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织田作之助捏着手巾，小心翼翼地给面前的人擦着汗。
时至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表现的机会。
想到这，他抬起头，小心地觑了一眼弥奈，见对方疑惑地回望过来后，他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为什么不叫上我？”
是因为我太弱了吗。
要是曾经的他，曾经的那个冷面杀手，断然不会如此多事。遇到这种情况，他只会想着自己可以远离麻烦事。
可现在，已经打心眼里将弥奈当做家人、将乱步小鬼当做自己的弟弟的织田作之助，内心里其实是格外别扭的。
天知道，当他打开房门，看到弥奈挨个为三个伤者上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得知弥奈的状况。
对面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格外湿润。
是被谁欺负到哭了吗？
秉着自己欺负不了的人不能让别人欺负的心思，织田作之助踌躇着上前，接过了弥奈的工作。
小心为躺下的人擦汗的同时，他也不断思考着自己在家中的定位。
本来他是被弥奈抓来当“保父”的，结果乱步这个家伙太黏弥奈了，让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他干脆起了外出找工作的心思。
谁知工作没找到，却是阴差阳错得到了一本书。
一本只有上部没有下部的小说。
织田作之助的脑海中想起那位老者的话，他短暂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装作无意间开口：
“弥奈，你说……我可以写小说吗？”
“怎么不可以？”
弥奈眨了眨眼，嘴巴比脑子要快一步，当即给了少年人一份鼓励。
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是闪过了一道光。再等织田作之助仔细看时，对方已经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一看，就让他很不好意思。
原谅他吧，他之前才因为想要夺取别人的性命而被这个女人抓住。现在却又堂而皇之地开口，想要写小说。
对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织田作之助不是那种掖着藏着的人。或许日后的他会顾忌着一些事，不愿意明说自己的感受。
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也只是一个有着突发奇想，想要为之做些什么的冲动的少年。
于是，在江户川乱步端着小豆汤的碗，摇摇晃晃地走向餐桌时，织田作之助开了口：
“我不想杀人了。杀人是写不了小说的。”
“我知道啊。”
弥奈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手巾，推着对方走向餐桌：
“总之，家里也的确不需要打打杀杀。有自保能力就足够了。作之助能够好好保护好自己，这就足够了。”
“还要保护好乱步大人！”
江户川乱步没来由地插了一句，惹得织田作之助侧目。
他兴致缺缺地舀起一勺小豆汤，将其放入口中。咂巴了几下，给出评价：
“织田你放的糖太少了。”
“我下次多放一点。”老实孩子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也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甜腻感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小心瞥了一眼江户川乱步，见对方真的跑去厨房拿了几块方糖，然后一个不少地丢进碗中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江户川乱步的味觉可能跟他的不一样。
就在这时，被弥奈照顾着的黑发少年抽了抽鼻子，率先睁开了眼。
他平静地与弥奈对视，越过她看向餐桌旁的江户川乱步。
“呦！”
江户川乱步举了举手，勉强跟他打了声招呼。
“在下的妹妹……”
虚弱至极的话语让弥奈不得不将他扶起。伸手拿了个靠垫垫在他的腰后，就这样，浑身都是血腥味的黑发少年歪歪扭扭地靠在了沙发上。
注意到沙发是整洁干净的，少年人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角，腰背也挺直了许多。
小心点。要是弄脏了话，他可没钱赔啊。
“你的妹妹已经被我治疗好啦。现在躺在房间里休息呢。”
话音刚落，弥奈便瞧见了神奇的一幕。
本来完全没有攻击性的少年却眉头紧锁，双手也挣扎着捏住衣角。看他的样子，像是要起身？
“在下……在下能否看看银？”
银？大概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弥奈觉得毫无问题。甚至作为哥哥，这个少年已经做得很好了。
估计他在没有亲眼瞧见妹妹安好前，是不会安心的。
“我抱你过去吧。”
弥奈起身，左右打量着少年。她在思考，自己到底是拦腰横抱还是直接将其扛上自己的肩膀，两者相比，到底哪一种才会对这个少年造成的伤害要小一点。
毕竟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这个少年有独自行走的能力。
少年人似乎是使用异能力过度了，浑身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说得好听些，是抽搐。其实就是肌肉使用过度引起的痉挛反应。
