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束光
他喜欢宋璃,这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从小到大就没交到几个朋友,用性格孤僻来形容也不为过。
宋璃,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看她多年之后这高冷的鬼样,小时候的她完完全就是一颗,灼到人发烫的小太阳。
他们是在画室认识的。
他小时候,也是个天天被老师夸赞有天赋的小画家。
但也有可能,老师是看在他爸妈着实有钱的面子上,多多夸赞,免得事少钱多的金主跑掉。
他见过太多太多艺术品,但却在看到她用拙劣画工描绘出画面的第一眼,便笃定她一定会成为比他们更厉害的艺术家。
但她的性格却与他想象中的艺术家不太一样。
他不过是夸了她一句,她便等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且根本不管别人是不是想听。
粘人精。
这是周瓷当时对宋璃的第个印象。
他并不擅长拒绝别人,但通常只要他冷着一张脸,不对对方的话语做任何回应,大多数人都会知难而退。
宋璃不是,她越挫越勇,且致力于说一些莫名其妙老掉牙的冷笑话。
"周瓷,你知道为什么三分熟的牛排和七分熟的牛排,在街上遇见也不会打招呼吗?"
因为牛排不会说话。
十二岁的周瓷冷冷看着十二岁的宋璃,在心里吐槽她。
宋璃的脸肉嘟嘟的,兴奋的模样更显得傻乎乎,她竖起大拇指自问自答道:"你不知道?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他们不熟!"
呵呵,好冷的笑话。
周瓷对别人没什么反应,但确实很难对宋璃没有反应。
对于宋璃这种蠢到家的——他实在是忍不住翻白眼。
当然后来还是真香了。
宋璃说完让人无语的笑话,往往第二天就会,给他塞一大袋与笑话相关的零食。
他一直觉得,是宋璃非要跟着他,他勉为其难接受多个烦人跟班。
但习惯成自然,某天她变得不再爱笑,他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他想再见到她的笑容,便开始学着逗她笑。
犯贱。
这是他对当时自己的评价。
不过啊。
他还是怀念当年的他们。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他们黏在一起的时候,只需要想着明天去哪里玩,旁的什么都不重要。
从十二到二十八,他总觉得她变成另一个人,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顾虑越来越多,能做的越来越少。
他没法再拿起画笔,但从不后悔帮助她继续画下去。
他看她进入巴黎的艺术学院,看着她从跟在师兄师姐导师屁股后头,从只能'蹭'别人的画展,到后来,她甚至能够举办署名宋璃的画展。
她不知道,只要由她画展出的地方,他都会去。
他看着她的画,从小小的角落,慢慢摆到最显眼的位置。
他很高兴。
但又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她画出这些画时候的表情。
快乐,悲伤,痛苦,孤独。
他读懂她每一幅画里蕴含的情绪,但却与她一样无法言说。
他曾相信他们了解彼此的内心,所以感情绝不会走到陌路。
他确信,即便她不归来,他终有一天会得到去找她的能力。
他们曾事无巨细,陪伴对方每一天的生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能聊的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止不住的争吵。
他其实知道导火索在哪里。
他要自尊,却忽略了她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他想要对她好,觉得给她用钱理所当然。
但她希望被平等对待,所以——她不会欠他。
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
他懂得有点晚。
离开的第一年,她瞒着学校里所有人偷偷打工。
她喜欢和他分享快乐的事情,也偶尔会撒娇说太累了。
他说,
"那别打工了呗。"
随之而去的是一笔一万元的转账。
她退回钱,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不想欠你更多,你要是觉得我和你诉苦,是为了逃避欠债,那我以后不说了。"
她果真不再告诉他,她遇到的麻烦。
她偶尔不回复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她再做什么。
他问起来,她总是淡淡的说,
"打工。"
他讨厌他们明明这么熟悉彼此,他却要分的这么清楚。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钱。
他从不忍耐自己的脾气,一次,两次,三次。
她也不再多说,从微信转账变成直接打到他的银行卡上。
他执拗说不要。
她执着的转。
"宋璃,你他妈有病吗,我缺你这点钱?"他忍无可忍口不择言,说出她不爱听的话。
果然,电话那端的宋璃瞬间陷入了沉默。
他想要道歉,但又觉得自己没错。
可笑的自尊心总是会把她越推越远。
她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冷冷道:"你可以不收,但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钱还清,还有周瓷,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这不过是一句脏话罢了,但你也知道我不爱听人骂我妈,这次我就当没听见,你要是再说一次,我觉得这个朋友也没必要当了。"
