!”
师父的爱好是喝茶,这没有错,可他心急刚一泡上就得喝上两口。
经常饮用滚烫的开水会有几率造成食道癌的。
“我这不是还没喝吗……”华建明语气越来越低,心虚极了。
在外面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国医大师”,最怕两个人,一是自家老婆子周雪,二就是自己收的小女徒。
偏这俩人“志同道合”,最喜欢凑在一起教育他。
何况时不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处,立马换了副面孔,甜甜道:“师娘,阿时来了。”
说着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师娘一个人,她比师父年纪小很多,今年也就六十几,不过早些年眼睛就不太好使了。
她很少下厨,每次下厨都要戴个老花镜。
听见何况时的声音,赶紧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哎哟,看看谁来了。”说着搂着何况时,不满道:“是不是你师父给你发的工资少啦?饿得那么瘦……”
瞪了一眼后面逮着兔子回来的华建明。
“哇师娘,你这就偏心了吧!”戴鸣刚刚在客厅剥橘子吃,现在进来洗个手,刚一进来就听见这句话,怨气载道的:
“她每个月工资是最高的,最近还新出了个加班补助,全被她拿走了。”
何况时没理他,虽然她一向有仇必报得理不饶人,但在师父家用不着她出手,因为——
“你嫉妒怎么下班不多呆一会儿?”华建明把大黄赶进笼子里,走过来对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掌,“每天下班溜最早事儿还最多。”
戴鸣一向怕华建明,不敢反驳,两下把手洗干净逃离了这个对他不友好的地方。
“师娘在做什么?我来帮你吧。”何况时在厨房想找一块围裙。
“你出去吃橘子,你师父早上去集市买的爱媛,跟果冻一样。”周雪把围裙夺走,吩咐道:“去把景然叫进来。”
苟韶关一副“君子远庖厨”的样子,唐内今天没来,叫戴鸣怕他把碗给摔坏了。
还是叫自家侄子吧,勤快又稳重。
何况时还想说什么,只见周景然已经进来了,手里拿了个削好皮的橙子。
爱媛橙晶莹剔透的,仿佛真的像一个果冻,看起来□□弹弹。
橙子的汁水丰富,顺着周景然的修长的手指流向手臂,“拿着出去吃。”
何况时本来想留下来帮忙的,但这个果冻橙实在是太馋人了,挣扎了一下没抵住诱惑,还是接住去客厅了。
她跟客厅里的大师哥打了个招呼坐下后,抱着橙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果肉酸酸甜甜的,汁水一抿就化进了嘴里,她咬了一口,不小心果汁爆浆,喷了出来。
“啊,我的衣服!!”戴鸣惨叫。
看着双手都湿透的何况时,嘴巴上也沾了果汁,十分埋汰。
真是不知道周景然喜欢她什么。
“对不起啊……”何况时见戴鸣的T恤上有一点黄色的污渍,真心实意的道歉。
“你吼什么?”大师哥苟韶关发话了,“君子该有容忍的气度,岂能为这点小事吓到师妹?”
“……”他就不该来的。
小小插曲过后,三人各自安静的坐在客厅。
虽然师出同门,整天形影不离,但大师哥对谁都一副古板严肃的样子,何况时实在和他聊不起来。跟戴鸣也没话说,不吵起来都算好的。
听着师父骂骂咧咧的打扫兔笼子,一会儿又把刚出生的兔宝宝们挪到大黄的身下喂奶:
“大黄啊,别到处跑了,孩子们还饿着肚子呢。”
也不知大黄听懂了没,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华建明。
何况时在一旁看着有趣,在客厅实在无聊,过去帮师父喂兔子。
她见师父一边嫌弃又要做出温柔的动作,轻轻抚摸着大黄让她放松的躺着。
兔崽子们看着妈妈的奶嘴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爬过去抢位置去了。
“一天天的真闹挺。”终于达成目的,华建明站起身来捶着腰杆,何况时赶紧过去扶着他。
“带几只回去养着?”
