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鬼菩萨(5)皮囊
那张红唇一张一合，漆夜彩根本没听清楚夜慕烬在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夜慕烬不满地撇了撇嘴：“哼，姐姐三心二意的，连阿烬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漆夜彩连忙哄人。
夜慕烬勉为其难地原谅了，牵起漆夜彩的手，道：“姐姐跟阿烬来就知道了。”
冰冷、修长、细腻，挤入指缝，骨骼感很重，像冰雪凝结成晶，化作指骨，有点硌手。
这样的手，虽坚硬，但终究是僵硬的、脆弱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碾碎。
漆夜彩用力回握，想试试看他的手会不会碎，但感受到力量的少年，只是转首看她一眼，笑意浅浅比月柔。
这个夜慕烬好像是真的。
所以不难确定，鬼菩萨就是夜慕烬扮演的。
没见到货真价实的鬼菩萨，说实话，漆夜彩有点小遗憾。
似是听到漆夜彩心中所想，本微笑着的少年瞬间冷下脸。
漆夜彩没注意夜慕烬的微表情，她心想着，其实问夜慕烬也没什么，只是她担心夜慕烬在她找到另一个夜慕烬之前，他就把他抹杀了。
不过她就算不说，以夜慕烬全知全能的外挂，肯定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漆夜彩其实没打算一直瞒着夜慕烬，只是想先了解实际情况之后再跟夜慕烬商量。
这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但奈何对方是夜慕烬，就无法走这样的流程。
眼下夜慕烬直接拦她的路，已经表明了态度，她若再遮掩反而适得其反，不如现在就跟夜慕烬说开了。
不然以夜慕烬敏感又脆弱的玻璃心，肯定要回去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夜慕烬，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存在，你会怎么样？”
夜慕烬语气平平：“我会杀了他。”
漆夜彩认真道：“可他什么也没做。”
夜慕烬勾唇冷笑：“他的存在就是错。”
漆夜彩耐心询问：“错在哪？”
夜慕烬停下脚步，琉璃水晶般的眸子盯着她，美丽却虚假，空洞又无神。
精致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嘴角却勾起诡异又夸张的弧度，像是画笔勾上去的。
“阿烬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存在，与阿烬相似的任何事物，都无比厌恶、恶心！姐姐不要理会他们，不要喜欢他们，他们都是假的！他们都是该死的！阿烬讨厌他们！”
微笑的脸上透露一丝阴狠和怨毒。
乌黑的发，洁白的衣裳，本是菩萨的装扮，这时候却像是被爱人辜负后惨死的怨鬼，在像爱人控诉自己的冤屈。
美艳的妖鬼敛眉，似是想到什么恶心的东西，收起笑容，用诅咒般的语气说：“真恶心啊……居然让姐姐大人知道这么恶心的消息，真是污染了姐姐的耳目！呵，我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他们的存在就是错误！”
夜慕烬自言自语一大堆，一句话好几种腔调和语气，扭曲又怪异。
漆夜彩听得没头没尾，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她说的只是另一个夜慕烬，但夜慕烬好像说的不止一个夜慕烬。
“真恶心……”夜慕烬又开始用动听的声音最恶毒的语气来诅咒“他们”了。
漆夜彩连忙制止他：“好了好了夜慕烬，我不喜欢他们，也永远不会喜欢他们，他们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这么厌恶他们。”
夜慕烬乖巧地沉静下来，盯着漆夜彩，默不作声，这股阴冷的凝视，像是攥紧人喉咙的双手，让被注视的人感到窒息、无法呼吸。
漆夜彩轻喘着气，好脾气终于被磨没了，一巴掌抽了过去：“夜慕烬，你给我冷静点！”
