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八回《司四公子上门求和,愿为……
书接上回。
萧子衿在与杨妁出宫后径直回了府邸,在下车之时,她们发现家门前来了位不速之客。
“哟,司校尉啊。”萧子衿客气地笑了笑,“这个点了,您怎的还有闲心出来散步呢?”
司玉阳没有搭理她的揶揄,转而谦卑地行了一礼,道:“深夜前来叨扰,扰了侯女的清净,只是家弟彻夜未归,家父担心至极,身为兄长,下官又怎能只顾自己安睡?”
“阳此番前来,只希望侯女能高抬贵手,饶恕下官这个愚蠢的弟弟,至少……能让他回家思过,也省得留在贵府上碍侯女的眼。”
侯女被他此言逗笑了,道:“哎呀,令尊的消息这么灵通啊,本侯前脚刚被相国劝说,准备送六公子回府,后脚你们就到我家门来了,那本侯还能说什么呢?”
她转头对杨妁道:“妁阿姊,你先进去,告知下人把司六公子领出来吧,别让司校尉等急了。”
杨妁应道:“是。”
待杨妁进门之后,萧子衿又问道:“司校尉,不是本侯不愿让六公子回府,实是此人欺瞒成瘾了,他既已决心来本侯府上陈情,告诉本侯当年的真相,又何故摇摆不定,朝秦暮楚呢?谁也不是傻子啊,他想学令尊在许多人的争斗中左右逢源,却也不看看人家多会做人。”
“侯女教训的是。”司玉阳淡淡地应和了一声,“所以为了弥补侯女,下官也带了筹码过来,来作为我这个愚弟的交换。”
“哦?”萧子衿有点兴趣,“什么筹码?”
司玉阳转身拉开车帘,下一刻,司摇光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车里探出头,迷迷糊糊地问道:“四兄,怎么了?”
萧子衿错愕地皱起了眉,略显不悦地问道:“四公子什么意思?”
满心睡意的司摇光听见她的声音,转头循声望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带着惊喜却困倦的语气道:“阿姊!”
萧子衿无心回复他的惊喜,沉声又问了一遍:“四公子这是何意?”
“侯女不是在查季陵公子的旧案吗?”司玉阳淡淡道,“当年救下他身边侍卫,即侯女麾下建忠校尉夜歌的人,正是司某与幼弟摇光。”
我还要你告诉我?
萧子衿沉着脸色,显然不是想听这些,所以司玉阳紧接着又说道:“在下的意思是,今夜若没有相国相劝,司氏很快就会因您的怒火而见一次血,而代价就是与司氏过早树敌,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而经过相国劝导,您不仅不会与人树敌,反而有机会同我们化敌为友,可在下的父亲是个狡诈之人,轻易不会同人交易,您与其同我父亲那样的人斡旋,倒不如一开始就来找在下,让在下跟你合作。”
萧子衿嗤笑一声,故作意外的神情道:“你?你也是司氏中人,能比你父亲好到哪去,找你合作又能有多好?”
“在下虽是司氏中人,但以后可能就不是了。”司四公子语出惊人,却不对前言做更多解释,“至少今夜在下来找侯女,是出于与侯女一样的目的。”
萧子衿面露些许惊讶,示意她洗耳恭听。
“侯女智计过人,既有故人相助,又有裴尉监这样侠肝义胆之人常年暗中相帮,为其谋划,加上雒阳众世家对你的不知底细,到如今可谓是一切顺畅,但实际上,你们也是对世家一无所知。”
随着深夜的到来,刚停下没一会儿的雪复又降了下来,司玉阳担心幼弟会被冷风吹得头疼,伸手将这个迷迷糊糊打盹的小屁孩推回车里。
“在你们归都之时,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们,这其中不乏那三起旧案后藏着的世家,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一旦你们有一环节出了差错,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所以侯女需要一个人在世家之内,立场却在世家之外的人做盟友。”
萧子衿挑了挑眉:“你觉得你是这种人?”
司玉阳淡声道:“在下是。”
萧子衿反问道:“本侯即使需要这么个帮手,又凭什么信你这个无缘无故前来投诚的?”
司玉阳答道:“阿琢就是在下投诚的缘故。”
侯女闻言有些意外,随后就听他说:“民间对于我们这些世家有句民谣,侯女可听过?”
