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谢君意抬眼，眼中是姑姑不容置疑的表情。
是啊，人的心那么丁点，合该白月光是他朱砂痣也应是他。
所以，谢君意明白了。
皇帝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只知道什么叫占有。他此时占有了姑姑，却没有占有惠慈皇后，所以惠慈皇后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缺憾，若当时他占有的是惠慈皇后而非姑姑，那姑姑也会成为他心中唯一的缺憾。但是不论是姑姑还是惠慈皇后，归根结底都不是他之爱归属的港湾。
“姑姑，你想离开吗？”谢君意问道。
谢如兰看向谢君意，本想玩笑将话题一带而过，却不想看见了谢君意那认真至极的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说，如果她点头就会带她远走。
谢如兰表情微微正经些许，她仔细思考了一下。
想离开吗？
从前是想的。
想得恨不得死掉。
谢如兰叹了口气，眼含无奈：“可是君意啊，姑姑已经没有可归之处了。”
谢君意固执道：“谢家永远是姑姑的归处！”
谢如兰爱怜的看向谢君意：“君意，你可知道姑姑为何没有自己的孩子？”
“姑姑不爱皇帝，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谢君意疑惑回道。
“这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皇帝给我灌了绝子汤。”
谢如兰点到为止，她相信谢君意是聪明的。
实际上，谢君意也是。
她瞬间明白了谢如兰的言外之意。
谢君意整个人如坠冰窟，觉得很冷很冷。
谢君意知晓皇帝忌惮谢家，但在今日以前她觉得至少皇帝爱慕过姑姑，对姑姑不会怎么样。却没想到他的狠决来得那么早那么早。
谢君意望着谢如兰笑吟吟的表情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迟迟发不出来。她艰难的张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利：“他就那般忌惮谢家？忌惮到让姑姑当人质还不够还要姑姑绝后吗？若若那时是谢家、是谢家取得那个位置，姑姑会不会……”
谢如兰温柔的笑着揉了揉谢君意的脑袋，直接打断了谢君意的话：“人心最是经不起推敲。你爹爹也会害怕自己变成那副丑陋模样，到那时如我一般被困在深宫之中的便会是你娘，你爹不愿意，姑姑也不愿意。所以若总有一人要被困于这深宫，是姑姑便好。”
谢君意嗫嚅片刻，终究再说不出话来。
现实便是那般残酷，谢君意自小便知，所以她努力藏起自己的羽翼做一个众人都想让她成为的人。
嚣张跋扈、胸无点墨、不知天高地厚。
她是谢家的继承人，更是一介女流之辈。因而皇帝便会更宽容谢家一些，更少找谢家麻烦。
但是她谢君意的麻烦从来没少过。
为了保命，她可能穷其一生都要带着那副无能面具，明明她私下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强。
她真的一生都会如此吗？
谢君意头一回觉得这世界那般恐怖。
她愿意吗？
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感受。
谢如兰望着她，等她慢慢消化，自己不作言语。
谢君意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
眼眸再次睁开的那一刻，里面的惶恐不安全都消失殆尽。
谢君意认真道：“姑姑，我明白了。权力的确可以主宰一切。若一件事我主宰不了，那就是权力不够大。”
谢君意不愿意那样。
她想明白了——
她要权。
谢如兰没想到谢君意想半天竟然想出这样的回答，她震惊在原地：“可、可你是女子啊。女子怎么能要权？你会被天下唾骂会比男子时间花得更久走得更艰难……”
可谢君意并不害怕，反而偏头朝谢如兰勾唇一笑：“姑姑，明明皇帝是夏侯烈可为何人人更忌惮我谢家？”
谢如兰一点就通。
她嗫嚅道：“你的意思是……”
谢君意的声音铿锵有力：“若女子走得更难，那我便树个靶子。我要让世人皆知皇帝是谁却必须向另一人俯首称臣。”
谢如兰咬着唇，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能感觉到谢君意是认真的，她是真的会这样做。
谢如兰没有子女，从小她就是把谢君意看作自己的女儿养大的，谢君意性格中有一部分和她很像。
哪怕初闻此事谢如兰会惊骇，但转念一想，谢如兰又觉得理应如此。
她可是谢如风的女儿！
所以不过瞬间她就稳定下来：“你想怎么做？”
谢君意道：“按兵不动，等父亲归来。”
谢如兰闻言又想到了谢君意的婚约，虽然昨夜谢君意接下了，但她真实的想法到底如何，谢如兰不知道。
“你与太子的婚约？”
谢如兰不过一问，但谢君意的回答却让她心中震惊又起。
谢君意回答的是：“不必担心，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
“废太子？”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来源是否可信？”谢如兰难以相信，连忙追问道。
“惠慈皇后的祭日就在十日以后。惠慈皇后祭日那日，天降异象，墓碑出现血字，责太子德不配位。”
谢君意又将之前告诉夏侯越的事情跟谢如兰说了一遍。谢如兰听了这话更觉得匪夷所思。不是她不想信，只是这件事太诡异了。
而且照夏侯烈这么多年对洛柔的思念，他应该不至于此啊。
谢如兰百思不得其解。
“在洛柔的祭日废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夏侯烈是不是疯了！”
说了这么久，谢君意都觉得口渴了。
于是她缓缓走至桌子一端，倒了杯茶两杯茶，便倒边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事到如今我却又觉得不太可能了。”
一会儿废，一会儿又不可能废。连谢如兰都被谢君意绕晕了，她一头雾水：“你刚才不是还说他快被废了吗，怎么又说不太可能，我怎么听不懂了。”
谢君意端着两杯茶走回来，递了一杯给谢如兰，边道：“那是因为姑姑不知道这事有一个前提。”
谢如兰接过茶杯，顾不得饮就迫不及待问道：“什么前提？”
