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日后。
齐军大胜归京，皇帝大喜，宴三军。
京城一片欢歌，皇宫亦然。
椒房殿侧殿：
铜镜中倒影着两道影子。
一道难得端庄，一道难得郑重。
木梳从青丝从缓缓落下，巧手将发丝挽起，用以闹蛾金银珠花树钗固定，看上去华丽非常。
“郡主，您今晚一定能在宴会上艳压群芳。”翠翠真心道。
谢君意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双瞳剪水，涳濛潋滟。
一袭墨绛红亮缎百蝶穿花纹月华裙，衬得人高贵明艳。
谢君意看笑了，嗔怪道：“你家郡主是去参加宴会，不是去成亲的。”
翠翠嘿嘿一笑：“要成亲，这首饰衣裳可不够格。咱们郡主成亲肯定是要带最贵的最重的，最好全身戴满，任谁不羡慕咱家郡主财大气粗！”
谢君意闻言，倒真的顺着翠翠的想了想。不过一想到镜子里的她满身珠宝首饰的模样，她忽觉一身鸡皮疙瘩，捂脸无奈：“俗，太俗！”
“成亲就是比面儿，俗不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够不够贵。再说了，咱们郡主脸在江山在，再俗带东西这张脸都能挂得住！”翠翠自信满满。
听翠翠这样说，谢君意看向她，存了心调侃：“怎么三句两句不离成亲，你这丫头莫不是思了春？”
翠翠娇嗔的拍了下谢君意的肩：“瞧您这话说的。奴婢这辈子自跟了郡主这眼光蹭蹭地涨，这辈子恐怕再思不了春咯。所以还请郡主千万莫嫌弃翠翠，翠翠这辈子都跟定您了，这成亲自然不是指的奴婢，而是……”
翠翠意有所指的望向铜镜，与铜镜中的女子相视一眼。
谢君意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对啊，翠翠又不知道她和夏侯越是假成亲！
于是谢君意立马嫌弃地撇了撇嘴：“本郡主和他这亲结不了……结了也是要离的。”
翠翠闻言大惊：“呸呸呸，郡主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怕您再不喜欢太子殿下，可事已如此，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别说了。”
不吉利？
谢君意觉得这话才算句吉祥话。不过翠翠不明白，她也就没点开。只是讪讪一笑：“走吧，姑姑应该等急了。”
翠翠重重点头：“那话可不许再说了！”
谢君意抬手一指节敲在翠翠脑门上：“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不说就不说，本郡主可不稀罕提那狗……咳咳，人，本郡主才不提那人。”
翠翠这才放心。
二人携手出门，谢如兰和冬心已经在门外等待。谢如兰身体不好，早早上了轿撵，谢君意出来时还听见她闷闷的咳嗽声。
谢君意掀开帘子，皱起眉：“姑姑，您要不就称病莫去了。”
谢如兰用手绢掩着面轻了，好不容易缓缓就听见了谢君意的话。她无奈失笑：“真是孩子气。今日是皇帝设宴款待众军及重臣家眷，姑姑作为宫中位分最高，掌管六宫之人，若是不去人家会怎么想？再说了，边疆大捷，何等重要。我若称病，皇帝哪怕是让太医侯在我身边也断不会让我不去。更何况，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你爹爹打下的胜仗，再怎么我也应去蹭蹭喜气。”
谢君意叹了口气，只好坐到她身旁：“一个两个都固执得紧，要不然说你们是兄妹呢。”
谢如兰噗嗤一笑：“说得像你不是一样。你呀，看着嚣张泼辣，好说话的模样，其实啊，倔强倨傲得很，别人不让做的你哪怕应下了也会继续去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谢如兰本来是想玩笑一下，可说到最后竟有些伤感。
“你这性子不知随了谁，刚过易折，物极必反。这样不好。”
“姑姑，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您操心什么，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等会的宴席。说不定还有姑姑最爱吃的梅花糕呢！”
说完谢君意忙捂嘴一笑：“皇帝最讨厌梅花，但偏偏那是你爹最爱吃的，今日指不定一伸筷子立马就给气得收回来了，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可惜男女不同席，不能亲自见到，我改日去问问夏侯……”
谢君意话一滞。
怎的想起那个冤家了，真晦气！
“呸呸呸！”谢君意小声道。
谢如兰听见太子的名讳，先是一惊，没想到何时也能从谢君意口中听到一句不是骂人的话了。
再见谢君意的表情，虽然仍旧嫌弃，但看上去有似乎与从前的抵触有些不一样了。
谢如兰斟酌试探道：“你与太子……最近的关系好像不错？”
谢君意当即翻了个白眼：“姑姑！少说这种晦气话。不骂他是因为他暂时不值得骂，又不是跟他关系好！”
