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房间内,熏香袅袅,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宁静逐渐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所打破。
崔昭训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过了片刻,她缓缓睁开了那双慵懒而深邃的眼眸,眼中还带着几分未醒的朦胧。她舒展的身姿,如同初绽的睡莲一般。
隐娘踏着轻盈的脚步,引领着一众手捧托盘的侍女悄无声息地涌入这方静谧的空间。
“小姐,我本欲早早地唤醒您,但王爷晨起练武时,特地吩咐奴婢,让您多睡会儿。”隐娘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崔昭训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归于平静。她缓缓起身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但那笑容里藏着深深的思绪。
如今看来,萧綦也只是在维护着她的面子罢了。但这个时辰醒来,到底坏了规矩。
隐娘伺候她梳洗过后,又静静地站在崔昭训的身后,娴熟的为她挽着发。
崔昭训轻轻抬手,从精致的匣中取出一枚水头极佳的玉镯,那镯子温润如玉。她将玉镯缓缓戴在腕上,低声对隐娘说:“隐娘,日后在这府中,记得唤我王妃。”
隐娘闻言,脸色微变,连忙躬身应道:“是,王妃提醒得是,奴婢记下了。”
隐娘当下心中想到,若非王妃提点,只怕这府邸内外又要因口舌之失而风波再起。
窗外,细雨如丝,轻轻拂过青石小径,留下一串串细碎的涟漪。崔昭训轻叹一声:“连日阴雨,何时方能放晴?”随即,她话锋一转,问道:“丞相可回府了?”
隐娘在一旁,语调谦卑而恭敬:“回王妃,近日倒未曾听闻丞相归府之事。”
崔昭训心下了然,估算着日子,约莫是今日了。
今日萧府众人就会收到萧慎叛变的消息。
崔昭训秀眉微蹙,复又问道:“王爷何在?”
隐娘细声答道:“王爷一早便急赴城郊军营,恐是今日无法陪王妃前往兰寿居请安了。”
崔昭训闻言,轻点螓首,心中已有了计较。
……
崔昭训在隐娘的细心装扮下,更显端庄秀丽,贵气浑然天成。隐娘轻手轻脚地扶起她,两人身后紧跟着八名侍女,一行人身姿曼妙,踏着细碎的步伐,穿过了雨幕,沿着雕梁画栋的走廊缓缓前行。
廊下,雨声潺潺,与远处的景致交织成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中,却有一道身影隐匿于暗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崔昭训的背影,那份灼热仿佛能穿透雨幕,直达人心。
崔昭训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偶尔侧头聆听隐娘的低语:“伺候王爷王妃的下人太多,咱们这松澜舍是王爷小时候住过的,如今看来,倒真显得有些局促了。不过您放心,王爷不日即将启程返回晋阳,届时王妃您也将随行。奴婢还听说,晋阳城中王爷的居所,并非寻常王府所能比拟,乃是前朝遗留下的行宫!”
晋阳宫壮阔伟丽,崔昭训早有听闻。
然而,此刻的她,却对着隐娘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怕是很难能目睹晋阳宫的风采了。”
隐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王妃不去晋阳宫,这于情于理都显得不合,她心中暗自嘀咕,却未敢多问,只因眼前的兰寿居已近在咫尺。
叔孙夫人极其宠爱萧綦这个幼孙,因此萧綦的住处也是离兰寿居最近的地方。
叔孙夫人慈悲为怀再加上年岁大了,喜欢清静,便免去了众人繁琐的晨昏定省,使得清晨的兰寿居更显清幽。
然而,今日却大不同往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室内,光影交错间,人影绰绰,竟是一反常态地坐满了人。叔孙夫人与韩夫人高坐于上,面色凝重,下方则是府中各公子、小姐,他们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仿佛有重大之事即将发生。
崔昭训身着华服,步伐中带着一丝急促,她快步穿过走廊踏入室内后。便立刻收敛心神,对着上首的叔孙夫人恭敬地跪下,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与温柔:“孙媳给祖母请安,晨起贪睡,让祖母见笑了,孙媳特来赔罪。”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响起了一阵冷笑,那笑声尖锐而冰冷,仿佛能穿透人心。韩夫人斜睨着崔昭训,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侯尼于的新妇,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难道就是崔氏的好教养?”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静得连针落之声都能听见。
崔昭训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满含愧疚地说道:“嫂嫂切莫再言,此间皆是晚辈,昭训怕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本欲早起向祖母请安,怎奈王爷怜惜,让妾身多睡片刻……”言毕,她又向叔孙夫人行了一礼,姿态温婉,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一切皆是孙媳的过错。”
韩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加阴沉,崔昭训竟敢拐着弯明里暗里的将她的话套到萧綦的头上去,她如何敢惹那尊冷面煞神!