萧子衿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十几年前就广为流传的那首,道:“略有耳闻。”
北境裴萧镇,荆州落乔守。
岳秦掌粮仓,东南有吴周。
雒阳二鹰犬,司郑当为首。
大致的意思,其实就是长辈们尚在风华正茂之年的时候,凉州牧裴清汉与镇北武平侯萧晋衡结盟,共同治理那偌大且纷乱的北疆,而后裴清汉借机遇重回雒阳,这个盟约仍在,萧子衿和裴青将要结成的婚姻就是盟约下的产物。
荆州这种上镇巴蜀之险,下据江湖之会,扼守长江天堑的兵家必争之地,出了一位拥兵自重的荆州王女落归暮,她与荆州世家乔氏相互扶持,又与掌天下粮仓之一的岳氏长房一脉有过姻亲,东南掌一支水利的周家也与他们是盟友,就连一开始中原兵乱时,镇守北境的裴、萧两家也跟她有合作。
荆州被这几方人铸成了铜墙铁壁,本可以自成一个小朝廷,却仍与当时的雒阳朝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当年的质子落归期,今时有名无实的世子落叶,都是达成平衡的筹码。
至于下一句里的岳秦吴周四家,有人戏称他们是其它世家指定的联姻对象,有钱有人却少权少兵,所以靠着跟其他世家联姻以保全家族,其实倒也不至于如此,世家联姻都是讲究利来利往的,哪会真的叫人当物品争抢?
就拿吴家来说,萧子衿的祖母吴南音就是吴家人,早年吴郡吴氏需要有兵权靠山来保住自己的实力不被江东周氏吞并,晋阳萧氏也需要除北境之外的势力拓展,于是两家就结成了。
其他几家也差不多,除了岳家那个内部常年内讧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时在雒阳做质子的落叶既是被母亲搁置不理的棋子,也是落岳两家联姻失败的产物,他妹妹落缈还好点,至少有传言说王女打算培养女儿做继承人。
最后就是被称为宦官鹰犬的司郑两家,在其他几家为了别的势力相互联姻结盟甚至为敌时,这两家与宦官为友,十几年来把地盘坐得稳稳的,且分工明确,郑家负责跋扈独大,司家负责左右逢源,到了今时,朝野各处都有他们家人的名字。
但无论族中子弟走到多高,只要他们和宦官的联结还在,他们的行事名义上都会冠着宦官走狗的名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生出逆反心的人,但无奈的是,如今两家的掌权者对与宦官勾结的态度是求之不得,对于不愿附和的子弟都是极尽打压,叫他们很难出头。
思及此处,萧子衿问道:“司四公子是想给士族子弟争一口气,不愿再效仿长辈,做宦官拥趸了?”
“他们哪需要我做这个先锋?我是为了阿琢。”司玉阳自嘲地笑了笑,“我生在司氏,长在司氏,不管我怎么抗争,最后都得烂在这里面。”
“我可以烂在世家里面,他不行,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悬月之下,司玉阳沉如黑渊的眼中似也有了些光亮,意在投诚的目光多了些恳切。
“侯女入朝多日,可有看过雒阳城里的百姓们是何生存之态?”
萧子衿点了点头:“自然见过,雒阳虽为我朝京都,其民生却远不如一些太守治下的郡县……我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是在夸了。”
廷尉府如今的廷尉正许临,就是个从寒门中来的官员,早年他不过廷尉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时,人人都争先恐后为世家大族的家长里短、杀人放火做担保,断偏案,就他一门心思专门为民众断冤案,而今好不容易坐到廷尉正的位子了也是如此。
前段时间萧子衿“插手”廷尉府事务,就见过好几次他为了一些百姓的案子,跟那些不好惹的豪强世家斗得头破血流,今天是一个老媪家的田地被豪强霸占,明天是老实农民被一些世家子弟当玩具欺负,再小点的案子都是攀附世家做爪牙的流氓欺辱贫民,更别说三天两头行商药品被流氓贼寇劫掠。
许尉正一心向民,处事也懂得圆滑,为官十多年来所受理的案件都是胜多败少,可只有他一人如此,是远远不够的,像上面说的那些案子,在雒阳城里数不胜数,有些案子甚至连断都断不清楚。
都道乱世之中人心险恶,吃人血肉已是常态,可如今天下不说太平清明,却也能说一时安稳,作为京都的雒阳在重兵的保护下不受贼寇的欺辱,城内却每天都在发生比吃人血肉更可怕的事。
“他们都对此习以为常,认为世家本就凌驾于平民之上,欺辱也无妨。”司玉阳道,“可阿琢看不下去,因为他一开始就是从百姓中来的,我父亲将他从病逝的清官旧友中收养,却要他看着这些曾被亲生父母庇护的百姓受人摧残,若非从前些年开始,我带着他四处云游,尚能看到些在清正官员治理下的郡县民生安稳,否则在这种污浊不堪的地方长久待着,他会被逼疯的。”
余杭西门氏,当地清廉公正出了名的小世家,萧子衿对此也是略有耳闻。
“那你带着他来给我投诚,我难道会比别人好吗?”萧子衿挑眉道,“本侯归朝以来,精力大半都在为金听澜翻案上,无心理会世家那些眼睛,你大概就是因此才会动投诚的心思吧?觉得本侯也跟许尉正一样,是个手握军权但心存仁心的明主?”
