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本郁气横生的弟子们抬头看去,只见房门内慢慢转出一道瘦削的身影,里面是素白的里衣,因出来着急外面只随意披了件最常见的红色弟子服,那是最普通最被弟子们诟病俗套的红,可此时拢在桑泠身上,连这俗气的红也高雅婉转起来。
她纤长莹润的手扶着门框,转出脸来,那时弟子们才明白,为何会有老天怜爱这个说话。
没人比桑泠更合适了。
那是一张绝色的脸,无人能质疑无人不沉浸,眉目清绝,似最柔媚的蒲柳也似最清冷的皎月,红衣乌发,站在那里便是水墨丹青,风吹起几缕乌发,也似是上天眷顾,日光濯洗而下,将她整个人与一切分离开来,任谁也无法看见其他,只初见一眼,心跳如鼓擂,空绝而绵延。
是想象也想象不出的脸,唯一缺憾的是右颊处那拇指大小的疤痕,生生扰了完美。
可即使如此,也像是人间奇迹。
有弟子止了呼吸,轻声唤:“大师姐……”
桑泠听见,轻咳了声抬眼望去。
心跳停止,连呼吸也无法延续。
铺坐在地上的连婉双目瞪大,愣愣看着桑泠,她喉间赫赫两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她该表达关心的,可这日头像是突然升温,滋啦一声烘烤她的皮肉,双唇像是粘连在一起,如何也分不开。
身后弟子们又开始议论了。
“原来那些师兄师姐说的是真的,连婉师姐和大师姐真的没法比啊。”
“都说连婉和大师姐六七成像,我还道这六七分相像,是大师姐得了连婉六七分美貌,原来是相反啊。”
“大师姐怎么会嫉妒婉婉师妹,故意让长老责罚过重呢?”
“可话都是连婉说的……”
连婉被日头越灼越热,她死死抓住那千金一尺的白锦襦裙,用力太深,她精心养了许久的指甲竟尽数断裂。
“住嘴!尔等如此肤浅,怎能以容貌定是非!”
连婉侧目望去,开口的是为首的青衣弟子,是与她相熟许久的陈笙。
他是宗门长老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地位不低,颇有威望,果然,他一出口议论的弟子纷纷住了嘴。
华赢此刻也注意到这些议论,板了脸道:“胡乱说些什么,此事和容不容貌有什么关系!”
弟子们羞愧低头,全然忘了事情走向是如何拐到容貌上来的。
连婉同他们日日相处显然很有成效,弟子们生出歉意又开始替连婉报不平,青衣弟子陈笙不卑不亢行了个礼,简直是质问无药仙尊。
“长老对连婉师妹胡乱判罚是何故?”
“长老判罚我等堵嘴又是为谁?”
“我等可受罚,可我等不服!”
无药仙尊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扶住桑泠,问她。
“你挽救了整个宗门,九死一生回来,看见他们这样不寒心吗,还要为他们求情?”
陈笙及其他弟子脸色一僵。
桑泠笑了笑,“我迎魔尊并非是要宗门敬我,也并非是要同门们尊我,我该做所以我做了,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缘由,敢质疑,便是宗门有公正,药长老,这是一件好事。我也并非在求情,而是您对他们的判罚确实是在偏颇我,寻常弟子质疑,您可不会罚这么狠。”
无药仙尊看着桑泠,偏过头去抹了把,“桑泠,你还是你啊。”
陈笙骤然低下头,无法直视桑泠,他们这些弟子当然感怀大师姐的付出,要不然昨日也不会火急火燎赶来守在外面,可他们觉得判罚不公,英雄需尊,但公正更要当前。
他人看来,当然是狼心狗肺的行为。
但如何也没想到,真的理解的反而是被质疑的大师姐。
无药仙尊冷静下来,“连婉华赢仍千剑冢受罚三日,其余弟子改为一日。”
陈笙和其余弟子立刻质问:“为何连婉师妹还需受罚三日?”
无药仙尊冷哼一声:“为何?你们不知道桑泠伤的有多重吗?”
陈笙皱眉,他确信连婉和他们说过大师姐只是轻伤 ,若是轻伤耽误一天救治,千剑冢受罚三日确实太重,可无药仙尊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是一脸的不解。
就在此时,最后方的弟子突然起了骚动,一个二米多的大个从人群后方挤了进来,这大个挤到最前,看清桑泠面容后扑通跪在地上大喊:
“恩人!”
