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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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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王座之上

“深夜还在此地吓人,打算要跪到什么时候。”无人回应。

轻微的脚步声寐窣响起,姜洛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后背。那道挺拔的身影忽然倒下,在黑暗中发出清晰的声响。姜洛被吓了一跳,用手试探地摸索他的额头、鼻尖,这才发觉他的额头滚烫得厉害。

姜洛皱起眉,“来人!快宣太医!”

烛火幽微,随夜风轻轻摇曳。

裴涉醒来时,发现自己竞睡在天子寝宫的偏殿。见他醒来,马上有太医急步过来,“大人本就忘寝废食数月,伤了元气,如今又跪了一夜,风邪入体内有郁积,若是不好生将养,怕是来日要留下病根啊。”

太医好一番细细叮嘱,留下医治的方子,才俯身恭敬告退。姜洛坐在软塌边的一只梅花绣凳上,声音微凉。“快点好起来,否则谁帮朕看那些折子,先生可是想累死朕!”

“……咳、咳……微臣遵旨,定快些痊愈……早、早日为陛下分忧……

姜洛轻哼一声,“给你三日,必须给朕好起来。”侍女呈上刚煎熬好的汤药,黑色的汤药散发苦涩的气味。姜洛接过白玉盏,长叹一息,还是将勺中的药汁吹凉,喂到他唇边。

裴涉愣住,一动未动。

姜洛不耐地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张嘴。”裴涉此时回过神,乖乖张开嘴,很是配合。一口、两口……

瞧着模样竞十分乖顺……

裴涉为人素来高傲,目下无尘,其锐不可逼视。何时有这样乖顺的时候,如被顺毛的猫儿,收敛所有的锋芒。

姜洛将吹凉的药汁送到他唇边,平静道。

“昨日朕要罚你,是因你办事不力,未尽到臣子之责,你可接受。”

“…是微臣失职…微臣有罪。”

言罢,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姜洛皱起眉。

对眼前这位自己的先生,教会自己良多之人,终究是有些感情。

“此事也是朕之疏忽,不必过分迁怒于你。”苦涩的药汁不慎溢出,姜洛用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唇角。裴涉接过帕子,滚烫的大掌紧紧覆住她的手。许是因为高烧,姜洛觉得他的手心热烫得吓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流火迸涌,似掀起狂澜的海面。

“怎么了?”

姜洛目露疑惑。

“陛下应该怪我……”

……咳、咳………微臣曾想过,若是陛下终日未归……微臣便辞官归…

姜洛微微一怔。

一生汲汲营营、追逐站上权力中心的裴氏家主,竟会有放弃权柄的念头。

若不是亲耳所闻,姜洛根本不会相信。

“先生是疯了么?为什么?”

她不明白,有谁会放弃这世上至尊至贵的权力,她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

“因为什么?”

裴涉忽而自嘲一笑。

“因为微臣竞然寻到了比权柄更珍贵、更值得追求的道。”“是什么?”

姜洛眸中是全然的迷茫不解。

“是你。”

声如落雪轻拂,极轻极缓。

裴涉的眼神不去看她,似乎羞于启齿。

瑞兽错金香炉中,半截香线忽而燃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个吻轻柔落在少女的发顶。

姜洛睁大眼睛,眸底几分茫然,几分不可置信。“很奇怪是吗?微臣也觉不可思议……

“我裴涉自诩鄙薄世间情爱,如今竞也成了自己看不起的俗人。”

裴涉垂目注视她,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温眷。若是过去的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定会十分讥诮。“先生.……”

未出口的话被温热的唇吞没,那一刻仿佛时间停……裴涉轻轻捧起她的脸庞,咬住殷红的唇瓣,浅啄轻尝。舌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唇舌如共生的藤蔓,缱绻而纠缠,仿佛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爱侣。

姜洛仰着头喘息地攫取空气,红唇被密密地吮咬,引诱她深陷欲海翻涌的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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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明月悬悬而挂,如水月华洒落一地。

姜洛望着窗外,有些失神。

想起方才先生所言,她茫然不解,她从未想过会如此。她不明白,世间权柄难道不是最好的东西。也许裴涉和天下千千万万的男子相同,他们生来便有资格拥有一条失败后的退路。

情爱可以为他们的康庄大道增锦添花,但对于她,若是没有权力就会沦为交换利益的筹码,囿困后宅任人拿捏磋磨。即便她过去贵为公主,又与物品有何不同。唯有权力在自己掌中,才能挺直脊梁活下去。若是她今日不是一国之君王,只是个后宅中争风吃醋的女子,裴涉还会喜欢她吗。

当然不会。

若是她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败了,成为旁人的战利品,他还会喜欢她吗,会为救她舍弃自己的一切吗?答案是不会。

