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梦章1-1恰似青梅
沉寂许久的儿时记忆碎片仿若春雨细细碎碎的撒入昏睡的雪奈的梦境中，那些模糊的情景渐渐在她意识海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鸠山宅门前的街道上，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一对高挑俊秀的年轻夫妇和一个穿着一身蓝白小西装，领口带着黑色猫猫领结的白净小男孩。
“小枫，一会儿要记得叫人哦，鸠山爷爷，鸠山奶奶，雅治叔叔和梅阿姨。”流川忍子俯下身对扒着自己裙角的儿子温声嘱托。
“唔，鸠山爷爷，鸠山奶奶，雅治叔叔，梅阿姨。”小流川板着张肉嘟嘟的小脸，认真重复妈妈的话。
“小矮子，你少说了一个，还有Yuki！”头顶斜上方突然传来清脆的童音，但大概是有小情绪，他的语气并不很客气。
三人循声抬头，只见一个长着一头毛绒绒黑卷发的小孩，像只小猫一样趴在宅院围栏的石柱顶上，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隐隐感觉他有双和猫咪一样又大又闪亮的眼睛。
“咦，你是？”流川忍子面上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刚想跟他打招呼，谁知那孩子哼了声，转头消失了。
啊，大概是在气刚刚把他念丢了吧。流川夫妇，听着院内忽然响起的孩童叫嚷声，恍悟。
“阿爷阿奶爸爸妈妈！来人了！来人了！”
“唔，简直像只鹦鹉一样。”流川龙介掏了掏耳朵，不咸不淡的吐槽了句，被妻子暗暗瞪了眼。
屋里很快有人走出来。
“雅治君，梅酱，好久不见呢。”流川忍子面带微笑的和出来的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忍子桑，啊，还有流川君。”
回应的女声十分悦耳动听，小流川不禁扬起头，好奇的想看看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
夏日的暖风拂过，带来一阵馥郁的花香，一个细瘦婉约的白色身影缓缓靠近。她有一头乌蓬蓬的长直发，裸露的皮肤白的像妈妈收藏的瓷器，她的脸很小带着极度优美的轮廓，微微上扬的头让小流川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日头照下来时会让人觉得打在她氤氲朦胧的五官上那部分光点格外绚烂……
这一切映入小流川幼嫩的猫瞳里，生成了他对人类美丽的初次认知。
不同于妈妈的温柔亲和，是那种纯粹的视觉上的美丽。
唔，就挺好看的，小流川歪了下头，睁着大大葡萄眼，又细细盯了这个叫姨姨好几眼。
“龙介你们来的太慢了啊，咦，这是？”和女人同行的男人走向前，声音温和悦耳。
“我们的儿子，小枫，快给叔叔阿姨问好。”忍子将小流川推到身前。
小流川乖乖鞠躬，“雅治叔叔，梅阿姨日安。”
“哎，长的真漂亮呢，今年几岁？”那个美丽的白衣女人也在他跟前矮下身子，手伸向他，却只虚虚悬在他的蓬松的发顶，没有真的抚摸下来。
小流川感到一丝疑惑，歪头看向女人的脸，然后就撞进一双浅棕色的平静无波的冰凉瞳孔里。
她不喜欢我，小流川本能的野性直觉这样告诉他，于是他抿着小嘴后退了两小步。
梅发现了小男孩躲避自己的举动，柳叶似的眉头动了动，淡然的收回伸出去的手，顺势站起来，继续和大人们寒暄。
“五岁。”
“啊，那不是和雪奈同年，哎，雪奈又跑去哪儿了？”鸠山雅治举目四望，发现目标后提高音量向院内喊，“雪奈，干嘛呢，快来打招呼！”
几声细碎的踩踏声响过后，清脆的童声再次出现在上方，“我在，爸爸！”
鸠山雅治循声望去，皱着眉呵斥，“赶快给我下来，给你龙介叔叔和忍子阿姨行礼，真是的，一个女孩整天上蹿下跳的像什么样子。”
“哼，我在帮爷爷修剪松树。”小雪奈小声犟着嘴，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从围栏墙上爬下来。
她站定拍了拍手，站到爸爸妈妈的身前，给流川夫妇鞠了躬，请了安，然后绕着矮自己大半头的小流川转圈圈。
“我怎么记得你生的是女儿？”流川龙介摸着下巴，明知故问的低头看向面前一脸桀骜的小女孩，狐狸眼中满是兴味。
