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在那幽静而略显沉闷的厅堂一隅,韩夫人端坐如松,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意,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因为她的不悦而凝固了起来。
她的目光,不时地掠过眼前那幅看似和谐的画面,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息。
叔孙夫人早就察觉到孙媳眼中不快的神情,她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摩挲着崔昭训细腻的手背,眼中闪烁着慈爱与满意的光芒。
笑呵呵的说道:“好孩子,想你此次前来,当是明白与我萧家结亲一事,我那曾孙,排行第四,年少有为,与你真乃绝配。前些时日,府里这帮孩子随着他们父亲去了周边的郡县,想必很快便能归来,到时你们自可相见。”言罢,她笑得更加开怀。
崔昭训闻言,脸颊上悄然浮起一抹红晕,她羞涩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欲语还休。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却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叔孙夫人见状,心中更是欢喜,她仿佛看到了两家人因这桩婚事而更加紧密的联系。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能感染到一旁的韩夫人,她的脸色依旧阴沉,仿佛乌云蔽日,让人难以靠近。她的沉默,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这一切喜庆隔绝开来。
叔孙夫人面露不虞,这个孙媳好歹也是贵族出身,怎么面上这般藏不住事!
贴身服侍叔孙夫人的仆妇申娘立刻站了出来,对着老夫人笑的那叫一个喜庆,用她那圆润的嗓音说道:“老夫人,您看这崔二小姐,一进门就让咱们府上的花儿都失了颜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咱们萧家真是好福气啊!”
她的恭维,既讨好了老夫人,又巧妙地缓解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叔孙夫人和申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搭了几句,言语间,似是将这门婚事板上钉钉似的敲定了下来。
崔昭训暗暗打量着韩夫人神色,上一世,韩夫人就十分不喜欢她,明里暗里的给她下了不少的绊子。如果不是拗不过叔孙夫人和萧相,这位韩夫人怕不是最愿看到她嫁不进萧家。
崔昭训心中暗自思量,她轻轻起身,走到了韩夫人面前,以一种既恭敬又不失亲昵的语气说道:“夫人之名,昭训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更闻四公子才情出众,昭训心中仰慕已久,只盼自己能有机会讨教一二。”她的言辞之中,既有对韩夫人的尊重,又不乏对四公子的倾慕之情,让人听来,既不失礼数,又显得真诚可人。
韩夫人听着崔昭训谄媚的话语,她的面容愈发冰冷,如同冬日湖面凝结的薄冰,散发出丝丝的寒气出来。
崔昭训那张精心雕琢的脸庞上,每一抹笑容都仿佛精心计算,落在韩夫人眼中,则是化作了蛊惑人心的妖媚。她心中暗忖,若真让这等“红颜祸水”近身儿子,家族的安宁岂不是要毁于一旦?远不如玉娘,温柔又端庄。
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闺阁女子,如今这攀附之意,可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韩夫人的眼神在崔昭训与叔孙夫人之间游移,最终化作一声轻蔑的“啐”,心中暗自咒骂老夫人被表象所惑,老眼昏花!
她不再多作停留,目光如利刃般掠过崔昭训,转而向叔孙夫人行了一礼,声音清冷道:“儿媳身子不适,恐扰了老夫人雅兴,先行告退。”言毕,她未待叔孙夫人回应,便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对满室的仆妇下达了命令:“你们仔细些服侍!”那威严之声回荡在厅堂,让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应声而退。
崔昭训望着韩夫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但随即被她巧妙地掩饰过去。
叔孙夫人见状,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昭训莫怪,我那孙媳性情直率,日后相处久了便知她心善。”
崔昭训乖巧地点头,心中虽自有计较,但面上却是一片温婉:“老夫人说的是,夫人面冷心热,昭训都懂。”
桑可躲在人群之后,强忍着笑意,对自家小姐的应变能力既佩服又心疼。
而叔孙夫人对崔昭训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她转而提及府中另一位小姐——萧徴,眼中流露出慈爱与几分无奈:“府中有个皮猴,若能得你几分温婉,我便放心了。”
申娘立刻含笑解释道:“三小姐只是性子跳脱了些,但却是个极孝顺的,是诸位小姐中最会逗老夫人开心的那一个。”
申娘说起萧徴时,叔孙夫人眼中是满满的慈爱之情。
......