“侯女说对了一半。”
司玉阳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轻松地笑了笑,抬脚离开了马车几步,才继续道:“侯女性情爽直,不在乎虚名,但是侯女的野心却需要有仁心作名头,你帮金听澜翻案终究是有这个目的在里面的,有个清官之后为其谋事,对侯女只会有利无害。”
“而且论表面,他终归只是养子,见侯女为无辜者平冤做出种种努力,心生向往想要跟随,最后因此脱离司氏合情合理,而其中又有在下为侯女运作,长辈们就是想追究,也得费些力气。”
“听起来不错,司四公子一片慈兄之心纯然肺腑,倒是不同于别的世家子弟。”
萧子衿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转而又问道:“但公子当真没有为了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吗?”
司玉阳淡然道:“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如侯女所言一般,司某可不想日后立功受赏,青云直上时,还要跟父兄一样冠着为宦官牟利的名头了。”
萧子衿往府门里瞥了一眼,见杨妁还未带人出来,她又多问了一句道:“那司玉衡呢?他就算再污泥浊心,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就这样放弃他了?”
只听司玉阳冷冷道:“侯女想要这样的兄弟吗?要的话司某也送你。”
……
好无情,好冷酷,好标准的世家做派。
杨妁是不是又在府里迷路了?怎么这么点路要走这么久?得亏走得挺久,不然被司玉衡听见这话,这俩得在她府前撕起来。
萧子衿问道:“他如今学识如何?可习过武?”
司玉阳答道:“五经熟读,犹善《易经》,习武……只会几招防身。”
萧子衿思考了一会儿,道:“那从明日开始,每天让他抽出半日的时间到我这来,先让他习练武艺,所学经典中再加研读兵法,你若不善这些,可交由我身边的人来教。”
“你想让他日后跟随我,光会点防身之术是没用的,至于其他的,等过了这一阵再详谈。”
司玉衡闻此言,悬在心上的石头也算落下了,他朝萧子衿作了一揖,道:“有劳侯女。”
一事谈毕,二人便不再说话,司玉阳故作无事地走回马车前,又过了一会儿后,在府里迷路的杨妁终于带着心态崩溃的司玉衡走出了侯府,女军师满脸抱歉的神色对着司六公子揖了揖,边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边把人往那边赶。
也不知道夜歌到底对司玉衡做了什么,这人来之前还一副傲然自负之态,再出来时感觉连脊梁都弯了,满身华服锦缎、珠玉佩环也随之褪去了颜色,对于杨妁不知是怠慢还是真的不认路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对着萧子衿作了一揖告辞,随后就在兄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去了。
看着司氏的马车驶离府前的街道后,萧子衿偏头过去问杨妁:“这次认清府里的路线没?”
杨妁轻声道:“认清了,就是中途走错了一条道,差点把人带到越琼放暗器的院子去,司六公子吓得不轻。”
侯女缺德地笑了笑:“干得好。”
二人转身回府,到了主院书房中,侍从被告知主人今夜仍有议事,早早就备了驱寒的姜茶来,落座后,萧子衿抬盏喝了一口茶,尝了点姜味便放了下去。
她将刚才在外面跟司玉阳说的话跟杨妁讲了,问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杨妁听完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侯女是如何做的?”