他和世间大多男子相同,又比大多男子高傲,因为他的多智善断,万般筹谋似皆在他的掌握。

前世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卫氏登基还是旁人,裴氏皆是站在权力顶峰的胜者。

一切尽在他的谋划之中,处处皆游刃有余,除了她。她这个异端,与天下人都不同,她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用手中刀斧杀出一条通天血路,叫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她前行的大道,包括他裴涉。

那么他爱上她,又有什么奇怪呢。

姜洛红唇微勾,露出几分笑意。

世间男子走过康庄大道,女子所行却是荆棘丛生。她与先生,要走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失去权力,她姜洛便是可以被随意掌控的弱者。情爱是在获得权力后,才有资格享受的果实。那时生长出的果肉才会为了吸引你,变得格外甜美。三日后。

暗卫营送来密信,搜遍整个海城,并未搜寻到叛党的踪迹。大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

萧伏一身寒煞大刀阔斧踏入宫门,几个回合撂倒了禁军守卫,大步闯进来。

他一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一路未曾休整,径直来到宫中。

姜洛猛得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果几果·人·……”

环住她的双臂气力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勒死。姜洛扭身就是一巴掌,“滚!臭死了!”

萧伏并未放手,好半天才咬牙闷声挤出几个字。“果儿,对不起……

“你放开!"姜洛嫌弃他身上的汗臭。

萧伏略平复了心绪,知道姜洛素来爱干净,知趣地退开,灼热的视线依旧紧紧锁着她。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

眼前之人满脸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又瘦又脏,活像个难民乞丐,姜洛十分嫌恶。

“难看死了,不洗澡不准出现在朕面前。”萧伏薄唇勾出几分笑,“好,末将马上去沐浴。”言罢,深深望她一眼,才脚步匆匆离开。

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一路换乘了五匹烈马,哪里有空洗澡。

他已找到那卫贼的老窝,绞杀了那些叛党余孽数千人。本想继续顺藤摸瓜,把这些逆贼杀个干净,可他得知果儿已回到雍都,他立刻动身赶了回来。

迅速洗完澡,萧伏匆匆前去大殿。

崇政殿庄严而华美,珠玉镶嵌金龙翻腾的御座上,高坐着天启如今的帝王。

姜洛批阅厚厚一沓文书,冷着脸并未理他,全然当作没看到。

萧伏大步过去,将掉落的几本折子捡起来,缓缓走到她身侧,轻轻拥住她。

姜洛回过头,眼带讥讽,冷斥一声。

“萧统领好本事,守卫不力,贼首的尸体也未找到,如今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萧伏抓住姜洛的手掌,冰冷如寒铁的短刃被放入她掌心,一股力量带着她就往小臂上刺。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淌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萧伏鹰目盯着她,笑着问,“陛下解气了吗,不解气再多刺几下。”

左臂上的血洞汩汩流出暗色的血,似乎伤口越痛,他笑得越畅快,越是剧痛,他的愧疚痛苦才会少一些。神经病!!

姜洛一脸嫌恶地丢掉短刀,想把手收回来,却被紧紧握住。“放开。”

“不放。”

姜洛挣脱不开,气得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嘴里都是难闻的血腥味。

“放手!三个月都找不到朕的下落!要你有什么用!朕从不需要无用之人,便是死了都不要死在朕眼前!”萧伏任她啮咬,低头抱紧她,虔诚而认真。“对不起,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那道阴鸷的目光又骤然变得森寒,他咬牙切齿道,“那卫贼的尸首我一定为陛下带回来。”

姜洛咬累了,挣脱那炽热的怀抱,坐起身冷嗤一声。“若你带不回来呢。”

“带不回,这条命便给陛下处置。”

她姜洛这辈子,一最惜命,二最爱权力,可偏偏她身边之人,一个说为了她可以放弃权柄,一个可以不要性命。真是奇怪。

姜洛轻哼一声,“自己的命就这样随意给人处置,你傻不傻。”

萧伏勾唇笑得肆意,“为了陛下,未将甘之如饴。”“贱骨头!”

姜洛嗤笑一声,“为了朕命都不要,有什么好处。你若活着,才能加官进爵,享尽人间富贵。”

“能陪在陛下左右,岂是加官进爵能比的。”“为什么?”

