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事情回到两天前的夜晚。
三根飞针直冲夏侯越面门而来。
夏侯越身后的暗卫大骇:“殿下!”
夏侯越端起茶杯,随着长袖一舞,等茶杯再次落到桌面时上面已经插入了三根银针。
银针针头变成深黑,一看就有剧毒。
“属下这就去追……”
夏侯越却抬手制止了暗卫:“去把你准备好的尸体带来。”
暗卫从衣柜中拖出一具尸体,将他拉起成坐着的姿势。
夏侯越望着那与自己有八分像的脸眼中仿佛快要结冰:“该说他太天真还是太相信自己的暗卫,或者说太瞧不起我。走吧……”
暗卫不明所以:“去哪儿?”
夏侯越思忖着笑了道:“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你所谓的安全的地方就是我家?”
当天深夜。
谢君意和衣而睡,刚刚进入梦乡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她额间青筋爆出,嘴角忍不住抽搐。
夏侯越理所应当:“我的伤已经上过药,并且那个地方并不安全。”
谢君意仰躺在床上,不明白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这么个夏侯越。
她深深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觉得这里就安全呢?你难道没想过万一被我爹或者我娘发现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难道不怕你的皮被剥掉?”
夏侯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个人静静品茶:“起码不会有毒针也不会有刺客。”
谢君意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撑着下巴看他:“我说夏侯越……你会不会太信任我了?”
夏侯越端茶杯的手一顿。
确实,他有点太信任谢君意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在乎谢家,我在乎自己的命,我想没有人会傻到眼前有敌人的情况下还选择把唯一的盟友变成敌人。”夏侯越淡淡道。
*
时间回到现在。
谢君意望着洛起行:“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们的计划一开始就不会成功。因为太子不会死。”
谢世瑶举起手道:“全靠了我谢药楼的药,区区致命伤,根本不在话下!”
谢世瑶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己的药。
洛起行脸色唰地一下变白:“陛下以为是你们着了计,却没想到他自己才是棋子……好厉害的郡主,好厉害的太子啊!”
谢君意不可置否:“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铸林楼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洛起行闻言更是惊诧:“你竟知道铸林楼?”
谢君意收紧银丝:“回答!”
洛起行却苦笑摇头:“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吧!”
他说着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那你就去死吧。”谢君意伸手,却被身后一只手抓住了。
谢君意回眸很不满意道:“父亲,你又要阻止我?”
谢如风只是握着谢君意的手腕不让她进一步动作。
而他的目光是看着洛起行的:“起行。”
洛起行闻声犹豫着地睁开了眼:“即便你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我不问你,因为我知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谢如风回答道。
洛起行抿了抿嘴:“那你……”
“我想知道在战场上你是否也会出卖自己的兄弟?”谢如风精明的目光盯着洛起行,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洛起行别开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谢君意挑眉道:“父亲,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谢如风叹了口气,随后缓缓松开了手腕。
匕首对准洛起行的脖子缓缓移动。
“起行,在战场上你救过许多兄弟,他们都愿意将后背交给你。你故去后,我会告诉他们你是因旧疾复发病故的。”谢如风背过身去,声音微微发颤。
洛起行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谢您,将军。起行,对不住您!”
谢君意望着他愧疚的表情,不知怎地那匕首迟迟下不去。
夏侯越玩味道:“怎么,手僵了?要我帮你吗?”
