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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九回《缘是故人早得青助,故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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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接下来的事,该轮到你说了,裴长公子。”

司玉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阿夜逃离牢城卫追击后,消失在了一条能直通城门的巷道里,正欲回来禀告时,发现裴氏的马车从里边行了出来,经下人回报,车内人正是长公子你,以及一位医者。”

因着都是雒阳里有名有姓的世家门阀,牢城卫也不敢轻易得罪司徒家的人,盘问过几句后就赶回去禀告结果,言及最后才跟上司交代裴氏的事。

“六公子这话真有意思。”裴青冷冷一笑,“你们的下属去搜查前可有打听清楚,那条巷道里住着的医者是何许人也?纵没那心思去打听,家中女眷偶尔说起的家长里短也总注意得到吧?”

一旁坐着的萧凭鹰在此刻也出声道:“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正是一阵瘟疫刚过去没多久,许多妇孺孩童都没躲过余瘟,几乎一整个冬季都在高度防备疫病再起。”

那时节除了疫病余威尚在外,也不是什么不适宜出门的日子,况那条巷道里住着的医者可是雒阳城里还算有名的妇科大夫,加之又是裴长公子亲自来请,只能是裴氏主母岳夫人生了病,才会叫儿子出门为母请医。

逻辑上面没什么不对,但萧凭鹰为什么要帮裴青接话?

司玉衡这一趟来铺垫了这么多,自不是为了在这一刻找裴青的麻烦,实是因为此案越扒越深,牵扯到的人也越发多,他已然依序道了这般久案述,这会儿才扯出裴青来很正常,何以叫萧司空先出了声解围?

他这才开始注意书房内的情况。

侯女为家主,自端坐于主座上,身旁那名女子不必说,能跟在侯女身边的必然是其心腹。

裴青是侯女未婚夫,两个人前两日便见过,应是对对方的印象都不错,故而今日议事侯女十分给长公子面子,愿跟他同坐一桌。

至于另一边的萧凭鹰父子二人,外头关于他们和侯女之间的传闻,多是叔侄不和或兄妹不亲,而今同处一室便知外面那些都是屁话。

比起亲人的关系,他们之间倒更像上下属,只不过做下属的人却是官阶比萧子衿高的萧凭鹰父子,萧子衿有些话不能明着讲出来,他们则可以代为传之,而萧司空的话在朝堂上也是分量极重的,经他这么一说,司玉衡讲什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萧子衿在这时开口道:“查案与捉拿嫌犯的布防说到底都是你们的事,长公子既已解释了自己为何在那,是否有疑在这会儿也先放一边。”

司玉衡闻言忙俯首,心里却仍在犯嘀咕:“裴青的献诚比我早,但他到底是献了什么诚,竟能让侯女这样强势的人都替他说话?”

这个问题在司玉衡心里扎了根。

“总不能是献色吧?”

侯女却好似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笑道:“司六公子既要学裴长公子献诚,可不能只献个卷宗来便作数,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们都有安排,六公子何不再给些建议,也好叫我等下一步有个明路?”

司玉衡忙道:“侯女请说便是。”

萧子衿一抬手,让越琼从后面抬了个盘子来,她与裴青将案上的卷宗细细规整清楚,好让那盘子能在桌案上放得下。

“这月十八,是叶家五娘子的生辰宴,十九,是金听闲儿子的百日宴,下月初一,王兴元将调任丰县游缴,会在府里设辞行宴。”

漆盘上放了三个牌子,分别为圣上赐下的通行令牌、叶府的请帖、金家的请帖。

司玉衡看到圣上赐的令牌时没有多惊讶,直言问道:“侯女想做什么?”

“叶翰伯既能在方涵那样疑心比头发多的人前混得如鱼得水,你信他当年去了金家二查时什么都没找到?”

萧子衿嗤笑了一声。

“没有人会拿空口无凭的话来自救,而越是在老虎手底下过活的伥鬼,也更该知道被他害死的冤魂厉鬼反噬回来有多强大。”

“六公子觉着,如果叶翰伯当年真的在金家找到了什么东西,他会不会像你一样藏起来,等到像今日这样的机会来交给我?”