萧徴,她性子活泼却又十分高傲,最不喜内宅勾心斗角之事,她与叔孙夫人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的地方。
崔昭训从前和她并无交集,她也并不喜欢自己这个阿嫂。后来崔昭训听闻她那样一个娇艳鲜活的姑娘,许了人家后竟然一直郁郁寡欢,早早的便亡故了。
......
崔昭训心中明镜般透亮,深知叔孙夫人对萧徴的那份独宠之情,
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羡慕与向往:“听闻三小姐之名,便觉其心性纯净无瑕。昭训家中,唯长姐一人相伴左右,常念及此,便对萧府那众多姐妹心生艳羡。”
叔孙夫人闻言,与一旁的申娘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对崔昭训这份温婉懂事的赞许。三人闲谈了一会儿,叔孙夫人方放人回房休息,待到晚宴时再唤她过去。
……
在萧府的时间过得很快,这几日以来崔昭训闲来无事,或是去园中散心,或是被引着去看望叔孙夫人。而那位韩夫人,却是再也没有见到过。
此刻,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崔昭训精致的梳妆台上。
桑可的手指灵巧地在她的发间穿梭,为她梳理着乌黑如瀑的长发,口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纳闷:“小姐,今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大典了,可丞相大人却还未归来……”
崔昭训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虑,以安慰的口吻说道:“无妨,丞相大人素以国事为重,想是被什么紧急事务绊住了脚步。丞相一向重视孝道,今日定能赶回来为老夫人祝寿的。”
崔昭训说完,她的心中如同被一层薄雾笼罩,既不解又忐忑。萧丞相的缺席,让她不禁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害怕那种未知的感觉,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却无法预知也无法阻挡。更让她忧心的是,四公子萧雍也未曾归来,这让她担心那件事情是否会如期发生。
就在这份心绪不宁中,梳妆完毕的崔昭训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身着翠绿衣裳的侍女出现在门口,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崔二小姐,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前来迎接您的。丞相大人因要务缠身还需稍候,但几位公子已先行回府!”
崔昭训闻言心下一喜,她明白这是叔孙夫人在提醒她,今日婚约之事依旧如常公布。只要萧雍能够回府,那么她心中的那件大事,便有望尘埃落定。
崔昭训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襦裙,那是一件用上等面料制成的广绣长袍,上面绣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在晨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泽。她看向侍女,眼中闪烁着生机盎然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娇俏的笑意:“我已准备妥当,有劳姐姐带路了。”
……
叔孙夫人精心筹备的寿宴,将萧府花园装扮得如诗如画。
园中,假山错落有致,宛如自然天成,其间溪流潺潺,绕过石径,最终汇入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之中。湖中,锦鲤成群,色彩斑斓,悠然自得地游弋,为这静谧的景致添上了几分生气。
随着宾客的陆续到来,园中渐渐热闹起来。官宦内眷们身着华服,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雕梁画栋的廊下,手执精致的团扇,轻摇着,低声细语,笑语盈盈。
崔昭训被侍女引领至一座雅致的小亭中坐下,侍女恭敬地欠身道:“崔二小姐稍候片刻,老夫人与夫人即将驾临,请先享用些点心,奴婢告退。”言罢,便悄然退下。
崔昭训轻轻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盘精致的玫瑰酥饼上,她伸手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酥软香甜,瞬间溢满唇齿。她细细品味着这份美味,同时以手轻敲桌面,节奏悠然,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淡然与从容,仿佛已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她踏入这花园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邺城中的女眷们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佳人,加之她又深得叔孙夫人喜爱,更是引得众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
然而,崔昭训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通报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临安公主到!”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团扇,起身走向门口,跪拜行礼,迎接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
崔昭训也放下了手中的点心,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手指,眼中闪过一抹期待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终于来了。”
她缓缓起身,步入人群之中,与其他人一样跪下行礼。
内官与宫女们身着统一的华丽服饰,轻手轻脚地先行步入园中。随着一阵细微而有序的脚步声,临安公主终于缓缓步入众人视线。
她脚踏那双镶嵌着颗颗圆润珍珠的圆头履,宽大的拖地织锦褥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繁复的图案在阳光下更显华丽非凡,如同流动的彩云,让人不禁侧目。
她轻轻启唇,清冷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园中回荡:“都起来吧。”
园内的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向两侧退去,为公主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待公主完全步入园中,众人方得仔细端详其容颜,心中暗自赞叹其不凡气质。
公主的面容并非倾城之色,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端庄与大气,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忧伤,更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风韵。
公主被内官扶着走进了园中,她的身后跟着侍女手捧珐琅金香炉,紧接着是两人手持贴凤穿牡丹雏尾扇。
崔昭训跪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姿容出众,气质脱俗,即便是跪着,也难掩其风华绝代。临安公主一进门便注意到了这位美貌非凡的女子,心中暗自思量,这便是即将成为自己“弟媳”的崔昭训吗?
