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刘翠萍没好气。
“小丫头片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再怎么样苏云生也是她女儿，还轮不到一个小丫头片子在那里胡说八道吧。
姥姥一把搂住林芳含泪说，“这才对嘛。乖，别听那个女人的话，我儿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出事，当初算命的说了，说他是注定飞黄腾达的皇帝命！我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娶了这么个不孝又恶毒的媳妇儿，天杀的，当初收了那么多的彩礼，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苏云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皇帝命？
不好意思，大清早亡了！
社会主义专克林建庭这种封建来的余孽！
听到她骂苏云生，刘翠萍也不爽了。
“怎么说话呢。收你彩礼怎么了，男婚女嫁，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现在拿出来斤斤计较，你什么意思！我女儿嫁到你家，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林建庭什么意思，结婚当天就出去打工，害得我女儿受活寡，心里狠着呢。”
“要我说，我女儿说得对！这么久都还没回来一趟，指不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实话实说，发什么火！”
“对啊妈！”苏云生好像想起来什么，惊慌地说，“三年了，国家可是规定过了，失踪四年就可以宣告死亡了！”
“妈，建庭他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苏云生边哭边抹泪，“我该怎么办啊！”
刘翠萍突然眼睛亮了。
照这么说，林建庭默认已经死了。
他们女儿成了寡妇，不就可以又找个婆家，再多收一份彩礼了？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刘翠萍迫不及待地说，“好女儿，别管那个死人了，跟妈回家去！”
林建庭妈气急败坏。
“你们，你们这群贱人！敢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等我儿子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刘翠萍不屑，“你儿子回的来吗！”
林建庭回得来是另一回事。
眼下估计早就死了。
刘翠萍越发得意，压根不把林家放在眼里了。
林建庭的妈和刘翠萍苏卫民差点打起来，有大舅这个成年男人在，林建庭一时间吃不了亏。两家人骂骂咧咧，火药味儿十足。
大舅妈硬着头皮劝架。
林芳还在崩溃地哭喊，她哭了，弟弟妹妹跟着也开始哇哇大哭。小孩子嗓音尖锐，刺穿耳膜。
大舅妈头都炸了，“小苏，你快劝劝……”
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原本还算正常的苏云生一拍大腿，冲进战局，也开始扯着嗓子边嚎边喊，“我不活了！”
“这个妈我就不当了！”
一嗓子都快把大舅妈吼聋了。
大舅妈都快无语了，你他妈的怎么掺和进来了？别捣乱了行不行！
苏云生边哭边嚎。
“我当牛做马，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地照顾四个孩子，我不容易啊！”
“我照顾他们吃喝，饿着自己也能少他们一口饭吃，没饭吃，他们喊饿的时候，我那个心疼啊，都想把自己的肉给煮了给她们吃！”
“我把他们当命根子对待，结果他们到现在都不把我当亲妈，我不活了！”
“以后养老也指望不上他们了！”苏云生一抹眼泪，愤慨地大喊，“原本还等着建庭回来给我做主，既然他已经没了，那我就没义务再照顾这群没良心的玩意儿，我再也不管他们了！”
“我要回娘家！”
刘翠萍得意，“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林建庭妈被气得两眼发黑。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刘翠萍，“老不死的，谁允许你这么说我宝贝女儿！”
林建庭的妈是个文化人，比不过刘翠萍泼妇骂街。她搂住林芳林轩四姐弟，气急败坏地说，“既然你们不稀罕这四个孩子，那我就自己养！”
大舅妈急了，“那怎么能行！”
养四个孩子，他们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哪能可能养的起！平时关照一下还行，但要是真实打实地养四个张嘴吃饭的，她心里发虚了。
大舅妈想劝婆婆。