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吗,他希望何况时把这几只小的赶紧打包带走。
“噢,不了……”何况时婉拒。
刚生下的小兔子还没有巴掌大,白色的绒毛刚刚长出来,眼睛跟黄豆一样小。
像个小圆球,确实蛮可爱的。
“你们不是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兔子吗?”华建明不死心,“说这玩意儿那啥,萌哒萌哒的?”好像是叫这个词吧。
“好麻烦哦,还要给它扫粑粑。”看着满地的屎疙瘩,何况时毫无少女心,甚至很懒。
养一只何况宇都够她受的了,还来一群兔子,她可不像师娘家里有这么个男保姆天天伺候着。
给小兔子拍了几张照片,听见周景然端着菜出来了:
“来吃饭了师父,阿时。”
一群人闻着菜香乌泱泱的围着桌子坐下,最后见师娘端了一个大锅出来摆在中间
揭开锅盖,何况时瞬间闻到了芋儿鸡的香味。
“哇,芋儿鸡!”
鸡肉卤得软烂,芋头也很绵软,起锅时撒了一些郫县豆瓣酱激发了鸡肉的香味,每一块鸡肉外面都包裹着粉粉的芋头渣渣。
“早就说给你做的。”师娘入座后,第一筷子给何况时夹了鸡肉。
见长辈动了筷,其他人才纷纷开始吃。
“好吃吗?”师娘含笑问她。
“好吃,好吃。”何况时头埋进碗里,含糊不清道。
师娘做的芋儿鸡一绝,可惜她无论教自己多少次,还是复刻不出这个味道。
饭桌上其乐融融,华建明看着这一屋子老小,觉得晚年生活也不过如此。
虽然几个小的不怎么听话,但都很孝顺,不像……
“姑姑。”周景然见此刻没人说话,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出口,“玉真姐姐那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想接您二老去京都小住一段时间。”
戴鸣还在和何况时暗戳戳的抢着最后一块鸡肉,听到这句话,俩人默契的收起了小动作,乖巧的等待这场“硝烟”的到来。
“去什么京都?我江州是什么荒凉之地吗?”华建明听完后胀红了脸很是激动:“她喜欢呆那让她呆着,我一把登不上台面老骨头去不了那么繁华的地方。”
师娘周雪看着老头子激动得脸都红了,怕他血压高,赶紧给他顺顺气:“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
安抚好他,又对周景然道:“你就跟她说我俩老东西腿脚不好,不想挪地儿。”说着接过何况时递过来的温水,“如果她想我们了,就多回家看看。”
说起玉真姐姐,何况时觉得自己好久没看见她了。
华玉真是师父师娘唯一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子,继续延续着“明仁医馆”。
而玉真姐姐的梦想与师父背道而驰。
她在读研二的那一年遇见了来拍戏取景的当红演员容淼,一见钟情。从此以后放下学业和从小苦练的医术,开启了“站姐”之路。
直到辅导员打电话给师娘,才知道对方已经很久没来上过课了。
两人对她失望极了,亲自去京都将她捉回来,可对方并不愿意:
“你们总是说希望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夫,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你们又何曾问过我的想法?”
华建明从未觉得如此生气过:“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看了一眼陌生男人就扔下把你养大的父母?你的想法就是因为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从小学到大的东西?你的想法就是成为一个眼里只装得下男人的女子?”
后来发生什么何况时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师父和师娘灰头土脸的独自回来,至此也很少提到过这个女儿。
值得一提的是,两年前玉真姐姐如愿的和容淼领证了,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记得那天师父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久,最后他也释怀了,两口子准备收拾着去京都参加婚礼,却被告知结婚是保密的事情让他们不要到处说。
容淼不准备公开。
那一天,何况时看见师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悄悄哭。
自己寄予厚望期待着女儿能干大事,有着属于自己辉煌的事业。可如今却当起了一个被藏起来没有名分的妻子。
周景然见两位长辈都很抗拒,心里暗叹一声气,他话已带到,更何况今天的目的不在此,也不勉强,遂转了个话题:
“阿时。”
何况时见风波平息,眼疾手快的将筷子伸了过去夹走了最后一块芋儿鸡,对着气急败坏的戴鸣挑了挑眉。冷不丁的听见有人叫自己,懵懂的抬起了头:
“啊?”
“听说你最近交了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