而叔孙夫人,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她静静地观察着崔昭训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思量着。
室内的“小辈”们面面相觑,有的比崔昭训年长,有的与她同龄,但被崔昭训这样说完,倒也无从辩驳,谁让人家的辈分摆在那里!
唯有萧雍,他刚踏入室内,便听到了崔昭训的话语,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他走到近前,行礼请安之时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眼中冷意如寒冰般凝结。
萧雍还从不知晓萧綦是个体贴的人,他们夫妻二人如今感情就这般深厚?
萧雍平日里在府中默默无闻,他的到来,并未激起一丝涟漪,众人的目光依旧紧锁在崔昭训那道身影上。
崔昭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下空无一物,只有刺骨的寒意和逐渐加剧的疼痛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的脸色虽未显露过多痛苦,但那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感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叔孙夫人终于慢悠悠的饮过一盏茶后,她缓缓放下茶杯,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崔昭训,仿佛是在确认什么。随后,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昭训,起来吧,身为王妃,自当有王妃的体面。”
崔昭训在隐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动作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然而,她还未及站稳,叔孙夫人的话语再次响起,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深意:“昭训,近来可有与你那位姑母联系?早早听闻她嫁的人家同我萧家颇有渊源,那萧慎算起来,祖上和我萧家还同处一脉,也算是个远亲了!”
崔昭训的心中仿佛被巨石猛然击中,听闻叔孙夫人提及萧慎之事,她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迅速汇聚成滴,沿着脸颊滑落。
萧府众人如今怕是都已知晓萧慎叛国一事了,那也必然知道,她身为崔家女儿,嫁进萧家本就是一场政治交易。此举既是缓兵之计,而她又是那个被崔家推举出来的弃子,用以平息萧家因萧慎之事而燃起的怒火。
她深知,自己这渤海王妃的头衔,不过是虚有其表,若萧綦对她心存芥蒂,她的地位便与萧家的普通家奴无异,甚至更为凄凉。
面对叔孙夫人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崔昭训露出一抹柔和温婉的笑容,声音细若游丝却又不失恭敬:“王妃之尊,自当以孝为先,即便身在高位,亦不忘在祖母膝下尽孝之责。至于姑母,自父亲过继之后,两家便少了往来,我对她的近况,确实所知甚少。”
叔孙夫人闻言,目光微闪,似乎并不满足于这表面的回答。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拐杖,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萧慎之事,令人痛心疾首。他竟不顾家族颜面,不顾家国大义,领兵占据了虎牢关,更有消息称,这一切皆是你那姑母在背后挑唆。”
崔昭训闻言,心中一紧,但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她先是微微一怔,仿佛真的被这个消息所震惊,随即双膝跪地,姿态恭敬而不失尊严:“孙媳对此事一无所知,若萧慎真有叛国之行,崔香娣参与其中,那实乃我崔家之大不幸,家族之耻。此等不忠不义之徒,自当受天下人讨伐之!”
然而,在这权力与阴谋交织的萧府之中,真相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家众人听闻此事后,对崔家的愤怒与仇恨如同野火燎原,难以遏制。崔昭训深知,若非为了维系表面的和平与北方士族的利益,她早已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更何谈,她先使计陷害萧雍在先,其后,崔家更是打着算盘将她嫁给了渤海王。
叔孙夫人见状,面色依旧冷峻如霜,语气中不带丝毫情感:“战事频起,百姓受苦。你身为渤海王妃,理应为天下祈福。从今日起,你便沐浴焚香,抄写佛经百卷,以表你之诚心。”
崔昭训听闻此话,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她深知,叔孙夫人此举背后,隐藏着对萧綦态度的微妙试探。
萧綦虽说厌恶崔氏,但却到底娶了她。最怕的是他生出几分感情来。如果萧綦对此事并不多加阻拦,那等着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