但林建庭的妈性格固执，一旦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听劝。更何况她又疼心自己那个不知去向的儿子，还有早逝的女儿。
林建庭的妈坚决地说，“你们别劝我，我谁的话都不听！”
林芳搂住姥姥的腰，激动得泪流满面。
终于能摆脱那个恶毒女人了！
大舅妈踩了大舅一脚。
大舅装没看见。
他心里不以为然，他还挺喜欢四个外甥了，不就是四个孩子吗，他们养得起！
大舅妈脸垮得更厉害了。
她赶忙转头想劝苏云生回心转意，“小苏啊……”
苏云生捂脸，装作难过的样子。
“你们都别劝我，我明天就回娘家！”
说完就冲进房间里。
只是临了，她转头看林芳。林芳脸上只残留着泪痕，神情掩饰不住的高兴。注意到她的视线，她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
苏云生也笑了。
如果她们所谓的爷爷奶奶舅舅舅妈，有多在乎他们，那前世，林建庭不在的时候，就不会是她一个女人孤苦无依地支撑着整个家了。
涉及利益，连亲兄弟都会翻脸，更何况她们这个隔着一层的好外甥。
她还记得上辈子，孩子们上学，她求爷爷告奶奶去借钱，却反倒换来无数白眼。
林建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辈子没有人庇护他们，这群小兔崽子恐怕要不见多久，就会被社会毒打了。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
苏云生打定主意，借此机会把这四个小白眼狼给甩了，扔出去的累赘，谁也别想给她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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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翠萍当天就要带苏云生回家。
苏云生跟厂里请了假，又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揣着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五十块钱，买了很多的糖果和点心，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带回了家。
好在八十年代的五十块钱购买力很高。
足够她撑场面了。
苏云生倒真不是闲的没事儿干，而是她思来想去，发现身上真没几个钱。就算借遍所有认识的人，估计也凑不出来百来块钱，离大几千的目标更相差甚远。
还不如另辟蹊径。
苏云生盯上了当初卖她的彩礼钱。
当初林建庭带着四个孩子，本来婚姻市场的竞争力就差了。
苏云生读过书，又考上了大学。虽然没去读，但看得出来是块读书的料子。
又长得好看。
于是刘翠萍他们拿捏住了这一点，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千多的彩礼，才心满意足地同意了这桩婚事。
林家虽然颇有资产，但也瞧不起刘翠萍她们这副市侩的模样。
连带着苏云生也被看不起了。
苏云生本来考上了大学，爸妈收了彩礼钱，直接把她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呵斥她不懂事，让她老老实实嫁人去。
无论她跪在地上怎么央求，都无济于事。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努力地攒钱，就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娶媳妇儿，还想让他考大学，还打算给他在县城里买套大房子。
没个大几千的，可兜不了底呢。
所以后来苏云生即便过得再落魄，也不怎么和娘家联系了。她心里，对偏心的父母是有怨的。
不过现在苏云生想通了。
她是家里的老三，她有四个姐妹，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照父母拼了老命的节省程度，再加上卖女儿的彩礼钱，他们恐怕攒了不少积蓄吧。
而且将来十有八九全都留给她弟弟。
弟弟的钱就是她的。
那可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骨肉至亲！
拿过来用用不过分吧。
苏云生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刘翠萍小气又抠搜，绝对不会借钱给她的。
但她想到了另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坐着公交车一路颠簸到家。
到了村门口的时候，苏云生看见围在大柳树底下玩的一群小孩子。其中一个看到她，冲过来兴高采烈地喊，“云云姐！”
“小石子！好久不见。”
苏云生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把包着亮晶晶塑料纸的糖果。