空气中再次传来那道细弱的哭泣声，少年红着眼，无辜又委屈：“阿烬做错了什么？”
漆夜彩大喘了口气，压抑着气息：“明知故问。”
夜慕烬愣住了，眼睛僵硬地睁大，他上前一步，冰冷的双手如待珍宝般捧起漆夜彩的脸，就这么死死地看着。
少年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滴落的瞬间凝结成水晶，晶莹剔透，落在漆夜彩身上。
漆夜彩握住夜慕烬的手腕，想将他扒开，谁知他不肯松手，她蹙眉：“夜慕烬，放开。”
少年松开手，低下头，双手随之向下，一路滑到漆夜彩的腰间，阴冷的目光湿滑又黏糊，仿佛在透过她的身体捕捉着什么。
四周漆黑、寂静，漆夜彩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鼻尖从她的脖颈处，一寸一寸滑过，指尖像某种锋利的冰刃，在她的骨骼处临摹。
漆夜彩真是无法理解他在做什么。
夜慕烬以前是有点病，但不多。
她“重生”回来之后，跟夜慕烬的第一次交流，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现在的夜慕烬跟原著里的夜慕烬非常像，但过去的夜慕烬其实并没有那么像，以至于当时她还很意外，她觉得夜慕烬不会这样，书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就算他们终归是同一个人，夜慕烬迟早会演变成书中的反派夜慕烬，那也得有个过程吧？
何况书中的反派夜慕烬，起初也没有那么神经，是在亡妻死后才开始发神经的。
可她现在也没死啊。
夜慕烬发什么神经？DNA觉醒中？
还是……被夺舍了？？
“夜慕烬……”漆夜彩试探地唤出声。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从女人的颈窝处抬头看她，额前散落的刘海被蹭得有些凌乱，软绵绵地搭在长睫之上。
纯白的瞳中泛着一丝腥红。
好像有一股潜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正透过“夜慕烬”这个皮囊暗暗地凝视着、观察着她。
与之对视，就像在与深渊对望。
安静又深沉，茂密又浓厚，密密麻麻，爬满了身体每一个角落，堵住了她的气息。
无数悄悄的、杂乱的、拥挤的……仿佛身处人山人海之中，无数零碎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却怎么也听不清切他们在说什么。
视野中的画面忽明忽灭。
她听见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好几道声音，带着低哑的笑，说着：“找到了……姐姐。”
夜慕烬猛然松开漆夜彩，离开一段距离。
那覆盖漆夜彩的窒息感顿然消散，她靠在树边调整气息，余光瞥向夜慕烬。
只见少年指尖冒出长甲，划破腹部，从中取出一把极具透明感的剪刀，长且尖锐，蝴蝶形状，在月光下如同流淌的银河。
夜慕烬大大张开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漆夜彩连忙过去夺下剪刀阻止他：“夜慕烬！你发什么疯！？”
可惜剪刀太锋利，只是刚碰到脖子，救往外冒出血珠。
夜慕烬像个没事人一样，任由漆夜彩夺走了剪刀，任由脖子上两道血印。
他只看着漆夜彩。
“祂伤害了姐姐，就应该消失！”
“祂是谁？”
“不要靠近我……”夜慕烬忽然茫然无措起来，落泪不止，直到溢出血液。
“好恶心啊……好脏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猛然吐出一口血，似是痛苦至极。
“这具皮囊已经不干净了！不配碰姐姐！”
话音未落，少年就变了脸色，变得无辜又可怜，抬起头，哀求般看着漆夜彩：“姐姐不要离开阿烬……阿烬是无辜的，阿烬没有伤害姐姐，是祂！都是祂！”
少年又变得怨毒起来：“祂真恶心！真该死！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阿烬会给姐姐报仇，让祂去死！”
漆夜彩冷冷望着这场独角戏，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夜慕烬彻底疯了。