对于崔昭训,临安公主并未过多在意,她仪态万方地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淡然,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再关心。
......
女眷们私下议论:“听说临安公主性子冷淡,看起来竟真是如此!”
另一位妇人压低了声音回她:“公主殿下虽性子冷淡,但却是个最重规矩的,别私下议论皇室中人!”
......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临安公主静坐的亭台上,茶香袅袅,与她孤高清冷的身影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崔昭训踏着轻盈的步伐,自□□间缓缓而来,她行至亭前,轻提裙摆,微微欠身,一抹温柔的笑容在她唇边绽放:“臣女崔昭训拜见公主殿下,臣女见殿下一人在此饮茶,特来与殿下解闷。”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清泉,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然而,临安公主的面色却并未因此有所缓和,她轻蹙的柳眉间透出一丝冷淡,淡淡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本宫习惯独处,崔小姐的美意,心领了。”
还是熟悉的说话方式,上一世的临安公主就是这般冷淡,嫁进萧府后,依旧不搭理众人,自成一股清流。崔昭训知她不喜旁人在她近前,日常遇见就以礼相待,与她接触并不多。
崔昭训并未因此而退缩,她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殿下,以后您与臣女皆是这萧府中人,互为妯娌,现下合该好好相处才是!”
这话一出,临安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顿时不满起来:“大胆!竟敢与殿下攀上了关系,敢对殿下不敬,还不快退下!”
说着,周围上来两人欲将崔昭训拉开。
崔昭训面对公主的贴身宫女的不悦与威胁,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挺直了腰板,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殿下,未来同处萧府屋檐下,妯娌间和睦共处,岂不是美事一桩?臣女所言,句句肺腑。”
话音未落,两名侍女已逼近,意图强行将她带离。
崔昭训非但不惧,反而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她们的拉扯,同时上前一步,目光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我崔昭训行事,自有分寸,何须他人置喙?”
“殿下,臣女之言,可有不妥之处?”她语气柔和,却字字铿锵,不容置疑。那两个侍女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气场强大的女子,即便是面对尊贵的临安公主,也未见丝毫怯懦。
两个侍女干脆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临安公主终于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一抹玩味的笑意。她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宛如即将展翅的凤凰,语气中透出一股不怒自威之态:“你说得对,未来或许还真会如此。不过,本宫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妄想与本宫并肩。”
言罢,公主轻挥衣袖,示意侍女退下,转而向崔昭训伸出手:“过来吧,既然你有此意,本宫便给你一个机会。”
公主身旁的侍女听闻这话,俱惊了一下。
崔昭训却一点都不意外。
当朝陛下的妹妹,容德兼美,秀外慧中,本该择婿大好儿郎,以尚公主。可却只能受人摆布,嫁进萧家,使其只虚顶着公主的名号。
萧家若说是臣,那便是最大的佞臣,更何况大公子萧澄大过公主许多年岁,房中早已有美妾如云。
临安公主不想嫁,同时却也不能惹怒萧家。
“坐吧。”临安公主淡淡道。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仿佛认命了一般。
崔昭训走到近前,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她对着公主十分亲近,姿态像是早就相识了一般。
“殿下,您看这萧府园中,假山错落有致,流水潺潺。咱们在此枯坐,岂不是辜负了这美景?叔孙夫人正在用药膳,想是还需些时间才能过来。不如就由臣女引领,陪殿下漫步园中,如何?”崔昭训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诱惑,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园中的景致,试图勾起临安公主的兴趣。
萧府之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即便是这方寸之间的园子,也尽显奢华,逾制之处比比皆是,却无人敢有微词。
面对崔昭训的热情邀请,临安公主虽心中无甚波澜,但碍于礼数,还是轻轻点头,应允了她的提议。崔昭训见状,心中一喜,自然而然地靠近公主,那份亲昵让临安公主不禁蹙眉,心中暗道:这崔昭训,看起来倒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精心修剪的□□,仆从们紧随其后,场面颇为壮观。
崔昭训对萧府了如指掌,她领着公主,不急不缓地朝墨羽舍方向行去,沿途说些趣事,试图缓解公主的冷淡。然而,临安公主只是偶尔报以浅笑,面上的不耐却未曾减退分毫。
墨羽舍近在眼前,众人停下脚步,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典雅的牌匾上。
未等众人作何反应,崔昭训突然提速,口中言辞恳切:“殿下,叔孙夫人一直希望我能与四公子多加亲近,如今他刚归府,正是好时机。我想借此机会,邀请四公子一同出席寿宴,也算是对夫人的一番孝心。”
话音未落,崔昭训已拉着临安公主的手,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墨羽舍的大门。门内寂静无声,连个守门的仆从都未见。
这异常的氛围让临安公主心中警铃大作,临安公主此时终于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再看向崔昭训横在她手臂前的那莹白的手指。不,这明明已是阳谋!