“来，给你的。”
小石子吸了吸鼻涕，眼睛亮了。
平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爸妈才会买糖，给他们甜甜嘴。还是那种打称的冰糖，不是像这样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包装糖果！
这种很贵的。
他只看村子里有钱的人吃过！
他还跟在那人后面，捡那个人扔掉的糖纸舔过，甜丝丝的滋味儿，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小石子不敢置信，“云云姐，全都给我吗！”
“当然了，都给你一个人吃！”
苏云生看了眼那边偷偷看她的其他小孩子，又抓了一大把糖果，笑眯眯地说，“这些给你的朋友们分吧。”
她捏了捏小石子的脸。
“给你的最多，因为姐姐最喜欢你了！”
小石子跳起来欢呼一声，“云云姐，我也最喜欢你了！”
苏云生笑着看小石子打着赤脚跑向小伙伴们，一群孩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音。
刘翠萍脸色不好看，“给他们那么多干嘛，钱多了烧的慌啊。”
苏云生笑了笑，“街坊邻居嘛，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刘翠萍都快心疼死了。
但大庭广众下，不好显得太小气了。
四女儿苏星生正在喂鸡。
大女儿苏雨生正在做完饭，又打扫完家里的卫生，看见刘翠萍回来，高兴地说，“妈，你总算回来了！我该走了，这么一会儿不见，磊磊又得哭着喊妈妈了。”
“那么着急干什么。刘翠萍没好气地说，“家里一大堆活儿还没干完呢！”
“你二妹心里没我这个妈，问她借点钱，她就愁眉苦脸，一脸不情不愿的，摆脸色给谁看呢。你三妹我更不稀罕说了，嫁出去之后，就没见过她人影！养了两个女儿跟没养有什么区别！”
“现在让你办点事儿你都磨磨蹭蹭的，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
苏雨生涨红脸。
不是她不愿意帮家里做事，而是她婆婆实在有意见了，今天特地让她早回去。
本来婆婆就喜欢挑她的刺，要是她再不听话，估计在婆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苏雨生小声地说，“妈，我真的有事。我婆婆她让我早点回去……”
“我就说嘛，小孩子哪有那么念妈！”
刘翠萍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还拿你儿子当借口！你还是我女儿吗，嫁人之后没我这个妈了？你婆婆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你咋那么听她的话！”
苏雨生一句话。
刘翠萍能骂她十句！
苏雨生被指责得涨红了脸，头越埋越低。
苏宝生从屋里走出来，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大中午的，我都被你吵醒了！”
刘翠萍立刻闭嘴了。
她态度略带讨好地说，“那妈声音小点儿，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吧。别读书读累了。”
“睡个屁！”
苏宝生不耐烦地推开大姐，“我肚子饿了，给我找点吃的。”
刘翠萍瞪了苏雨生一眼，“还不快去给你弟弟下个面，再窝个蛋！没眼色的玩意儿。”
苏宝生今年读高二，全家人都把他捧在手里，指望着他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刘翠萍骂骂咧咧。
她才走了那么一会儿，家里就全都乱套了！
看见在扫鸡屎的妹妹，苏云生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和四妹关系最好，但从前她自顾不暇，因为彩礼钱给的多，四妹被嫁到了更偏僻的地方，两人的联系也就断了。
苏星生现在还没被生活折磨，两眼明亮，满脸的单纯和稚嫩。
看见亲近的姐姐，她扔掉扫帚，兴奋地冲过来，“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云生也扔掉手里的东西，抱住了妹妹。
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刘翠萍瞥了一眼，怒斥，“抱什么抱，还不快把鸡给喂了！你也是，回家一趟而已，几个姐妹又不是没见过，磨蹭什么呢，也别闲着了，去干活儿吧！”
苏星生无措地松开手。
她看了眼姐姐。苏云生摁了摁她的肩膀，含笑摇头。
她从袋子里掏出文具。
“妈，不着急。这是我给弟弟带的文具，说是和高考状元用的一模一样！弟弟用了之后，肯定能考上清北大学！”
刘翠萍懵了。
“清北大学是个啥玩意儿。”
苏云生，“……”