司玉衡心中一凛,思索再三也不敢轻易回答。

“……侯女,侯女应该明白,吾等这般世家门阀,最不缺的就是棋子。”

他抬手作礼,同时将头垂得更低了,可谓是做足了示弱的姿态。

“衡从不敢妄自揣测侯女的谋划,但像我们这样的下位者若不想被轻易弃之,总是会有点办法自保的,叶翰伯若真有藏匿东西,想必也不会轻易交出,反而会以此做威胁,让旁人在其中权衡。”

“他或许没那么聪明,但作为多年同僚,司某在他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是以……”

他抬眸看了眼首座上居高临下的侯女,对方的怀疑态度并未因他献了多少诚意而改变,以至于他总觉得在这四周有杀机埋伏,只要他错说一句,他就会成这场交战的第一个祭旗牲畜。

不应该的……

从我拿出曾经誊写过的卷宗旧本,并详细为你讲述真实的案发经过时,我曾经做的这些小动作就该不算什么了才对。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僵持许久,侯女似在斟酌什么,许久都没有出声,周围的人也像是一夕之间尽退出了一般,无声无息的像是等待指令的木偶,偶师未明言接纳,他们也自然地将司玉衡排外。

又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司玉衡才听到上首传来了声音。

“……哈,六公子这是个什么态度?人家瞧着还以为本侯欺负你了一样。”

萧子衿轻笑了一声。

司玉衡虽不再言语,耳朵却仍在听动静,只听一声环佩叮当响过耳际,似是有人起身过来,随即司玉衡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抹极眼熟的龙虎穗云绣金纹的玄色衣角。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裴青那张俊秀过人的笑脸。

司玉衡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裴长公子以一种宽宏大度的正室面对卖乖讨巧的侧室作妖时,大大方方不计前嫌甚至带着一丝丝不屑的笑容将司六公子扶了起来,对他说:“都是一屋子平起平坐的人,六公子可别叫侯女难堪。”

好妹妹,我们都是一家人,什么家长里短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可别在这时候叫主君难做。

听听这语气,简直和他母亲面对他爹曾经那些不乖的侧室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司玉衡干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试图踮脚越过裴青的肩膀去看萧子衿,没成功,于是乎往旁边撤了一步,覆手再行一礼曰:“侯女既信衡一回,衡若再有所隐瞒便非人也。”

萧子衿展眉轻笑,以示自己洗耳恭听。

“叶翰伯为人狡猾多疑,其实自那年案结后,他就总是怀疑身边人中到底有多少方常侍的眼线,折腾了不少这些年来跟随在他身边的有功之臣。”

“这些爪牙当中,王兴元首当其冲,尽管他为了上司的命令断了一条腿,叶翰伯的疑心也没把他落下。”

萧子桓适时道:“两年前王兴元还任职步兵校尉兼守城门尉,芷县发生兵乱之时,叛军伪装成流民试图进入雒阳,消息传至太尉府时,方常侍欲令郑家大郎郑宛去剿匪,谁知王兴元竟已自行做主开了城门,让手下去驱逐流民,险些叫叛贼攻进了城。”

“事后一问,那王兴元竟在值中饮酒,喝得醉醺醺地上了城门,谁的话也不听,惹得常侍又发了火,叶翰伯便撤去了他步兵校尉的职,城门尉的职权本就不大,也给他撤去一半,新塞了一个人进来。”

“而后芷县兵乱平定,虽仍有贼寇乱窜在外,之后也算相安无事了。”萧子桓说到这又笑着奉承了萧子衿一句,“说来也多亏了侯女英明,芷县县令勾结寨匪已久,兵乱定后大部分流寇仍藏在流民和深山之中,若非侯女洞察秋毫,与各县守军合力清匪,只怕现在也太平不了。”

萧子衿对此只轻轻颔首,道:“在其位谋其政,这些事情就不要夸大了。”

萧子桓也不恼,继续道:“就在上个月,王兴元跟叶翰伯派下来给他分权的人出了争执,动静闹得很大,这才叫他连城门尉都没得做了,被贬到丰县去做游缴。”

说到此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说来那金听闲不就在丰县任职吗?他孩子的百日酒也该是在丰县办,两地距离可不远,侯女若是要去叶府探底细,那金家的宴席该如何?”

萧子衿微微一笑,萧凭鹰与裴青两人也随着话看了过来。

萧子桓愣了:“我去?”