萧子衿道:“我让他先叫那孩子来我这习武,再加研读兵法,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罢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他今日大有一种我不答应就不放弃的架势,加上今夜在宫里又决定先不动司氏,答应一点要求稳住也好。”
“主君做得好。”杨妁轻声道,“说实话,他今夜来接人,居然会和你说这些事,着实是让人意外的,既然他说了会有合作,那就是有来有往,接下来去丰县,倒是看看他所言是否非虚。”
“若也是说来诓人的,咱们就找机会揍他一顿。”
“哎呀……别的不说,他对我说出想放弃司玉衡的意思时,才真是叫人惊讶。”
萧子衿倚靠在凭肘上,头上那些首饰还未来得及卸下,压得她头疼。
所幸这也没什么外人了,她就先将耳铛卸下,随意地搁在桌角,揉着被坠得痒痛的耳朵,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姊啊,你说这世间手足,大多都是一母所出,血缘关系极深,不说相亲相爱,也该相互顾及。”
“怎么换到了世家这里,就都成了吃人的怪物了呢?”
“谁知道呢?”杨妁无奈地笑了笑,“先君侯与萧二叔、萧三叔、萧四娘子都是一母同出,您与两位故兄也是在老夫人膝下长成的,全家上下不说都有所建树,在此之前也能说句满门忠武。”
“结果到了侯府危难之际,不还是出了萧三叔这么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是以……没什么好奇怪的。”
萧子衿笑了一声:“不过也好,手足不睦,好利好争才能逐一击破,不是吗?”
杨妁也笑:“是,所以,预祝未来,我也能够大仇得报。”
还未来得及在前文介绍,萧侯这位常年跟随在侧的女军师杨妁,二十五年前的身份是被前朝宦官冯继设计陷害,抄家灭族的太医令杨荆之女,当年杨太医因拒绝与冯继合谋毒害当今太后裴清宛,遭冯继与太医院同僚黄柴陷害谋反,前朝庸帝事事听从冯继,得知此事后便将杨氏以谋反罪抄家,男丁一律处死,女眷流放北疆。
当时中原境内并不安稳,四处常有贼寇战乱,杨妁与母亲历经千辛万苦,才活着到达北疆,而后杨母病逝,杨妁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萧子衿的姑姑萧平疆,得到了一个为家族陈情,又能另谋生路的机会,而后蛰伏多年,随萧侯一家四处征战。
政和十二年,萧平疆在支援南方疫病时遭冯继暗害身亡,同年九月冯继南巡遭遇刺杀,其中设计就有杨妁的参与,经此一事杨妁得萧侯赏识,才得以拜当时的军师墨敬为师,数年后继承衣钵,辅佐萧子衿。
而很巧合的是,今夜这位来与侯女商议合作的司四公子司玉阳,曾是杨妁的未婚夫,当然,自从杨家被陷害时,司氏身为对方未来的姻亲非但没有相帮,反而对其落井下石,在这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仇家了。
书房里没有茶,被方涵戏称为喜欢捞人的地府判官和被她捞起来的旧族亡魂以茶代酒,隔案碰杯。
待夜歌和越琼等人从叶府回来后,萧子衿已将那一身繁重的礼服换成了轻便的常服,着人叫他们到书房议事。
“主君。”
越琼三人来到书房,向萧子衿揖了一礼。
“不必多礼,坐吧。”
萧子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落座。
今夜的议事部署需要速战速决,不久后还有人要跟裴青一起去丰县,是以萧子衿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奔波一夜,辛苦各位了,且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接下来的部署我直接说就好。”
萧子衿道:“今夜进宫述事后,我遇到了裴相国,经他进言相助后,我们的计划会稍有些变化,首先今夜裴尉监就要和我们这边的人一起连夜出城,赶往丰县调查陈氏案的始末,调查的人选,我打算派云恒和妁阿姊前去。”
墨云恒意外道:“啊?那叶家那边?”