“若那个传消息的人不是皇帝，这件事也许会是单纯的皇帝利用异象废除太子。但夏侯越告诉我那人是皇帝的人，所以很显然……”
谢君意的话戛然而止，被一杯茶顺到了肚子里。但说已经到这里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你是说，传消息的人是皇帝的人？那他故意给你传了假消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谢君意略一沉思。
“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布置了不止一种计划。但我能想到三种。其中两种在本质上无非就是我会不会告诉夏侯越这个消息。若我告诉了他，他会放弃这个计划。与此同时他会觉得我与夏侯越的关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于是他以后的计划会做出调整，甚至会从对付一个变成对付我们两个。相反，若我没有告诉夏侯越，皇帝也许会启动这个计划对付夏侯越一人。”
“既然太子告诉了你那人是皇帝的人，那说明你已经先告诉了太子。君意，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谢如兰紧张起来，担忧地看向谢君意。
谢君意朝她笑笑，宽慰道：“姑姑，我不是说我能想到三种吗？也许是第三种也说不定。”
“那第三种是什么？”
“第三种，那便是他无所谓夏侯越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谢君意的目光悠悠地望向杯中之物，其他两种谢如兰倒是一点就通，但是这最后一种谢君意卖起了关子，谢如兰心急如焚：“哎呀，别卖关子了。”
谢君意抬眼看向谢如兰，为谢如兰的心急失笑，同时心里也暖暖的。她明白这是因为姑姑在担心她，所以才会心急。于是谢君意跟她解释道：“这第三种，对于皇帝而言我告不告诉夏侯越并不重要，甚至我告诉夏侯越才是最好的。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其他的方法来对付夏侯越。而之所以跟我透露这个消息，不过是想借我之口告诉夏侯越，去促使他做出符合皇帝计谋中的举动，从而让皇帝达成他的目的。”
经谢君意这么一说，谢如兰明显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为什么皇帝要放出消息。
为什么又要告诉谢君意。
为什么又想让谢君意告诉夏侯越。
谢如兰手上的茶杯哐当落下，她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枕边人那般可怕。
“他是为了……”
“更早的废太子。”谢君意肯定道。
说完谢君意又陷入沉思：“那么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为什么心急着废太子，又想如何废除太子？在那一桩桩一件件计谋中是否会有我的位置？是否会有谢家的位置？我会处于位置？谢家又会处于何种位置？除我之外，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被牵涉其中？又会以何种方式牵涉其中？”
就像是一颗颗被摆放在不为人知角落的棋子，聚在一起会引发着微妙的反应。但只要拿掉一颗，其中一个环节就会断裂，成为一盘散沙，满盘皆输。
所以关键只需要明白其中一个环节。
见谢君意陷入沉思，谢如兰也跟着沉默。
谢君意那一连串的问题仿佛大锤的猛然敲击，敲得谢如兰振聋发聩。
她思考片刻，忽地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惨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你爹他快要回来了。”
谢君意顾不得思考，她猛地回头看向谢如兰：“不是说还有十日吗？”
谢如兰嗫嚅道：“他听说了你与太子的婚约，急得连夜拔寨就往回跑，按照他那不眠不休的赶路，算算日子，顶多后日也就到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谢君意忍不住多心：“是谁告诉他这件事的？”
谢如兰却摇头：“许是你母亲。我原本想等他回来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但是你今日却给了我一个惊吓。我不由得想起此事。你既说太子要被废了，我也觉得这时候有些凑巧，总有些不详的预感，这才与你说了。”
“母亲她糊涂！”谢君意扶额，整个人又气又无奈。
“我原想事情了了父亲回来就不可能牵涉到谢家，但此时若父亲先一步回来，若我是皇帝不好好利用一番都对不起父亲的好意！”
谢如兰脸色越发惨白：“不、不会吧……”
谢君意无奈至极。
眼下距离父亲回来不足三日，该如何是好？
谢君意想了又想，果断对谢如兰道：“姑姑，我得去找夏侯越。”
谢如兰疑惑：“找太子作何？”
她顿了顿：“难道你是想从兵部尚书那里找到一些踪迹？”
“关兵部尚书何事？”
听到谢君意下意识的问话，谢如兰皱起眉头，更加迷惑不已：“兵部尚书洛诚是太子的亲舅舅啊。你去找太子难道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
谢君意瞪大眼睛，十分惊诧：“兵部尚书洛诚是太子的亲舅舅？那洛柔……”
“是洛诚的妹妹啊。”
谢如兰的话让谢君意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洛诚居然是夏侯越的亲舅舅，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她从未听说过？
夏侯越自己知道吗？
若是知道，说起他母亲他也不可能是全然不知的表情。若是不知道……这事情竟扑朔迷离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君意的预感告诉她这个点十分重要，兴许这就是结局谁更“棋差一着”的关键所在。
“姑姑，我现在就要去找夏侯越。不管是昨夜我与夏侯越在一起之事还是今日去找夏侯越之事，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谢如兰点头回应：“姑姑明白。”
谢君意立马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