虽然弄不清楚夜慕烬到底为何而发疯，但他这个人本来就很莫名其妙，所以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夜慕烬去死。
有病就治。
“姐姐不要过来，阿烬好脏……”
少年背着月光，脆弱得像追寻月光的蝴蝶，在微弱的光芒中摇摇欲坠。
他一面自厌着，一面又哀求：“姐姐不要离开阿烬，不要嫌弃阿烬，好不好？……”
漆夜彩上前一步：“我不嫌弃你。”
少年的语气瞬间又变得尖锐又刻薄：“姐姐等阿烬换一个干净的身体，这具身体被污染了！好脏！……恶心死了！”
漆夜彩耐着性子重复：“我不介意。”
“唔……好痛……”夜慕烬忽然弯身。
漆夜彩一个跨步，把他抱紧，怀中的少年非常不安分，一直做无用的挣扎，虚弱又慌乱，最后倒在怀里，装死。
漆夜彩掐住夜慕烬的脖子，将伤口愈合，那腹部里面是空的、透明的，没有血肉、内脏，不是生物正常该有的构造。
漆夜彩用灵力把剪刀清理干净，塞进去，腹部没有合上，她轻拍了拍少年的脸：“把你的身体合上。”
夜慕烬茫然无辜地看着她。
漆夜彩指了指他的腹部：“开着的。”
夜慕烬乖巧点头：“怎么办，破开了。”
“……”漆夜彩无语，“你问我？”
夜慕烬像个小白痴一样：“嗯。”
漆夜彩没好气地给了他一巴掌：“装傻充愣，赶紧关上！”
夜慕烬难过地闭上了眼，腹部也合上了。
整个人焕然一新，又干干净净。
漆夜彩叹了口气：“发完疯了？”
夜慕烬睁开眼，埋在漆夜彩的怀里，吸了吸鼻子，哭得很做作：“姐姐，阿烬差点就毁容了，死掉了！”
漆夜彩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背：“你不会死的。”
夜慕烬小小地抽噎：“有恶心的东西要把阿烬杀掉，太坏了太讨厌了！”
漆夜彩警惕地问：“它是谁？它为什么盯上你？什么盯上的？它想做什么？”
夜慕烬厌恶道：“哼，它已经死了，姐姐不要再提它了，真恶心。”
漆夜彩：“……”
她发现夜慕烬避开了所有关键问题，说的都是废话，很难不怀疑夜慕烬是演的。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耗。
夜慕烬微眯了眯眼：“阿烬要把他杀了，他的诡计永远不可能得逞。”
漆夜彩疑惑：“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夜慕烬忽然笑了起来：“没有哦，姐姐之前提到过他呢。”
冰凉的目光在漆夜彩的唇上停留，少年低低的嗓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怎么配出现在姐姐的口中，他不配。”
漆夜彩沉思：“……另一个夜慕烬？”
夜慕烬这一通大疯把她的思绪都给搅乱了。
夜慕烬像毒蛇吐信子：“他该死，他是个恶心的肮脏的下作的无耻之徒，姐姐千万不要喜欢他，姐姐喜欢的是阿烬。”
漆夜彩感觉莫名其妙，但只好附和：“好，我不喜欢，绝对不会喜欢他，但我更不喜欢你身上沾染罪孽。”
似是听到了想听的话，少年悄然抬眸，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清澈又温柔，像一汪在冷夜中仍旧平缓柔和的秋水。
漆夜彩微笑了笑：“夜慕烬，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夜慕烬，所以你要好好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不染尘埃。”
说完漆夜彩有点恶心，但对上夜慕烬突然安静又温和的眼神，她又觉得应该在多说点。
夜慕烬似乎喜欢听。
差点忘了，他在原著里可是个顶级恋爱脑。
夜慕烬听话地点点头：“阿烬听姐姐的，阿烬不杀他，即便……他是如此可恶。”
漆夜彩有点怀疑，夜慕烬的声音会不会不是从嘴里出来的？哪有人语气那么阴狠恶毒，脸上却是岁月静好的。
“真的？阿烬真乖。”
漆夜彩感觉自己像古代版幼师。
夜慕烬温和道：“嗯，真的，阿烬不会让他去死，阿烬会让他像死一样活着。”
漆夜彩：“……”
夜慕烬坐起身，笑吟吟地靠近漆夜彩的脸：“姐姐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