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前尘(1)重生
上更界九华天紫宸殿,明灯彻夜。
自鬼域回来,漆夜彩越发忙碌,身为天庭唯一社畜,她白天处理公务,晚上被夜慕烬盯着睡觉,像一台非常规律的机器。
好不容易把堆积已久的公务处理完,不安分的太上九子,又整出一大堆破事,等着她收拾烂摊子。
三更万界的上更界充斥神仙大能,下更界妖魔鬼怪横行,中凡界更是鱼龙混杂,乱成一片。
简单来说,其实就是神仙、凡人、妖魔三界,只是云态世太广阔,大小世界穿插,世界线纵横交错,杂乱无序。
这一切混沌,皆源自于天道陨灭。
云态世的天道——尽华灵圣,太子烬夜慕烬的创造者,献祭苍生之后,三更万界的秩序便彻底崩溃了。
漆夜彩临危受命成为天庭秩序官,实际上就是掌握了天道本拥有的权限。
这哪能不招恨?
尤其是趁着天道陨灭,想要一飞冲天的太上九子,更是恨她恨得要死。
但没办法,漆夜彩有天道之力护体,不论他们怎么想,她都死不掉,所以,他们便另辟蹊径——设计毁了她一身修为。
而在上一个世界线中,他们成功了。
漆夜彩并没有死去,可以说,她是上一个世界线中,唯一的幸存者。
因为上一个世界线的毁灭者成功毁灭了世界,只留下了她,见证世界的崩塌。
而那个毁灭者,就是夜慕烬。
思绪万千间,外面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秩序官大人,可方便叨扰?”
这一声,将漆夜彩拉回到重生在这个世界线的那一刻,彼时,她刚手刃夜慕烬。
*
腥味的风,污浊的雨,少年冷漠的双眼。
“漆夜彩……”
似是有两道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呼唤着她,一道冷漠,一道温润。
漆夜彩猛然睁开眼,喘息未定。
身旁的青年见状,面露担忧之色,连忙温声安抚道:“大人,可是做噩梦了?”
漆夜彩的意识还没抽回来,怔怔看着天花板,僵硬地坐起身,看着四周,一时竟想不起来这是哪,只感到陌生的恐惧。
转头,漆夜彩双眼模糊,只看得见一张脸。
与刻入脑海的那张脸逐渐重合……只是一个面如慈悲观音,一个却如修罗鬼刹。
一股恶寒不禁从心底滋生。
“滚!”漆夜彩嫌恶到生理性作呕。
青年被斥得茫然,仍然担忧:“大人?”
漆夜彩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眼前哪有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而是另一个人。
上一次看见白硌尘,还是他死在她怀里。
即便是青衣染血、遍体鳞伤,青年的眉目也依旧温柔:“大人,不要为了我心怀仇恨……我希望你能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漆夜彩没有做到。
她此后的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仇恨和罪恶中,并化此为力量修炼。
再看见白硌尘,漆夜彩不禁红了眼眶:“白硌尘,我是死了吗?”
白硌尘愣住,随即失笑,轻声哄道:“大人是做噩梦了吧。”
“噩梦?”漆夜彩伸手触碰白硌尘的脸。
白硌尘瞳孔微缩,似是始料未及,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躲开。
漆夜彩失神却认真:“你是真的?”
白硌尘温柔含笑:“自然是真的。”
漆夜彩匆匆掀开被子,来到窗边,推开窗门,柔和的春光落了满身,温暖到让她怀疑真假。
她已经记不清了,自己有多久没看过这么温暖、美好的风景了。
就连在梦里,也不敢奢望。
过分温和的晴光,让漆夜彩的双眼感到一阵不适,眼泪不受控制地淌落。
“何事让大人这般激动?”白硌尘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修长的手中提着一双鞋。
漆夜彩闻声转头看到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穿鞋。
太久没有自己穿过鞋,潜意识里已经忘了。
丧失灵源之后,漆夜彩与废人无异,夜慕烬把她关在水晶宫。
不乱砍人的时候,他就会待在这里。
即便在乱砍人,一到时间,他就会回来,还能及时将那一身的血污清理干净,把自己整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
漆夜彩每每看他就犯恶心。
可无论她怎么打他骂他,他都跟个死人一样,一声不吭,沉默地给她穿衣穿鞋、喂她吃饭,连澡都是他亲手给她洗的,一切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夜慕烬就像一只阴气极重的恶鬼,无时无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待在夜慕烬打造的虚假而美丽的宫殿里,没有任何机会离开,与外界完全隔绝。
她分不清时间,只知道这样的时间过了很久,她从未踏出水晶宫一步。
再出来时,外面已是人间炼狱。
白硌尘见到漆夜彩脸上的泪水,再次诧异了,取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大人究竟怎么了?方便与属下说说吗?”