长在深宫中,这种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但鬼使神差间,临安公主反倒想要看看,崔昭训到底要做些什么?
穿过曲折的石子路,正堂的大门赫然在目。崔昭训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临安公主轻轻按住手腕,低语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崔昭训眼神坚定,与公主对视片刻,低声回应:“臣女心中自有计较,只为求一个未来。”
门扉轰然洞开,崔昭训当先步入,步伐坚定而有力。临安公主只愣了片刻终还是决定紧随其后,她冷冷地吩咐身后的仆从:“都给本宫跟紧了,今日之事,不得有丝毫差池。”
绕过外堂,随着脚步的深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逐渐清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红耳赤,即便是临安公主,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崔昭训听着这声音,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恨意,是须臾年来的饱经风霜,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她深知临安公主身份尊贵,凡事不可做的太过火。
与床相近处有一画着山水的屏风,屏风内侧场面血脉喷张,那旖旎的画面与屏风外的世界格格不入。
崔昭训立于屏风之前,身形挺拔,声音冷冽如冬日寒冰,字字如刀:“无耻之徒,胆敢在此行苟且之事,速速将这对狗男女捆出,静候叔孙夫人亲自发落!”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之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内的一对男女惊慌失措。
众人面面相觑,崔二小姐喊人抓奸,谁去?
于是,小宫女们迅速反应,纷纷退避三舍,为那几名内官让开一条通道。
内官们满目不可置信,最终,在临安公主冷厉的目光下,四名内官硬着头皮,穿过屏风,执行了崔昭训的命令。
萧雍头疼欲裂,本就莫名其妙,现下更认为事情不对……他一把将身上的韩玉娘推远了出去,摇摇晃晃的正欲起身来看。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他的地方来撒野?
宫中内官做事向来麻利,几个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萧雍和韩玉娘给绑了起来,更贴心的在两人口中塞上了鞋袜。
墨羽舍内,一时间乱作一团,惊呼声、挣扎声交织在一起,动静闹的十分的大。
不久,叔孙夫人与韩夫人闻讯赶来,只见廊下,萧雍与韩玉娘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周围内官林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叔孙夫人一眼便认出了萧雍,心中如遭重击,险些站立不稳,而韩夫人则是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对内官们大打出手,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韩夫人指着萧雍和韩玉娘身上的绳子,狠狠的说道:“还不快把人给我放开,狗奴才你怎么敢!”