萧凭鹰叹了口气,道:“金听闲的夫人母家任氏在雒阳,孩子的百日宴该是在任家办了。”

金听闲是生怕萧子衿不来,又怎么会叫即将上任的侯女跑那么大老远呢?何况在他妻子的母家办宴,对任夫人及任氏来说相当于是亲家对他们的尊重,可谓是两全其美。

萧子桓到这便住了嘴,侯女方才又玩吓人的招数,为的就是再刺司玉衡一下,好让他把叶翰伯找到的东西说出来。

不曾想此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似是要禀报事情,越琼起身过去将人拦下,带到书房外面去,低声问道:“里头都是些大人,有事同我说就行。”

小厮忙行了一礼,从袖里取出一方令牌递去,道:“外头来了几个武官打扮的人,为首的手持校尉令牌,称有事与主君相商,烦请女官通传。”

越琼接过令牌看了眼,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她对那小厮说道:“你只管去带他们进来,主君有令,以后若是这位夜郎君来,不用特意通传,只要主君在府里便直接领他进来便可。”

小厮道了声是,转头向着外院跑去,越琼也回了书房内萧子衿的身边,趴在她耳边说了这件事。

萧子衿闻言唇角微弯,这次可不是吓唬人的笑了,她站起身来对屋内众人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有劳诸位今日来一趟,日后的一应部署,萧某会一一去信告知诸位。”

裴青与司玉衡二人会意,也不再过问侯女未问完的事,齐齐揖了一礼曰:“裴某/司某告辞。”

萧子衿亦行了一礼拜辞,转头又吩咐道:“阿琼,你亲自去送二位公子,回来后从我那一份治伤病的好药来,给裴长公子送去。”

越琼应道:“是。”

好了,司玉衡看裴青的眼神更不对了。

越琼领着他二人出了书房,一路向着前院走去,主君刚才的话一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那俩人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今日的这番局不是为了季陵公子的旧案,而是侯女选亲的话,司六公子怕是得揪着裴长公子的领子,边骂边问:“我哪里比不上你?”

不过很可惜,他们侯女不招亲,即便裴长公子没立刻献诚,侯女看在当年那支杀了古玛的藏刀簪的份上也不会为难裴长公子。

“……靖平。”避开女眷出门必经的路出了内院,又走近路直到二门,他们这才步入了前院的游廊,司玉衡才缓缓凑过去,低低地喊了裴青一声,“我问你个事儿。”

“嗯哼?”裴青好不愉快地哼了声,悄悄侧耳过去听。

还不等司玉衡说话,就见游廊的尽头迎面走来了一群武人打扮的男子,萧府的小厮领着他们从廊中穿过,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别看那一群皆是些五大三粗的武夫,为首的那人却是个年轻男子,那人身量颀长挺拔,外着轻甲,内着一身苍葭曲裾,一双丹凤明目熠熠生辉,似烈焰骄阳一般,容貌俊秀宛若天人,以赞女子容颜之明艳一词也可担得,风姿绰约,气势威武,全然不输身后一众爷们,只是远远一见便叫人无法忽视。

越琼与那为首的年轻郎君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互行过一礼后,那郎君看向越琼身后的两人,问道:“越统领,这二位是?”

越琼并不多言,侧身向他简单地介绍身后二人:“这位是裴氏长公子,这位是司氏六公子,二位皆在廷尉府任职,今日是来府上做客的。”

那位年轻郎君闻言颔首,面向裴青二人抱拳行了一礼,道:“见过二位公子。”

身后众武人亦抱拳以礼:“见过公子!”

声如洪钟,震彻满府。

眼见得已经有小厮侍女看了过来,越琼轻咳了一声,对那郎君说道:“校尉且在这等一会儿,我出去送了二位公子便回来领你们过去。”

年轻郎君也无意介绍自己,领着众武将侧身让开,好叫越琼三人过去。

“那位小将军是哪家的公子?之前从未见过。”

裴青问道,回忆着那位郎君的样貌,竟是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不知是哪眼熟。

越琼答道:“夜校尉不是谁家的公子,他师从‘青云剑’常乐,常师父尚在时就与老侯爷相识,去世后便将小夜公子托付老侯爷,故校尉自小就在萧家军中长大,而今任职侯女座下建忠校尉。”

“叶?”裴青挑了挑眉,“哪个叶,叫什么名?”

越琼闻言心下警觉,顺口编道:“叶戈,树叶的叶,止戈为武的戈。”

“……哦。”

裴青偏头看向司玉衡,笑问道:“承欢,你刚刚想问什么?”

司玉衡亦是在回忆那郎君到底在哪见过,突然被裴青打断了思路,叫他险些不顾礼仪翻了个白眼:“我是想问你,你跟侯女,到底是谁嫁谁?”