梅闻言轻轻翻了翻眼皮解释，语气里全是不满和不赞同，“啊，这是雅治的馊主意，说是在美国打扮成男孩子不会被同龄人欺负，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什么叫馊主意，那些坏小子总扯她辫子，她天天因为这个跟人打架，我这叫从根源解决问题。”雅治语气冷硬的回嘴。
“哼，说的好像你把她打扮成这样，她就不打架了一样。”梅嘴里不饶人。
“你……”鸠山雅治也不顾有客人，拉下脸想继续和她争论。
见夫妻俩明显不是很融洽的样子，流川忍子忍不住给丈夫递了个眼神，流川龙介翻了个白眼，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流川枫忍子只得自己上前打圆场。“额，这样打扮也很好看啊，看，和我们小枫站一起，好像兄弟呢。”
间或低头对儿子说：“小枫，打招呼啊，这是YUKI酱，嗯……小雪，生日是哪天？”
“哦，77年2月14日。”鸠山雅治缓了脸色，对着流川忍子挤了挤眼睛，“是情人节呦。”
梅见不得他不正经的嘴脸，冷哼，“轻浮！”
“你没完了……”
流川忍子眼角抽了下，再次拔高声音打断他们，语气夸张“咦？竟然是小枫更大些吗，那小枫是哥哥呢？”
“哎？是吗？”鸠山雅治难以置信的看看比女儿矮了大半个头的小流川。
小流川感受到他人的质疑，鼓着小脸挺了挺胸脯，没关系，妈妈说过他以后会长高的。
“嗯，小枫一月一日的生日。”
“哦，那雪奈，要叫哥哥啊。”
“我才不要叫小矮子哥哥。”小雪奈抱着手臂，她仰着头，看向小流川的目光，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哼。”小流川闭眼扭头，谁稀罕。
“雪奈不可以这样给人起外号，很没礼貌。”雅治故作凶巴巴批评女儿，然后又满脸歉意的看向流川夫妇，“这孩子在美国的时间比较多，礼仪方面就有点散漫。”
流川忍子连忙摆手说没事，手安抚的摸了摸小流川的脑袋。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进屋吧，雪奈,小枫，你们两个要不要在院子里玩。”梅抬手遮了遮日光，招呼众人，她可不喜欢和吵闹的孩子待在一个屋檐下。
“要！”小雪奈立刻举手相应。
，“……”慢一步想拒绝的小流川。
“那你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跑出去，小枫，你是男孩子，玩的时候要让着点YUKI哦~”忍子弯腰叮嘱两小孩儿。
“知道啦~”雪奈声音洪亮。
小流川枫乖乖点头。
大人们进屋后……
小雪奈探头先确认了下屋里的情况，然后摇头晃脑的打量面前的新伙伴：“你虽然矮点，但长的还挺好看的，嗯，让你做我的跟班怎么样？”
“我以后会长高的，我不要做你的跟班。”小流川面无表情的强调，乌黑的大眼睛默默跟着小女孩的脚步移动。
“呐~”小雪奈眼珠转了转，“我现在要去执行秘密任务，你要不要一起。”
小流川皱眉：“什么任务。”
“你先说要不要去。”
“去哪里做任务？”
小雪奈指着院外扬头：“外面！”
“可是妈妈说不让出去。”小流川皱着眉，然后不认可的看着小女孩，“你也答应了的。”
“可我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小雪奈咕哝了声，然后撇嘴，“你要是不去就算了。”
说完飞快跑到墙根，拎起一个形状奇怪的工具。
那是用来修剪树木花枝的园艺剪。
“你拿这个干什么？这个看起来很危险。”小流川眼神里写满你简直太不乖了。
小雪奈眯着眼睛，拖着声调慢慢说：“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你也不和我去，不过我去了你也不能和大人告状，告状的小孩长不高。”
说完威胁冲他呲了呲小白牙，然后就一溜烟儿的跑出去。
“喂，你不能……”被突然甩在身后的小流川瞪大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看院门，又看看身后毫无动静的门厅，抿紧了嘴，跺跺脚跟着跑出去。
他追着她跑了很久，直到停一处宅院前，停下脚步时，他忍不住直喘气，“呼……呼……喂！”
小雪奈正拖着园艺剪，扒着围栏往陌生院子里面张望，然后对小流川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流川喘匀了气，站到她旁边，好奇的跟着往里面打量，“你在看什么？”
小雪奈却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嘿嘿，看不出来，你跑的还挺快的嘛，不错不错，可以做我的跟班。”