谢君意怒瞪他一眼。
随即她冷哼一声,到底收回了匕首:“行行行,你们兄弟情深,就我是个坏人。”
谢君意扭头就走。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洛起行睁开眼睛握住了渐渐退去的匕首给了自己一刀,那动作又快又狠,可见其决绝。
谢君意惊在原地。
却见洛起行只望着谢如风的背影:“将、将军……”
谢如风转过头看见这样的惨剧心中一恸。
他跨步上前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若我活着,还会有第二次,出卖兄弟……一次就已让我身处烈狱……”
洛起行说完手将将滑落。
谢君意心中也很受震撼:“他、他……”
谢如风抬手将他的眼睛缓缓阖住:“死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朝堂复杂,仇恨几时休。还不如边疆快活,那里只需考虑如何杀敌,不需要去想谁才是敌人。君意,和为父去边疆吧。”
谢如风望向谢君意,眼神悲伤。
那是他同吃同住,一起保卫边疆的兄弟,他没有被敌人打倒却死于阴谋诡计之中。
谢如风厌恶朝堂,若非因为女儿他原本不欲这么快回京。
“不,我不去。”谢君意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父亲,我没有你那么洒脱,能够抛家弃女、舍弃族人。我做不到,我要留下来。”谢君意转身离去。
“为何你这般执着于权势,顽固不化!谢君意,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让我陌生,你究竟还是不是我谢如风的女儿!”谢如风第一次动了气。
谢君意身形一顿终究没有回头。
夏侯越垂眸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岳父:“谢将军。你不了解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前十五年的,若你知道,你该气的是你的无能和懦弱而不是她的勇敢和坚强。”
夏侯越望向谢君意的背影,缓缓跟着她走了。
叶如玉面无表情,起身缓缓朝谢如风走了过来。
谢如风苦笑道:“夫人,我没有教好……”
那个“她”字未出,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谢如风的脸上,这一下把谢如风打懵了。
叶如玉第一次对谢如风露出了堪称冷漠的眼神:“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你保家卫国时,你的女儿刚刚出生就被太医诊断活不过几日,我整宿整宿不敢睡觉才把人盼活。在你远走边疆之后,一道圣旨夺走了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在莲花池中险些遇害身亡。在你抛弃谢家做着高高在上的齐国大将军之时,谢家被皇帝拆分、族人散尽,是你年仅九岁的女儿跪在养心殿前一声一声姑父,跪到昏厥才唤回了皇帝不多的良知。你难道没发现吗?为何谢家只有小辈,因为他们的父母都被遣散,你的权势甚至保护不了谢家人的团圆。但我们理解你,因为你保家卫国,没有国哪里来的家,我们敬佩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可是你万万不该这样说她,说我的女儿!”
谢如风猛地惊醒,他抬头望向家中小辈,却见所有人都冷眼望着他。
那种冷漠让他寒冷彻骨。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是他错了。
*
“为何你这般执着于权势,顽固不化!”
“谢君意,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让我陌生!”
“你究竟还是不是我谢如风的女儿!”
父亲的厉声呵斥犹在耳边。
谢君意埋头走了好久,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幽静的地方才没忍住落下泪来。
等她擦去眼泪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废弃的鲤鱼池。
她蹲坐在池边,里面原来长着青青荷叶,每到夏天会开出各色的莲花,莲花下无数鱼儿竞相嬉戏,好不活泼热闹。
但是如今它已是一片废墟,长满了一丛丛深深的野草。
此刻,男子的身影投下来笼罩住了她蜷缩成一团的身躯。
“想笑就笑,本郡主又不怕你笑。”
夏侯越丝毫不嫌脏,坐到她身侧,与她平视:“我不笑。”
“我不信。你肯定在心里偷偷笑我……”谢君意闷闷不乐。
“我有什么资格笑你。你的父亲不理解你,可我的父亲却要我的命……”夏侯越道。
夏侯越和谢君意从小斗到大,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她也见过他脆弱的样子。
于是谢君意有几分相信了,她转头看向夏侯越:“你伤心吗?”
夏侯越摇头。
“你怎么能不伤心?”谢君意不信。
夏侯越这才笑道:“因为已经无心可伤。”
谢君意此刻竟能从他那抹笑意中看出点点的心酸,也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她苦笑道:“世人皆说你我是富贵命金疙瘩,你我空有一身虚名,实际上内里狼藉一片,谁也靠不了。”
夏侯越静静地望着她:“你需要靠谁吗?”
谢君意愣了一下,夏侯越的眼神深邃认真,如同深潭一般清澈明亮。
谢君意勾唇:“不需要,从不需要。”
夏侯越便跟着她笑:“我送你的木盒打开了吗?”
谢君意这才记起自己还收了份礼物,她从袖口中取出木盒:“我现在看。”
夏侯越按住她想要打开木盒的手,直勾勾望着谢君意:“已经不用打开了。”
“为什么?”谢君意好奇地问。
夏侯越认真道:“因为里面是空的。谢君意,你从不需要别人的锦上添花,因为你自己就是最灿烂耀眼的那朵花。”
谢君意第一反应:夏侯佩佩今夜说话还挺好听。
第二反应:等等,他是不是故意想赖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