裴青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家也是四世三公之族。”

“哦,所以呢?”

“所以以吾的家底,出一份厚嫁妆送吾出嫁,不是难事。”

“……”

许是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司玉衡一时连反驳都不想反驳了。

过了一会儿,越琼回到了游廊下,喊走了先前领路的小厮,领着那几位武人从方才出来的路走去。

越琼问道:“夜校尉,并州牧墨大人的车马快到了吧?”

晋阳萧家军建忠校尉夜歌答道:“快了,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一段时间,他们现在就在邻县县衙落脚,最迟后日早上就到。”

越琼应了一声,随后又听夜歌笑着说起了裴长公子:“原来那位裴公子就是侯女的未婚夫,长得可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越琼也轻轻地笑了笑,道:“裴公子的容貌跟你这位晋阳军第一美人比起来,可有胜几分?”

夜歌笑道:“侯女若是看得上我这等陋颜,那他这位正牌郎婿便胜我万分。”

“若看不上,那自然是我胜他三分。”

身后一身材高大的武人闻他此言大笑,拍着他肩膀道:“瞧把你小子美的!还跟这儿自恋上了!”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在院中梅树上休息的小肥雀,又惹得四下侍从循声望来。

越琼推开了书房的门,萧凭鹰父子已然离开,留萧子衿一人坐于书案前,继续审阅那些卷宗。

见是他们进来了,萧子衿放下卷宗起身相迎,朗笑道:“什么事笑这么开心呢?隔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夜歌领众武人抱拳以礼,敬曰:“属下拜见侯女!”

萧子衿上前虚扶了一把,对着众人说道:“坐。”

待众人入座后,萧子衿将一片竹简递给了夜歌,翻开一瞧,正是写着侍卫阿夜劫狱一事的记录。

“司玉衡送来的。”萧子衿道,“与虎谋皮的人,也该留点让自己保命的东西,至于这东西能不能留住他的命,由你来决定。”

夜歌方才还语笑晏晏的神色在接过竹简的那刻立时有些发冷,他将竹简上的字细细过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末尾司玉衡的名字上。

萧子衿道:“阿夜,我记得你说过,当年救了你那两人,有让人带着你去牢狱里看过一遭,所以你才会冒险闯入牢狱,对吧?”

夜歌放下了手里的竹简,道:“是,带末将进牢狱的人就是司玉衡,而救了末将的那个孩子和他的兄长,照司氏长房五位公子的年纪来论,那位司公子应是四公子司玉阳。”

“至于那个孩子,应是七公子司摇光,他是司太常的养子,原名为西门烽,旧籍吴郡余杭。”

“另外,末将在桃花巷逃离守卫追捕过后,有听闻当夜下了杀令的人也并非什么叶翰伯王兴元,正是那司玉衡,他下的是死令,别说抓我回去审讯了,那些人出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冲着我的脑袋来的。”

萧子衿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司氏在这桩案子里的参与程度与司玉衡说的截然相反,但这救人与杀人可是两码事,他们两兄弟唱了这么一出戏,反倒叫人难辨真假。”

越琼上前进言道:“主君,司玉衡当年痛下杀手,今日献诚也未曾道明主君真正想知道的事,可见此子虚伪,断不可留。”

萧子衿抬手一摆,道:“等到他真的没用处的时候,你把他当鱼杀了我也没意见,但此时不急这些,今日他来献诚,向我们叙述案情细节,说得很好听,但实际上呢?他漏掉了很多东西,或许是无意于此细究,也或许是把我们想太蠢了,他就没再此处深究。”

“先前让你们去找的人安置得如何了?”

夜歌回道:“主君放心,人安全得很,就是那地方的人最近好像听到风声,府中一直在以搜查家贼的名义严查府内,不过……有几次还未等我们出手,就已经有人做了那家贼,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了一样。”

萧子衿问:“有去查过吗?”

“查了。”夜歌道,“巧的是,又是跟司府有关系。”

“也是奇了,他们兄弟一个假投诚,一个暗行事,是不是吵架了?”

萧子衿笑了一声:“有意思。”

“让人继续盯着,很快,我们的戏份也要开始了。”

“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要拿当年藏匿起来的证物,跟我装多久因利反目。”

一语罢,夜歌从袖袋中取出一破旧的布袋,将袋中的东西取出后呈给了主座的侯女。

那是一封写在丁香色的衣裳碎片上的血书,布料的一角,绣着一丛栩栩如生的迎春花。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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