眼看着韩夫人还将发作。
“住手!”叔孙夫人猛然间回过神来,她举起拐杖重重杵地,声音浑厚:“来人,速速松绑,将公子扶至偏舍休息。”她的语气虽缓,但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深深的怒意。
随后,她转身面向那些围观的女眷,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与无奈,“今日之事,实乃我萧府之过,未能妥善安排,致使诸位受惊。请各位移步花厅,那里已备下薄酒,望诸位能赏脸一叙,给老身一个赔罪的机会。”
此言一出,众女眷纷纷应允,无人敢拂逆这位萧府老太君的意愿。她们心知肚明,萧家的热闹,绝非轻易可看,更非轻易可惹。
待外院之事稍作平息,叔孙夫人缓缓步入正堂,她的步伐虽稳,但脸上的表情却复杂难辨,无悲无喜之下隐藏着的是滔天的怒火。韩夫人待到儿子和外甥女离开后,缓过神来,一并跟在叔孙夫人身后。
萧府家奴深知,这正堂之内端坐之人,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
正厅之内,阳光洒在两张精致的座椅上,右侧坐着的女子气质雍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左侧的女子则容色倾城,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这幅画面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让人格外的赏心悦目。
值得一提的是,堂上两位女子拥有着一个同样的身份──萧家准儿媳。
叔孙夫人步入厅堂,一眼便捕捉到了这幅画面,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崔昭训身上时,那女子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眉宇间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与从容,不禁让叔孙夫人眸色渐深,这丫头,倒是深藏不露。
临安公主与崔昭训见老夫人驾到,连忙起身,一礼一行间尽显教养。公主只微微颔首,而崔昭训则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标准,没有丝毫懈怠。
崔昭训抢在众人开口前,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对萧家的责任感,缓缓道出:“老夫人,公主与我本是随意赏景,不料误入此地欲求茶水解渴,却发现门外竟无人值守,正当我等欲离去时,内室却传来不堪入耳之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等污秽之事,实乃胆大包天。公主圣德,岂能受此等玷污?是以,我斗胆下令将二人缚住,以待老夫人发落。”
韩夫人闻言,眸中怒火熊熊,几欲喷薄而出,她欲上前理论,却被叔孙夫人以平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拦下:“昭训,你所提之人,乃是我萧家四公子萧雍,你二人婚事未明,出了这起子事,确是萧家之过。但雍儿实乃遭人暗算,非他本意。”
言下之意,此事不宜张扬,需大事化小。
崔昭训闻言,神色先是愕然,随即转为愤怒,最终化为一抹淡淡的忧伤,她难以置信地低语:“他……竟是四公子……”话语间,她似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的侍女桑可见状,连忙上前搀扶,那细心的举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子的不易。
这一幕落在叔孙夫人眼中,她有一瞬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想多了,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女孩子罢了。今日之事,对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平息风波,往后的时日中,多在别处弥补于她。
叔孙夫人转而向临安公主温言道:“殿下,今日之事,实乃老身之过,管教不严,让殿下见笑了。”
临安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从始至终,她都紧紧的盯着崔昭训,最后做出了四字评价:演技精湛。
临安公主立于堂前,身姿挺拔,眸光如炬,她缓缓转向叔孙夫人:“老夫人,今日所见,污浊之气弥漫,本宫身为皇室之女,岂能容忍此等行径?本宫素来以端庄自持,为闺阁之表率,此番岂能坐视不理,任由风气败坏?”
叔孙夫人闻言,眉头微蹙,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容小觑的威严,她沉吟片刻,声音沉稳而富有压迫感:“殿下放心,府外之事,老身自会处理妥当。但家丑不可外扬,一家人更应同心协力。筵席即将开始,老身会在宴席上正式宣布殿下与澄儿的婚事,还请殿下移驾庭中,共襄盛举。”言罢,叔孙夫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警告,意在让公主适可而止。
临安公主暗暗地给了崔昭训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她心里清楚,今日这出戏,她已经做到最大限度了。
随后,临安公主面上挂起一抹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决绝,她轻轻颔首,对叔孙夫人道:“老夫人言之有理,本宫久闻萧府宴席之美,今日有幸得尝,实乃幸事。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静候佳音。”
待公主一行缓缓离去,堂内气氛骤然紧张。韩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猛然冲向崔昭训,手臂高高扬起,欲将满腔怒气化作一巴掌落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昭训却迅速反应,她伸出纤纤玉手,精准无误地握住了韩夫人的手腕,轻轻一旋,借力打力,竟将韩夫人轻巧地推出数步之外。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一向柔弱、懂事的崔昭训,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实在令人震惊。
韩夫人不可置信的望着崔昭训,伸出手指着她,愤怒的问道:“你敢躲?反了天了!”
崔昭训的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直视韩夫人,声音清冷而有力:“我为何要躲?韩夫人,我尚未成为萧家之人,更无过错,岂能任由您随意责罚?”她的言辞之中,已不见往日的柔弱与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上一世,她奉韩夫人这个婆母如亲母一般对待,终没有换来一丝一毫相对应的情感和怜悯。
崔昭训步步紧逼韩夫人,声音中不带丝毫情感:“贵府公子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竟行此荒唐之事,可有考虑过崔家的颜面?我崔氏一族,百年荣耀,岂容他人玷污?我崔昭训,岂能容忍此等屈辱!”