大概也就是会疼得死去活来吧。
况且这个少年还挺识时务的。眼看打不过她，便按兵不动，妄图用语言来打探她的想法。
她只是用晴属性的火焰给这个少年大致梳理了一遍筋骨，确保对方不会因为痉挛而停止呼吸。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对方的肺部似乎有一些炎症。倘若不彻底根治的话，今后会留下病根，甚至会发展成更加严重的肺部疾病。
想到这，弥奈向织田作之助招了招手。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同龄孩子的交流更能让人安心吧。
“作之助，你扶他去一楼左手第二个房间，他的妹妹睡在那里。”
“喂，芥川，提前说好，看完妹妹后就要把答应我的事办到哦。”
江户川乱步举手木勺，气势汹汹地比划着。
名叫“芥川”的少年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在一瞬间又恢复正常。
“在下要确定银的安全。”
“真是的，你以为这里还是那个研究所吗？弥奈已经将你们救出了。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收养你们。
“总之，这要比你们待在擂钵街高强吧。你也不想总被人盯上吧。”
江户川乱步睁开翠眸，他仔细打量着芥川，将他的心理摸个一清二楚。甚至，他还用上了一点心理暗示。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心侦探，帮助芥川兄妹只不过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强大的潜力。
弥奈需要助手，一个织田作之助是不够的。为了帮助弥奈组成可以独占鳌头的侦探社，乱步大人可是煞费苦心啊。
这样想着，他的脸却被一只手捏住。
“疼嘛。”
江户川乱步可怜兮兮地睁着翠眸，两只眸子几乎要弯成两条线。
听到他喊疼，弥奈连忙松开手。可再一看，连个印记都没有，她便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小鬼骗了。
“好了。下次不许你威胁他们。”
弥奈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脸，对上那双翠眸，意有所指道：
“乱步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向我保证。”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他没有回话。右手却攀上了弥奈的手，将其紧紧扣住。
“那你可要好好看着乱步。”
他的神色过于高傲，像是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猫咪。
“好哦。”
约定好了的。
弥奈抽回了手，看着织田作之助扶着芥川一步步向前挪动。这是对方必须要迈出的一步。
因为只有这样，这个孩子才能记住挨打是有多疼。
只有这样，这个孩子才能甘心躲在她的翅膀下，接受她的庇佑。
数不清的光芒在弥奈的眼中流淌，借着这些光芒，她大致观看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这个孩子名叫“芥川龙之介”，是一个有着强大异能的少年。
贫民窟的生活并不友好，再加上兄妹二人出色的外貌，两个孩子生活得十分艰难。
这种艰难，直到这个孩子遇到了另一个孩子，他的痛苦生活才算勉强结束。
但紧接着，他似乎又掉入了另一个深渊。
弥奈伸手揉上了江户川乱步的头发，对方见她在思考着什么，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语。反而是凑近了些，更加方便她动手。
异样的光芒终于歇了下来，弥奈也得到一阵喘息。
她仔细聆听着房间里的啜泣，织田作之助已经退出，那里只有一对相拥的兄妹。
“弥奈，你不喜欢芥川吗？”
江户川乱步歪着脑袋，双手放在椅子上，双腿前后摇晃了起来：
“你要是不喜欢他们的话，乱步可以打发他们走哦。”
这真的不是威胁。
江户川乱步轻轻咬着牙齿，甜腻的小豆滋味在他的齿间绽放。
他想，如果弥奈真的不喜欢这对兄妹的话，他可以把这两个家伙扔给那个破烂医生。
对方肯定会欢欢喜喜地捡回去，并且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把这对兄妹的价值最大化。
总之一切都以弥奈的想法为准。弥奈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话，就随便扔掉好啦。
江户川乱步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危险。在他看来，周围的一切都可以分为“有用”和“无用”。
流浪的那半年，已经足够让他尝尽人间冷暖。
至于别人的悲惨人生，与他何干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都没有弥奈这个人重要。
所以，弥奈，你可不许抛下乱步大人哦。
因为被黑暗过度腐蚀，光鲜漂亮的小兽已经沾染上了些许暗色。
小兽不懂得什么是好，也不懂得什么是真。
他只知道，所有妨碍到他快乐生活的人，都应该像丢垃圾一样丢弃。
只有这个女孩是个例外。
她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奇迹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