“是最厉害的学校。”反正刘翠萍也不认识，苏云生索性闭着眼睛瞎吹，“毕业之后能赚大几万呢，到时候有弟弟孝顺您，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刘翠萍震惊，“大几万，这么多？”
夸刘翠萍没用。
但夸了她的宝贝儿子，就是夸到她的心坎儿上去了。
刘翠萍像喝了琼浆玉露一样舒坦。
刘翠萍脸色缓和下来，“你这说的倒像人话。以前属你最犟，我天天打你都不开窍，现在嫁人之后，竟然懂事了不少。”
看苏雨生要走。
苏云生连忙说，“大姐，我还买了麦乳精。你带回家给侄子吃吧。”
“给孩子喝那玩意儿干啥，浪费钱！”刘翠萍直接把她带的东西抢了过来，“还不如让你弟弟喝，补补脑子好考大学呢。”
“你到底买了啥，一路上藏着掖着的。让我看看，你还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苏云生动手抢回了袋子，不耐烦地说，“妈，这是我给大姐带的……”
刘翠萍要发火。
苏雨生连忙打圆场说，“没事儿，给弟弟喝吧。他最近学习可辛苦了。妈，我就先走了。”
刘翠萍没好气地，“滚吧滚吧。看见你胳膊肘往外拐，就心烦。你记得谁才是你妈我就阿弥陀佛了！”
苏雨生不吭声了。
她冲苏云生笑了笑，径直往外走。
苏云生都无语了。
在刘翠萍眼里，女儿必须要帮扶娘家，媳妇但凡回娘家一趟，就罪该万死！
应该要浸猪笼！
她亲妈刘翠萍老双标人了。
看着大姐沧桑疲惫的面容，苏云生心里有些酸涩。在她记忆里，大姐其实比刘翠萍更像个母亲，温柔得像水，一直照顾所有的弟弟妹妹，以至于忽略了自己。
刘翠萍把东西全都抢走了，苏云生只好走进里屋去找苏宝生。
苏宝生吃完了面正在背书，就背一小自然段，却翻来覆去地背个不停，刚背差不多了，合上书又背的磕磕碰碰的。
苏云生都听不耐烦了。
她都听会了。
背个书都这么费劲，难怪他考三次都没考上大学。
她假笑着上去，打断了他的白努力，“弟，跟姐出去玩啊，姐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看见书本，她做出嫌弃的样子，“读这些破书干什么，能赚几个钱啊。”
这话说到苏宝生心坎上了。
读书是她爸妈的想法，但不是因为他们观念先进，现在还没九年义务教育呢。
他们就是觉得大学生都是文曲星下凡，而他们儿子就是这样的神仙！
他天资聪颖，打小就能看出不凡。这样的奇才肯定能考上大学，他们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所以才一直供苏宝生读书。
苏宝生却深恶痛绝。
看见书不是头疼就是嗓子眼儿疼。
“就是！爸妈老实逼我读书，”苏宝生不耐烦，“读书能挣多少钱啊。”
“爸妈也真是的。”
苏云生坐下来，一脸疼惜地看着苏宝生，“古往今来的名人，哪个考上大学了。鲁迅就是学习不好，才弃医从文的。爱因斯坦那么有名的科学家，大学才考了一分！爸妈这么逼你干什么，我看着都心疼了。”
“真的啊。”苏宝生惊讶。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上课的时候还是听过这两位的大名的。
苏云生，“当然了！我骗你干什么！”
苏宝生噗嗤一声笑了，“爱因斯坦才考一分，我闭着眼睛都能考十分！”
他考那么点分数，都能当什么科学家，那他岂不是以后比他更厉害？
苏宝生把书一扔，懒得装努力了。
苏宝生，“要不是我爸妈天天说等考上大学，就能挣大钱了，我才懒得读书。”
“读书和赚钱有什么关系。”苏云生听得直摇头，“你还记得隔壁王婶的娘家的二姨家的邻居家的叔叔吗，他去年就因为做生意挣了大钱，买了套房，把他们一家人都接到省城里享福去了。他早就万元户了，才小学毕业呢。”
“你再看看我，”苏云生在苏宝生面前转了一圈，“才上完初中，照样靠做生意，赚到了钱。”
她特意穿上了红裙子。
就是为了招摇逛市，人靠衣装的。
苏宝生看着苏云生，不由点了点头。苏云生的气质确实和以往大不相同。
“你在做啥生意啊！”
苏云生，“这怎么能跟你说。你还是个孩子，目前最重要的是读书！”
苏宝生本来随口问问，这下急眼了，“我才不喜欢读书呢。你到底做啥生意，说给我听听。”
苏云生故作为难，“我真的不能跟你说。”
苏宝生生气，“你还是不是我姐了！我告诉爸妈去！”
“好了好了。”苏云生拦住苏宝生，装作被逼无奈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你知道有个储蓄所吗，只要往里面存钱，每个月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苏宝生茫然，“百分之五十是多少。”
“这么说吧。”
苏云生给他打比方，“你往里面存十块钱，每个月就能拿五块钱。你往里面存一百块钱，就能拿五十，一千就是五百……”
苏宝生飞快地接下去。
“一万就是五千！每个月都能白拿五千，只要往里面存钱，那躺着就能赚钱了！”
算完一笔账。
苏宝生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
苏云生惊叹地鼓掌。
“我弟弟，咋这么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