小流川气鼓着脸拍开她的手：“快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到那个没？”女孩指着院内花圃中开的正旺的五颜六色的花。
“唔，花。”
“嗯，我要去摘。”
“那是别人家的。”小流川皱着脸不赞同。
“你小一点声。”女孩伸手捂他嘴，靠近他悄悄说：“这里我来过好多次了，没人住的，你看院子道路和灌木都没有清理，还有门窗是钉上的。”
“就算主人没在，你也不能随便摘人家的花。”
“我急用的。”女孩不耐烦撅嘴摆手，而后皱着脸咕哝，“大不了就算作赊账好了，我以后还礼还不行嘛。”
“你要花干什么？”
女孩觑他一眼，表情扭捏的小声说：“我妈妈今天生日，我要送她做生日礼物。”
小流川：“……”
“你偷别人的花送她，你妈妈知道了不会批评你吗？”
“不告诉她哪来的不就行了吗。”小雪奈不以为然，随后挠了挠脸蛋小声和他商量：“一会儿摘了，也给你一份，你送你妈妈怎么样，女人都喜欢花的。”
“我不要！”
雪奈见说不通他，开始生气的瘪嘴，“管你要不要，反正我一定要。”
小流川眼见拗不过她，放任她自己又不符合妈妈的嘱托，小小叹了口气，妥协：“那……你要怎么进去？”
雪奈见他改主意顿时眉开眼笑，“嘿嘿，看我的，这里。”
她跑到院墙外，一丛垂下紫藤萝下冲他招了下手，然后自己抓住一根藤拽了拽开始向上攀爬。
大概每个孩子都是没进化完全的猴，她手脚灵活的搭着藤罗踩到院墙的金属横栏，几下就越到墙头，蹲在院墙金属栏杆间的水泥柱上向小流川枫伸手：“我拉你一把。”
小流川倔强的拍开她的手，手脚麻利的爬上去。
两个孩子蹲在花圃里，一个举着剪子吭哧吭哧的剪花，另一个负责捋顺花朵。
小雪奈见花剪的差不多了，就蹲下来和男孩一起捋花束，她先从整理好的花束里把白色的花挑出来，然后再整理其他的。
小流川见了有些奇怪，眨着眼睛问她，“白色的花不要吗？”
女孩瞬间皱巴了脸，看了看被扔出去的洁白花朵，狠狠扭头，“不要！”
“唔。”小流川也没多问继续工作，只是再遇到白花时也会如女孩所愿挑出来。
雪奈默默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垂了头小声跟他解释，“我去年送过妈妈白色的花，她……嗯，很生气，她说只有送死人才会用白色的花，你知道什么是死人吗？”
小流川慢慢摇了摇头。
“就是要永远被埋在土地底下，不能讲话，不能吃饭，嗯……就是什么都不能再做的人。”说着她还抖了抖肩膀，面上浮现恐惧的神情，“是不是很可怕？”
“唔。”小流川不太理解的应声，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可是，我觉得你妈妈说的不全对。”
“啊？”
“我爸爸送过妈妈白色的玫瑰花，很香，我妈妈很喜欢。”
小女孩眼里突然带上难以理解的困惑，她拧了眉先是抬高了声音质问，“你撒谎。”
小流川眼神认真，“是真的，送过，唔，很多次。”
女孩表情里突然渗出丝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伤感，她小声嗫嚅着，“哦，是……是吗，那可能是花的种类不对……”
但她很快又摆出一副凶狠的嘴脸朝男孩大声吼叫，“那也不许你说我妈妈不对，一定有别的原因，我妈妈是最厉害的。”
“唔。”小流川也觉得指责别人的妈妈有些不礼貌，于是道歉，“抱歉。”
“哼，先原谅你了。”小雪奈冲他扬了扬下巴，然后继续工作，“但白色还是要挑出来。”
“唔嘶。”
过了一会儿，小流川又举起一丛狗尾巴草在雪奈面前摇了摇，“这个也不要吗？”
雪奈看了眼，摇头，“那又不是花，是草。”
小流川歪了歪头，“可是我送过我妈妈这个，她说很可爱，她很喜欢。”
“嗯？”雪奈仔细打量着摇摇晃晃的绿茸茸的狗尾巴草，眼睛亮了亮，好像确实挺可爱的……
“那……这个单独放着好了，备用，嗯，其实我妈妈也不一定会喜欢这些花，她平时嗯……很严格。”雪奈说完觉得自己吐槽自己妈妈不太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小流川，“我多剪一点，总会有她喜欢的。”
小流川点点头，莫名压下到嘴边的话，妈妈曾经跟爸爸说过，只要是儿子送的，就算是跟草也是香的，所以这么多美丽的花，怎么会有妈妈不喜欢呢。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卷的。”过了一会儿，小流川盯着雪奈的头顶，终于问出他憋了很久的问题。 雪奈摸摸自己的头发，有些嫌弃，“天生就长这样，不好看对不对?”