漆夜彩陷入沉思,她无比清楚醒来之前的那一幕,夜慕烬被她一剑穿心。
上辈子,她因为携带可逆转乾坤的灵源,不知是谁传出杀了她就可以主宰世界的谣言,一夜之间,她成为众矢之的,被爱人剥夺灵脉,登上圣君之位。
而她,丧失灵源,成了一个废人,被囚禁在永无天日的彼岸。
无数个夜里,她心想着,一定要弄死夜慕烬。
新圣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刚上任就大开杀戒,上界腥风血雨,神灵苦不堪言。
漆夜彩被夜慕烬关在水晶宫,无论她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一声不吭,只是沉默地跪在她身侧,伺候她穿衣吃饭,日复一日。
漆夜彩只觉他愧疚心作祟。
不久后,漆夜彩炼化世间悲怨为力量,终于重拾昔日力量,以一剑刺穿圣君心脏。
少年圣君的神情始终冷淡,在他的脸上,似乎永远看不出一丝情绪。
纯洁的白衣染血,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挑开漆夜彩紧握剑柄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挤进她染血的指缝,将一股温凉传给她。
夜慕烬天生体寒,血液也是冰冷的。
他抬起惨白的脸,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身影融化在温柔的光中:“漆夜彩……灵源,找回来了……给你。”
霎时间,天崩地裂。
漆夜彩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夜慕烬那句话的意思,天地已然倾塌,她就在这里醒了。
但她还能怎么想夜慕烬?
无非是剥夺了她的灵源,登上圣君之位后,愧疚心作祟,又给她补了一个。
她恨夜慕烬,恨他冷血无情,坏事做尽,恨他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
这样毁灭性的人形杀器,对世界来说是祸害,对生灵来说是灾难,应除之。
而在她的记忆里,夜慕烬原先不是那样的人,他冷漠、矜贵、傲慢,但不会滥杀无辜,倒不是因为他好,而是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手。
在杀死夜慕烬之前,漆夜彩都没搞懂,夜慕烬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不过无论如何,倘若夜慕烬也重生了,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就算他没重生,也绝不能让他祸害苍生。
漆夜彩确认了下现在的时间,恰好在圣君定选之前,九子竞争激烈。
太上九子,白硌尘是其中之一。
虽说是太上九子,实际上九子之间毫无关系,通俗点来说,就是九个能力尤其突出的“天选之子”,又称“圣君候选人”。
前任圣君尽华灵圣乃天道意识之化身,名副其实的太上之子,在三千年一遇的天灾中且以此身祭苍生,神魂俱灭,连个渣都不剩。
随后便冒出来个太子燎、太子燃、太子熄……纷纷致敬白硌尘。
白硌尘也不例外,标新立异叫太子宸。
这名字是漆夜彩取的。
两人相识之时,尽华灵圣尚未陨灭,白硌尘也不是白硌尘。
少年时的白硌尘,是三天境一个微不足道的混血杂种小神灵,天资平凡,能力低微,常常被高贵的同族欺负。
漆夜彩看这小可怜受尽欺负却不服输地努力,便救他、助他、护他。
不料这一护就是很多年,两人相互扶持,并肩作战,直到现在。
白硌尘非常让人放心,除了出身不行,哪哪都好,是九子中圣君的最佳人选。
但在上界,出身很重要。
凡界的出身关乎权势地位,而神界的血统,关乎力量,并且是明码标价的力量。
怎样的血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就算族群落魄了,血脉的力量也不会磨灭。
力量强弱完全根据血脉的纯净度和稀有度来,因此混血杂种遭到格外排斥,因为会污染、稀释血脉本身的力量,
若只是想要变成一个强者,白硌尘已经做到了逆天改命,他的出身和血统,在他的能力面前不值一提。
但要当圣君,必须是完全纯净体。
至纯至粹,至圣至洁。
不过这种存在,至今也就只出现了尽华灵圣一个。
后面莫名其妙的九子,都在努力“清洗血脉”,无论什么血脉都是肮脏的,没有血脉才是真正干净了。
这个观点一出现就被认同了,不止是九子,其它观望的神魔妖怪,也一直在找洗净血脉的方法。
白硌尘见漆夜彩一直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担忧地说:“大人,属下去给您煮点安神茶吧?”
漆夜彩回神:“不必。”
直至现在,漆夜彩也只感到不真实,她不太相信自己重生了,更倾向于自己是陷入了某种不易醒来的梦里。
白硌尘无奈轻叹:“那大人现在可否与属下说说,究竟梦到了什么,让大人如此忧虑?”
漆夜彩脸色微冷,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一些,将那点不易察觉的警惕敛下,迟疑道:“我梦到……你被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