“叶家那边不必担心,廷尉府的搜查令都下了,针对叶家的禁足令也很快会下来。”萧子衿轻笑道,“叶家想参我就让他去参,当年他们做的事,在陛下那里已经被视为跟卖官鬻爵案相勾连的,这其中还搭着那么多条人命。”
“至于司玉衡,司氏内部都那么多风风雨雨,不用我们动他,他们自己就会把锅掀了,就算没动静也会为了些事整出大动静来,我们不管他。”
杨妁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墨云恒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司氏位高权重,陛下一下子动不了,所以我们也作势轻轻放下。叶家就不一样了,本就是个日渐西沉的小世家,咱们欺负就欺负了,要参要骂随他。反正就是两边我们都做不管的态度,让他们猜到死。”
墨云恒懂了:“哦~主君你可真老奸巨猾啊。”
越琼:“那叫应机权变。”
书房里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笑完之后,萧子衿接着说道:“到了丰县之后,查案期间的事宜你们尽量听从裴尉监的安排,他们廷尉府对于重启调查的案子自有一套程序,打不通的地方也有陛下下放的谕旨施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带去的兵士。”
“毕竟丰县是金听闲的地盘,他这人擅于隐藏本性,任职县令的这几年风评极好,他现下虽然还没有回去,但你们在查访民众时,不要提及他的名字,连暗示都不要有。”
原因无他,早在他们几人四处征战,平息地方兵乱之时,他们就已经见过一些饱受战乱和酷吏压迫的百姓在抓住一点救命稻草后,为了不让自己生存的地方再变成炼狱,甚至不惜与官兵对抗,最后发生暴乱,导致军民皆伤的样子了。
当年带着真刀真枪的兵士前去镇压尚且如此,更别说这次只是公务调查,带不了多少人。
杨妁和墨云恒知晓轻重,应道:“是。”
“也不是完全不能动用兵力镇压,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可以。”萧子衿说道,语气却是有些迟疑,“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在那里遇到这种情况。”
杨妁宽慰道:“侯女请说便是,我们晓得分寸的。”
萧子衿道:“我们不能把寻人作为明面上的目的,但如果你们在丰县的牢狱,或者说金听闲的府邸发现了季陵的行踪,在查明情况后,能把他带走就带,不行的话就跟裴尉监商议,把这事转到明面上去,尽量不要再让他落到金听闲手里。”
“只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即便有,在我们想法子带人走的时候也很容易惊动金听闲的人手,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是针对金听闲才来的丰县,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得做好发生此事后,要与金听闲的拥趸武力对抗的准备。”
而她为什么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在场众人都明白,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要对那些无辜的百姓动用武力,不是一个武将该做的事。
百姓们不会在意谁掌管这个天下,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守住这一方家园,不要再被战乱和恶官践踏,甚至在有时候,他们是对远在都城的朝廷极其厌恶的,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萧子衿要带走的人会让金听闲这个清官老爷人头落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锄头,将这些官兵赶走。
如果可以的话,萧子衿宁愿她的兄长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让他们为一个故去之人的身后清名跟权宦奸佞对峙,杀个天翻地覆无所顾忌,也好过活着受数年牢狱折磨,又要被人拿着在百姓之间相权衡。
杨妁道:“属下明白的,主君放心。”
墨云恒也紧跟着说道:“是的主君,属下们定会小心行事的,绝不会让主君和裴尉监为难。”
萧子衿扬起一抹疲惫的笑,道:“那诸位先去收拾下行囊吧,一个时辰后在城门与廷尉府的人集合,你们先出城,在廷尉府的人之前进丰县探查,裴尉监不会去府衙安排的谒舍,到时你们凭暗号去找就好。”
杨妁和墨云恒道:“是。”
关于丰县一事的部署商议完毕,杨妁和墨云恒先行退下,夜歌在这时问道:“主君,那我们呢?”
“我们?”萧子衿单手支着凭肘,疲惫的神色稍缓,提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老奸巨猾的侯女脸上现出一种无辜的样子,“我们还能干什么呢?参加个宴会,饭还没吃两口就出了事,又出人又出力地跑了一晚上,累死了。”
“贤良淑德的侯女分派完了下属的事务,接下来当然是等一会儿去城门送别自己要办远差的未婚夫,然后回来睡几个时辰的觉,再起来上朝吵架处理公务,然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参加下一场宴会啦。”
“哦~”夜歌意味深长地附和道,“那贤良淑德的主君,属下在来的路上得到消息,王兴元那个狗东西也打算在明日出城,但是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有在出城后就会被人杀了,然后嫁祸给廷尉府办事不周,主君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问我干嘛,问你手里的刀和阿琼的毒啊。”
萧子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得像个坏心眼的狸奴。
“高兴了就救他一把,不高兴就砍几刀再救,反正要把人看管好了,到时候才能扔到那几个腌臜货的脸上,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惹了我萧子衿是什么下场。”
夜歌也笑,道了声:“得嘞。”
说罢,萧子衿站起身,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拉着越琼出了房门,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跟阿琼去散个步,等等去城门口送人。”
“是。”
萧子衿吹灭了书房里的灯,屋内立时陷入黑暗之中,而房外通向府中各处的长廊仍是灯火长明,叫人心生安定。
有人在这长明的廊道中穿行而过,脚步或匆忙或缓慢,他们奔至各处,不知疲倦,只为能达成同一个目的。
一个长远而充满野心的宏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