桑泠笑了,“是你啊,恭喜你。”
大高个正是昨日爬天梯的张凡。
张凡二米多的大高个此时眼眶通红。
“恩人,我上山来就在找您,见北边有个院落外围了一堆人,他们都说有个师姐重伤,我想着是您,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才知,那竟然不是您。”
说罢,又满脸疑惑问道:
“ 可恩人,那位师姐伤的并不重为何所有人都积聚她住处看望,为何所有医修都去了她那,您呢,为何今日才得到医治。”
他说着,似是十分不解,高声再问。
“为何您油尽灯枯的伤势今日才有人医治!”
院落里的弟子立刻有人反驳,“我等昨日来了大师姐住处,听闻大师姐伤的不重才未在此聚集。”
张凡回头看向那名弟子,脸上是极致的愤怒和不解。
“伤的不重?如果伤的不重,大师姐为何不御剑飞回宗门?为何筋脉寸断从天梯一路爬上来,为何天梯上至今还有她延绵一路的血迹?”
他跪伏在地,身躯都在战栗。
“我新入门,竟不知你们苍吴仙府的弟子全是眼瞎!”
被无药仙尊差使去取药的淼淼,刚进门便惊在原地,她回身往天梯方向看去,那是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数石梯啊,筋脉寸断,是如何……
陈笙陡然瞪大眼睛:“连婉师妹说,大师姐伤的不重。”
桑泠她将张凡扶起,安抚他激烈的情绪,转身间背部伤势一览无遗。
院落里的弟子这才真的看清桑泠的伤势,与他们想象中的轻伤不同,大师姐背部五道白骨横生的伤痕触目惊心,衣服是新换的,即使这样也挡不住血迹漫出,只一会儿就洇了满背。
更何况,这已经是无药仙尊医治过的结果了。
这怎么可能是轻伤?
无药仙尊满脸怒容:“伤的不重?你们忘了她迎战的是魔尊,掉下的是鬼渊!老夫若是晚一天发现她,你们见到的只能是她的尸首!”
张凡扶住桑泠,脸上怒容消也消不下去,他直视着连婉,问道:
“所以你是如何觉得大师姐伤势不重的?是她满身伤痕筋脉寸断,还是她气若悬丝生机将断?”
连婉压住自己轻抖的指尖,坠下泪来,“是我失察,无论如何都怪我!”
她咬死了是自己失察。
陈笙愣在当场突然回忆起昨日连婉的举止,他像是十分不解:“伤势失察的话,那你昨日为何还说不急着通报宗门?”
他还未说完,就被连婉打断。
“师兄,连婉从未说过不用通报宗门。”
一时失察不是大事,刻意隐瞒同门伤势不报,这可是罪。
陈笙看向连婉眼神有些陌生,“确实是你说……”
连婉打断他,“我昨日说的是让大师姐静养,不要让宗门的人叨唠,我前去通报宗门的路上得知妖兽作乱,事出紧急这才耽误了通报。”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
连婉脸色焦急,满脸被误解的委屈,又好似无从辩驳。
华赢立刻将她护在身后,虽他心中也满是狐疑,但见连婉如此委屈,仍朝陈笙质问道。
“如此说来,昨日桑泠回宗门你们这些弟子也都知晓,小师妹因为妖兽作乱才未能通报宗门,那你们呢!”
这下院落里的弟子才都慌了,陈笙率先察觉不对。
昨日里明明是连婉话里话外说自己去通报宗门,他们这才没去通报,谁能料到她半路跑去击杀妖兽。
思及此,他扑通跪到在地,满脸肃然。
“药长老,此事我等有错,不该在连婉说她会通报宗门后对此事不管不顾,应行弟子之责,事事禀于宗门。”
连婉想脱罪,做梦!
其他弟子立刻想清楚了,跟着跪下,齐声道:“弟子知错。”
连婉咬了咬牙,什么也说不出。
无药仙尊视线若有若无投向连婉,最后说道:“华赢、连婉千剑冢受罚三日,昨日知晓桑泠回归一事不报者千剑冢受罚一日,吾等可有异议。”
在场弟子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桑泠咳了两声,虚弱开口:“药长老,千剑阁的责罚是否太重了,大多同门并非有意为之。”
场下弟子脸上愧疚之意更甚。
没等无药仙尊开口,陈笙狠狠磕了个响头,“大师姐,我愿意受罚,罚我不辨好坏!”
其余弟子也立刻跟上,“我等愿意受罚!”
弟子们话里的敌意几乎要戳到连婉脸上了,连婉脸上那副柔弱姿态再也崩不住,神色都带丝扭曲。
见事情差不多结束,无药仙尊发话让所有弟子离开,因为现在的桑泠是真的需要静养了。
所有弟子一步三回头看着桑泠,随后满怀愧疚的走出了院落。
连婉被华赢扶着,看着其余弟子跟他们保持距离,她回身看了眼桑泠,表情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