她向来说一不二,就如同当年非要逗十二岁的周瓷笑的她一模一样。
但区别在于,十二岁的宋璃不怕困难,十八岁的周瓷脾气又大,且畏首畏尾。
他不想说对不起。
也不敢。
他们陷入莫名的冷战。
直到,她又一次将钱转给他,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一张转账记录。
他回,
“收到。”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说她可能感兴趣的趣事。
她也像是往常一样,开着玩笑回复他。
他清楚她的拮据,于是在她离开第一年的冬天,他便义无反顾去寻找她。
只要能够见到她,十几个小时根本不值一提。
他来到她的学校,用自学的蹩脚法语问出她的位置。
"宋璃吗?她这个点应该在画室里。"
他停在画室门口,远远望着她,清楚看见油彩在她脸上留下的斑斓色彩,却不及她的笑容鲜艳。
她小时候就是数一数二的可爱,如今脸蛋长开褪去婴儿肥,她本就瑰丽的容貌,被染上艺术之都的热烈气息之后,更是让他挪不开眼。
她还笑着。
她有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他这么想着,有点想要质问她,又觉得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么能够再吵一架呢。
他有勇气跨洋过海,却很难鼓起勇气迈开走向她的步子。
他从身后蒙住她的双眼,为的就是怕看着她的脸,他便说不出话来。
"猜猜我是谁。"
他不仅学会了她无聊的冷笑话,还被她传染爱上这么无聊的游戏。
"还能是谁。"
她眼睛眨了眨,细密的睫毛挠得他手心痒痒的。
他笑道:"怎么就不能是别人。"
她拨开他的手,放下画具扭头笑道:"我难不成还听不出你的声音。"
她垂下眸子,低声道:“我就是很惊讶,你居然会到这里来,是旅游吗?”
他不想说出真相,让她觉得为难,松松肩膀随意道:“恩。”
他又哈哈笑了两声,用手勾住她的脖子,说道:"我也很惊讶,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
她无奈道:"虽然最近.......不过前段时间,我们隔三差五打视频打电话,很难忘吧。"
他眨眨眼,笑道:"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她抬起手拍拍他的手臂,严肃道,"镜头显胖,但你好像瘦了。"
他翻了个白眼,她这次倒是发自内心笑得十分开心。
他看着她笑,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你等我一下。"
"好。"
她匆匆忙忙理干净画具,而后像是从前一样自然而然拽住他的手腕,走了两步才想起要解释去哪儿。
她回头看向他说道:"之前就说想让你看看学校附近的花海,今天正好。"
他觉得他们就应该如此,无论分离多久,也会像是今日一样,就好像从未分别过。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但后来,幼稚的他们,又因为差不多的事情争吵过无数次。
他有一次做的特别过分,过分到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他一时赌气追求徐凝的,还找她‘炫耀’。
他也曾以为,他们的友情,或是没开始的爱情,都会因此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或许会留在异国,他们再也不会重逢。
他其实从没打算与任何愚蠢的高中同学继续交流。
特别是徐凝。
说他自私也好,冷酷也罢。
但他就是不在意他们。
他主动提出交往,又在一天之后甩掉她,他不仅没有内疚,甚至还责怪她,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旁人指责他,告诉他,她哭的很惨。
他说,
“关我什么事?”
甚至,在她登门拜访之时,他看着她的脸第一时间只觉得她眼熟,甚至都没想起她是谁。
徐凝脸色惨白,最后苦笑道:"是我犯蠢,居然觉得让你这样的人看看我婚姻有多幸福,你指不定会后悔会嫉妒呢。"
他冷漠道:"确实是你犯蠢,你应该知道,我没兴趣和你们之中任何人继续交流。"
他说完就要关门,徐凝堵在门前,将请柬丢到他的怀里,他没有接,大红色的请柬就这样滑落在地上,尖角与地面碰撞发出啪嗒声响。
她盯着地面的请柬,忍不住拉下脸骂道:"我希望我的婚礼足够完美,所以为了将来不后悔,我会尽力邀请每一个同学,但如果是你,不去就不去吧。"
他抿抿唇,问道:"每一个?"
她哼了一声:"是啊,虽然宋璃出国留学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联系,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很温柔的好人,我相信她会来的。"
宋璃温柔?
呵,这世上可没谁比她更冷漠了。
徐凝走后,他点上香烟,在门口呆呆站了很久。
他看着地上的邀请函,觉得自己实在是犯贱。
但人总是避免不了犯贱。
他去了,到的很早。
他坐在大厅里等了很久很久,与人进行他最厌恶的虚伪寒暄,但依旧没能等到她。
她真的会来吗。
他觉得她会来,因为——
他想见她,很想很想。
他像是个傻子一样等在宴厅门口,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终于。
他又看见漆黑的夜空之中,属于他的明亮星星一点一点靠近他。
“宋璃,我以为……”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地球公转的速度太慢了。
他这么想着,迫不及待上前拥抱住她,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