姜洛又问了这个问题。

“为了陛下。”

萧伏垂目望着她,阴鸷的眼底是毫不掩藏的认真。姜洛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天底下爱她、愿意为她送命的人多了去了,可不差他一个。萧伏眼底露出几分笑意,“心悦陛下,我无法控制,和陛下在一起我就欢喜,陛下不在,这世间就没什么意思。”姜洛又被那精健的臂膀圈在怀中,听到胸腔中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她翻了个白眼,“说和朕在一起开心的人多了去了,这是你的问题,朕可管不着。”

萧伏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片刻,又笑了,“是是是,陛下自然不用管,陛下只要自己开心畅快便好。”大大大

长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海面,巨大的商船矗立在滚滚汪洋之上,随阵阵海浪翻涌浮沉。

桅杆之上白帆猎猎,不知去向何方。

甲板中有人慌乱跑出来,“来人来人!主上又高热……”老医官匆匆进入船舱,看着那道溃烂不堪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摇了摇头。

“这一刀下手极重,直接刺在旧伤处,就是要主上的命啊,若不是主上那日穿着金蝉甲,早就当场殒命了…如今也只是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主上能不能熬过……“唉,伤口又裂开了,已拖得太久,必须尽快靠岸采买伤药。"老医官面色凝重。

“岸上到处都是搜查的官兵,岂不是让主上去送死。"手下心\腹焦急道。

老医官摇头长叹一息。

主上这次怕是真的逃不过了。

守在身侧的心腹看着昏迷不醒的卫玦明,神色阴狠淬毒。主上凭什么要死!都是那个女人!都是那个女人!!碍了主上的千秋大业!!她才该死她才该死!!大大大

半个月过去,追捕令依然没有结果,朝廷的赏金增加到万两黄金。

姜洛放下手中狼毫朱笔,终于收到萧伏送来的密信。贼首已经被擒。

萧伏在信上言,那人竟没死,还剩着一口气,他准备将人带回来交给她处置。

至于人回来还有没有气,他便不管了。

此信真是大快人心!

姜洛心情颇好,撑着侧脸,细细思忖。

没死也不错,正好折磨他一番,好一起报了前世和今世两世的仇。

要如何折磨他才好……

伺候的宫人垂首进来,恭恭敬敬呈上茶水。因近日阮宫正染了风寒,便换了其他宫人当值。姜洛心情不错,拿起缠枝莲纹茶盏,忽然敛眸,不动声色放下。

“怎么做事的!这么烫!”

宫人赶忙跪下,拼命磕头谢罪。

姜洛摆了摆手,“行了,退下吧。”

殿中却安静异常,并无那宫人离开的脚步声。“咻一一一一”

一道寒光毕现,泛着黑紫的匕首猛得向她刺来。姜洛敏捷闪避,袖中漆色火铳连射两枪。

“砰砰一一一一”

两枚子弹势如疾电,分别没入那宫人的左右手。禁军护卫迅速将人拿下。

“谁派你来的。”

姜洛声如寒冰。

那宫人吐出一口黑血,声音嘶哑难听。

“你这个冷血的毒妇!肆意屠戮残杀将旁人的性命踩在脚下!!我要诅咒你生生世世为人唾弃!!你自诩天命,可知苍天有眼,会让世人恨你畏你恶你绝不会爱你!诅咒你生生世世受业火焚烧尝尽世间苦楚!生生世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言罢,那宫人咬破了口中毒囊,自尽而亡。七窍流血的尸首倒在地上,露出额角一块烙铁疤痕。“处理干净。”

声音冷如寒冰。

呵。

区区蝼蚁,连自己的性命都掌控不了,凭什么妄言她。世人恨我畏我恶我不爱我,众叛亲离又如何。姜洛嗤笑一声,为什么总要觉得一个女子如果不被爱,便是对她来说最悲惨之事。

世人恨我畏我恶我又如何,我便是我,何需旁人来认同。姜洛把玩着一缕发丝,熠熠霞光自天际尽头蔓延而来,长空燃如绚丽火海。

她勾唇一笑,万里河山皆失色。

世间之爱既简单又复杂,却永远与皮囊、权力、钱财无法完全分开。

旁人的爱无法看清,总是太过轻易改变,永远期待旁人之爱便是困住自己的牢笼。

对己之爱才是生生不息,旁人爱不爱我,又与我何干。旁人的爱,又何尝比得上她自己的爱,没人能比她更爱她。她只需站在最高处,将权柄握在掌心,用最纯粹的爱与善滋养自己,如滋养一尊神佛。

世人只会爱神,将所拥有的一切献给神明,祈求神明的爱与庇护。

当然她不介意把对自己那么多的爱,分一些给她愿意在意的人,那些人该有多幸运。

她的爱贵不可言,只要她愿赐予他人一点点,便叫人惶惶不安待之如珍似宝。

本该如此,谁又能不爱她。

想到这里,姜洛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大殿之外传来惶急的脚步声。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得知她方才遇刺,面色绷得铁青,看到那人于殿中安然无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朝阳升举,晨钟大奏。

远山如轮的朝阳携霞光万斛跃升而出,顷刻间殿中通明昭昭。

九龙翻腾的龙椅上,天女周身霞光笼罩,如金身明耀。她转过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来人。

那一眼,似笑似悯,摄魂夺魄,若神魔在世,信手撩云拨雨,便可山河变幻,令人不自觉臣服其下,甘愿献上生命与永恒的忠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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