韩夫人被崔昭训的气势所震慑,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如纸。
而崔昭训则转身面向叔孙夫人,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人,昭训虽年幼,却也知礼义廉耻。今日之事,昭训无法接受,结亲之事,还请老夫人三思。”
叔孙夫人闻言,面色铁青,拐杖重重一顿,地面为之震颤,她怒道:“昭训受惊了,老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申娘,你速速带崔二小姐回房休息,务必好生照料。”
申娘眼神一闪,迅速领悟了老夫人的意图,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随即挥手示意,三名体格健硕的仆妇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
“崔二小姐,请吧!”申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远不似从前那般笑脸迎人。
崔昭训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苦涩,她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这场赌局,她终究还是未能翻盘。
她没有丝毫的挣扎与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仆妇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她引领出墨羽舍。她的步伐虽稳,但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
此刻,崔昭训的思绪仿佛被冻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不甘。重来一次,难道真的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吗?她低头凝视着脚下那条曲折蜿蜒的石子路,每一粒石子都似乎在诉说着未来的未知与艰辛,她不禁自问,这漫长而又曲折的道路,自己究竟该如何一步步踏过?
萧雍穿戴好后踏进院中,望见的便是这幅景象。今日,是个顶顶晴朗的天气,阳光透过云层,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那略显落寞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少女身着华丽的衣裳,身姿曼妙,引人注目。然而,那张绝美的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忧伤。
当一行人从萧雍身边经过时,仆妇们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向他行礼:“见过四公子。”而崔昭训,却依然保持着那副漠然的姿态,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直到她们的身影逐渐远去,萧雍才缓缓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抬起衣袖,轻嗅其上残留的香气,那是崔昭训与他擦肩而过时留下的痕迹。
在这一刻,被人算计的种种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萧雍竟然难得的感受到一阵内心深处的悸动,他望着崔昭训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
崔昭训静静地坐在榻边,周身被夜色温柔地包裹,她的目光空洞而深邃,仿佛正凝视着未知的命运深渊。
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力:“罢了,我已倾尽全力,若天命难违,婚事终究无法扭转,那么,我自有我的法子,让萧雍付出代价。”
思绪飘远,她不禁想起桑可,此刻却不知被囚禁在何方。崔昭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我终究还是护不住任何人啊。”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柩,洒下一片银白,却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大半,只留下一弯细长的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远处,隐约传来梨园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那是筵席散场后,萧府为宾客准备的余兴节目,而这一切,对于崔昭训而言,却如同隔世之音。
她的思绪不禁飘向了院外,想象着临安公主的婚约正在被众人津津乐道,而自己呢?她的命运又将如何?是继续被束缚在这桩不情愿的婚约中,还是能够找到一线生机?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细微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锁链被解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而坚定的拍门声。崔昭训心中一动,以为是府中的侍女来送餐食,毕竟,萧府虽有权势,却也不敢公然虐待世族贵女。
如若她预想的不错,明日之后,萧府四公子萧雍白日宣淫,崔氏之女崔昭训未曾出现在叔孙夫人筵席之上将得到广为流传。再严重些,北魏的世家大族会联合向萧氏施压。只是,父亲母亲那里,怕是不会原谅她了。
然而,随着拍门声的持续,一道熟悉的男声穿透了夜色,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昭训,开门,是我!”那是沈预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担忧。崔昭训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沈预此番前来,定是为了她的事。
她缓缓站起身,步伐沉重地走向门边。门开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沈预那张熟悉的脸庞,他今日打扮十分严整,少见平日里的随性。沈预身着朱红色大袖襦,文官装扮显得他格外精神,此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沈先生是来骂我的吗?”崔昭训的声音沉沉。
沈预望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疼惜,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赶来邺城的路上,你曾说我们之间不必太过生分,你唤我沈大哥,我唤你昭训。怎么,如今这话就不作数了?”
崔昭训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没想到沈预并未责怪她。她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作数的,沈大哥。只是,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崔昭训静静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
沈预看了看左右,接着对崔昭训说道:“等下桑可会过来,你们收拾一下东西,我在外院等着你,我们回庄子后细说。”
崔昭训闻言,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她仔细端详沈预的神情,见他并无异样,心中不禁猜测:难道这桩婚事真的有了转机?
她的眼中重新焕发光彩,在月光的映照下,她身穿素色衣衫,更显得皎洁明媚,仿佛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
“沈大哥稍候,我与你一同离开。”崔昭训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与感激,“原本我也没带多少东西来,现在只需等桑可回来,我们便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