男孩摇了摇头，“没有不好看，像猫咪。”
“哦，猫咪还行。”雪奈思考了下觉得这个比喻还可以接受，而后想到别的突然表情凶狠的说，“学校里有人说我头发像海带，我把他揍了一顿。”
小流川不解，“为什么揍他？海带，唔，偶尔还挺好吃的。”
“他嘲笑我。”雪奈皱着眉看男孩，“你有点笨，这都听不出来吗？”
“唔，没人说我的头发像海带，不过有人说像刺猬。”小流川拖着下巴回忆。
雪奈听了立刻炸毛，“那你揍他没？”
“为什么要揍他？”
“他嘲笑你像刺猬。”
“唔，是吗？”小流川一脸无所谓。
雪奈板着小脸看着他，最后泄气，“算了，你这样大概也打不过别人，嗯……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帮你揍他。”
“唔。”小流川可有可无的应声。
“我觉得你的头发很好，我妈妈的头发也很直。”雪奈羡慕的望着小流川的脑袋瓜，抓了抓腮帮 ，眼神跃跃欲试的询问，“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小流川继续托腮思考了两秒，“那交换。”，说着率先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
雪奈用脏兮兮的小手蹭了蹭他的发顶，男孩头发柔韧顺滑，发质偏硬。
“嗯，你的头发有点扎，但是挺滑的。”
小流川收回脑袋点点头，把自己沾着泥土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探出去，神情认真，“换我摸了。”
“哦。”雪奈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头顶凑到他面前。
小流川把小手放上去，认真摸了摸，又揉了揉，唔，很软，毛绒绒的，很像猫猫。
“你的头发比较好摸。”他客观的评价。
雪奈撇了下嘴，“可我还是喜欢你的。”
“那我以后再给你摸。”小流川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头发也不能交换。
“好，那我以后也给你摸。”雪奈稍微高兴了点。
……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搞得灰头土脸的小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抱着花，一个拎着园艺，一路上女孩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和男孩讲着话。
等他们走回熟悉的街道，女孩的脚步变得迫切起来，她抱着比她身体还粗的花束蹦蹦跳跳的跑进自家院门，但近到门庭时，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争吵声。
吵架的主角是一男一女，中间穿插着或年轻或年老的劝阻声。
女孩不自觉停下脚步，立在原地，雀跃的笑容从脸上消失。
她停顿了下，转头看向跟过来的男孩，冲他不自然的咧了咧嘴，解释的说：“你别害怕，是我爸爸妈妈在吵架，嗯……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我们等等再进去。”
女孩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伴随着砸东西声音的叫喊：“鸠山雅治！我真后悔当年嫁给你！”
接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便从屋里冲出来，正好迎上站在外面的两个小孩。
雪奈被突然冲出来的妈妈吓得倒退了两步，但是她很快回神，费力的抬了抬身前巨大的彩色花束，冲她努力扬起脸，裂开嘴试图微笑：“妈妈，生日……”
还没等说完祝词，就被妈妈冰冷的眼神恫吓住。
梅漠然的扫视了女儿沾满泥土灰尘的皮肤和衣服，不耐烦的拧眉低斥：“又弄的这么脏！”
说完便不再理她，疾步往外走。
身后流川忍子在此时追出来，没顾上看两个孩子，急急的去追梅。
小雪奈张着嘴，声音似乎被吞掉，她茫然的目光随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在她消失在视线中后，圈紧的手臂骤然松开。
缤纷的花束落地，被风一卷，散的七零八落。
她低下头，呆呆的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然后机械的扭头看向跟过来的小男孩，表情突然似哭非笑，大大的葡萄眼里满是涩意与惶然：“呐，枫酱，我好像又搞砸了，我……又惹妈妈生气了。”
黑发的小男孩紧紧皱着眉，握了握拳，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认为，那不是你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