谢如兰见她跳脚，就像被踩住了狐狸尾巴似的，好像和以前的反应没什么不同，自己似乎多想了，可看着看着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忍不住确定性地问了句：“真不是？”
谢君意：“……我觉得您在逼我发毒誓！”
“别！”谢如兰连忙制止。
她看着谢君意的脸，总觉得这毒誓不能发：“你可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说说便罢了，有些话可不能说绝。”
谢如兰难得严厉，谢君意吐了吐舌：“您就当我开玩笑嘛。”
谢如兰横了她一眼：“玩笑也不能这样开呀。罢了，再耽搁都要谢宴了，先起轿吧。”
谢君意闻言点点头，伸手掀起窗帘子：“翠翠起轿！”
“得嘞！”
一声中气十足的应答声后，轿撵被缓缓抬起，摇晃着。
*
“哎，好远。”
朱红绿瓦之间，一个纤瘦的少女扶着墙，步履蹒跚。
“豆豆，我们还要走多久？”
少女回头，眼中满含希冀。
她身后是一个小宫女，听了她问话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奴婢的祖宗诶，您才走了一个时辰就问了三十二遍。还有一个时辰到，还有一个时辰到，您听清楚了吗？”
赵飞月闻言，惊骇道：“一刻钟前不就还有一个时辰吗，怎么现在还有一个时辰？”
豆豆如实道：“主子，您一刻钟歇两次，每次歇一刻钟，奴婢觉得，一个时辰算是短的了。而且您还必须在各宫主子到达前到达，否则可能还会被治个大不敬之罪呢。”
赵飞月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她面如死灰：“天呐！这皇宫就不是人待的！呜呜呜，早知道我就去讨好那不知道是仙女姐姐还是仙女妹妹的安阳郡主了，起码她有轿子啊，她心地那般善良，带我一程怎么了！呜呜呜……”
豆豆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道：“您还是第一个觉得安阳郡主善良的人……这也就算了，主子您难道忘记了安阳郡主可是给了您腰牌的，是您胆子小不敢见谢贵妃。”
“可是，谢贵妃那么凶……”赵飞月弱弱道。
“这宫里捧高踩低的，您又不是不清楚。执掌后宫之人，若是不表现凶狠一些，说不定早被人欺负死了。也许谢贵妃内里并没有那么凶呢？”豆豆劝她道。
豆豆虽然也害怕哪些贵人，但是这宫里确实捧高踩低得很，若是她主子真能攀上安阳郡主或者谢贵妃，那宫里人的人就再也不敢给他们送馊饭克扣她们的冰块儿。
不过……
豆豆叹了口气。
主子不争气啊，去了好几次就躲在人石狮子后面望眼欲穿着，迈都不敢迈一步。
赵飞月嘤咛道：“人家也想嘛，可人家不敢嘛！”
“如今给你个机会，你敢不敢？”
笑吟吟的熟悉的声音在豆豆和赵飞月耳畔响起。
两人下意识回头，只见一明黄色檀木凤纹轿撵伫立在那儿，八个太监站在轿撵抬杆旁，低眉顺眼，看上去谦卑恭敬。
而凤驾之上，小小的窗口上趴着一道人影，红袖翻飞，眉目含笑。
豆豆心里一咯噔。
安阳郡主！
而且这如此特殊的仪驾，宫中也只有一人敢用。
豆豆腿一软。
当她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抖个不停。
与豆豆相比，什么都不懂的赵飞月显得很高兴：“哇，你果然是仙女，一听见我许愿就带着轿子下凡来帮我了！若仙女姐姐愿意带我一程，我江小豆愿此生成为你的信女，一生荤素搭配！”
谢君意哭笑不得。
还荤素搭配，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不过谢君意瞟了眼仪驾中的另一个人，眉间染上几分兴味儿：“可以呀，你上来吧。只要你不后悔。”
赵飞月一扫抑郁，开心得不能自己：“好啊好啊！我肯定不后悔！”
宫女豆豆脸色越发惨白，她悄悄拉了拉赵飞月的衣袖：“主子……”
别去啊，是陷阱啊！
赵飞月挥袖直接扫开了豆豆的手：“虽然我也很想带你啦，要不等会我帮你和仙女姐姐说一声，让你也上气坐坐？”
豆豆脸色都要哭了：“奴婢不敢！”
清醒一下啊，主子！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赵飞月笑得跟花儿似的，整个人更是跟一只扑花的蝴蝶一样朝谢君意翩翩而去。
但是当她上车掀开帘子后，才惊觉自己哪里是什么扑花的蝶，她明明是扑火的蛾！！！
轿撵中，红衣少女兴趣盎然，倒对她灿然一笑，看上去十分和善，但她身旁那一身深黄宫装看上去十分庄重的谢贵妃只是轻轻翻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赵飞月仿若被雷电击中，整个人抖起来。
“您，您是……”
谢君意莞尔一笑，坏心眼道：“呀，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谢贵妃嘛。”
赵飞月：“……”
噩梦！
绝对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