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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三十一回《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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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几人出了牢房,一路上无论是王言还是许临都没有言语。

方一看见西沉的天光,许临就立刻下令道:“来人。”

随他从雒阳来的兵士应声前来:“属下在。”

“把王言押回县衙单独看管,在回雒阳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触。”

王言早已料到此举,心想许临虽有此令,但只要回到了县衙,他就能想办法行动,就任由他们押自己走了。

一直被众人忽略的韩里这时候却开口道:“许尉正,王县丞到底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就这样押回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许临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道:“韩掾属是觉得本官把你忘了是吗?”

“下官不敢!”

韩里还是那副别人生气就唯唯诺诺的样子,额上习惯性地开始冒冷汗。

“要这么说的话,韩掾属也是案情重点人物,也跟着回去算了?”许临笑道,“你跟王言倒是不太一样,本官不会让人看着你,但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如果到最后你们仍是执迷不悟,那就一道随我们回雒阳吧。”

说罢,许临敛了笑,对兵士道:“一起带回去。”

两个县官从眼前消失后,许临顿觉耳根子清净了。

他转过身,对徐竹母子道:“徐夫人,陈公子,先上车吧,我们回去说。”

陈云汶点头应着,搀扶着母亲往马车那走去,见过人之后,母子的脚步都有些不稳,许临见状上前,帮着陈云汶一起搀扶徐竹。

然而就在他碰到徐竹的那瞬间,徐竹反抓住了他的手,直直地跪了下去——

许临脸色大惊,忙俯身要将人扶起来:“徐夫人!我们有话好好说!”

徐竹却是不肯起,固执地抓着许尉正的手,饱受风霜的眼睛立时盈满了泪,叫陈云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理解了母亲的意思,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们这——”

许临傻眼了,手忙脚乱地稳住徐竹,又伸手拉住陈云汶,先扶哪个都不是。

“徐夫人您折煞在下了,先起来再说话啊!”

“民妇不起!”徐竹死死抓着许临的手,开口的瞬间泪眼决堤,恨不得将她半辈子的苦都一道哭出来,“许尉正,您在雒阳素有‘许青天’的贤名,街坊市井无人不知您大名,民妇求您,求您一定要为我儿做主,为他洗刷冤屈!”

“我儿被奸人算计,给人背锅后又被弃了,那些恶人瞒着我们母子,叫他一直到今时都不知生死行踪,牢里的那个不是我儿,那是个被人拿来搪塞的冒牌货!”

许临闻她此言只觉五雷轰顶,牢中那人的身份因面部尽毁而存疑,许临观察了对方仅有的一点表情和举动,也只有怀疑不敢轻易确定。

他本已经对母子相认不抱希望,却没想到徐竹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出来那人。

他赶忙蹲下来扶住徐竹开始颤抖的身体,追问道:“徐夫人你确定吗?日后我们要带着人上庭,您的话至关重要!”

徐竹因受到刺激,原本平稳的病情在此时渐渐发作,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眼前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但她竭力抑制着自己失控的情绪,看着许临一字一句道:“我是个母亲,我的孩子就算成了一滩肉泥,我也能认出来!若尉正觉得民妇空口无凭的话,民妇可当堂滴血认亲。”

她的声音坚定非常,如同给许临喂下一颗定心丸。

“许尉正,陈氏作为本地士族的几十年来,确是做了不少鱼肉乡里的恶事,而今家族落魄,无人可撑门楣,就已是报应的开始。”

“日后朝廷要向我们追责,要杀要剐我们都认,把民妇的骨头嵌在城门供万人踩踏也成,但不代表我们有此恶名,就要替那些虚誉欺人之辈背上坑害百姓的罪名,法失偏颇叫人无端获罪,这是何道理啊!”

徐竹越说,那泪就落得越凶,最后她不顾许临的阻拦,拉着陈云汶就要磕头。

“求许尉正为我们母子做主!为我儿做主!”

“使不得!”许临抓着他们,硬是扶了起来,“徐夫人的状,本官接下了,待另一桩案情有了眉目,本官便会带你们一道上雒阳开廷议。”

“当今圣上仁德,廷尉秉节持重,奉公守法,定不会辜负你们和百姓们的冤屈!”

有了他这句承诺,徐竹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整个人立时失了力气,栽倒在小儿子怀里昏了过去。

“快将你母亲扶上去!”

许临帮着陈云汶将徐竹扶上马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那狭小而黑洞的,如恶兽之口的牢房,随后也上了车,离开了这里。

“希望裴青那边能顺利些。”

另一边,金府门前,裴青与梁硕带着人与金家人对峙。

“你们不能进!”拦在金府前的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是金听闲的堂弟,“我堂兄是一县之令,朝廷命官!纵你们廷尉府身兼要案查探,没有搜查令就是不能进门!要是敢强闯,我们就要——”

“要怎样?”裴青挑了挑眉,淡声问道,“没有文书,凭着案子的紧要性我们也要查,若是真强闯进去,你敢怎样?”

“我……我……”少年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场震慑住了,但他脑筋转得很快,立刻道,“你要是敢强闯,我们就上雒阳告御状!对,我们要告御状,廷尉左监、裴氏子弟,在地方县令的门前强行搜查,这是何道理?!”

裴青微微一笑,轻声道:“去告啊。”

少年被他轻飘飘的态度一噎,刚迈出去的脚停在那不敢动。

“城门现在还没关,要去尽管去。”裴青作势往城门的方向指了指,旋即收敛了笑意,厉声道,“天子谕旨早在昨日就送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廷尉府诸般事宜,包括审讯、搜查、捉拿,县衙官员均需配合,县令金听闲不在,那便由县丞代接,通知于尔等。”

他扫了眼堵在门前的金家众人,语气严厉,就差拿着天子御令拍他们头上了:“看来王言失职至此,竟连这事都不告诉你们,全堵在这妨碍公务。”

“还不让开,今日只是寻找证人,借府审问,不是来抄家捉人。”裴青看向那个少年,道,“本官忙得很,没心情跟你们在这耗了,再不让开,统一按抗旨不遵处理!”

抗旨不遵的罪名何其严重?金家还没做大到能像别的士族一样,凭着自身的力量跟那个名存实亡的朝廷抗衡一二,少年沉默了半晌,最后带着兄弟和仆从们让开了。

府门随之打开,由那少年带路将裴青几人领进门,径直往会客厅去。

“裴尉监见谅,在下只是家中小辈,无权将客人带去别的地方。”少年的态度变得恭敬了,他说的也是事实,家里没大人在,他再如何做主,也只能把人带到会客厅来,“劳烦裴尉监将就一二,既然朝廷有言,我等也自然会配合。”

“金小公子客气了。”裴青轻笑,“贵府场地开阔,临时做审讯室也就是屏退左右的事情罢了,但是得劳烦小公子差人跑一趟,传几个证人来。”

他说着就将一份名单递过去,上面都是当年参与指证后,又被金听闲带出雒阳的仆从,除却死在芷县兵乱里的,剩下的仍在金家做事。

这位金公子认不出几个仆人,就把名单交给了管家,管家扫了一眼下来,发现名单上三分之一的人都在城外的庄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好叫回来啊?

“公子……”管家凑上前道,“在家里的这些都好喊过来,但是这上面有些人都是这些年分派到城外的庄子田地里,还有个今早去了田庄视察,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现在这时辰,就是找到人了,回来也要时间的……”

金公子很快会意,对裴青道:“裴尉监,你这名单上的人有几人都在城外做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要不您先审审还在府里的人,剩下的我们先派人去找,明日您再来审?”

“无妨。”裴青兀自拿了份文件出来翻阅,头也不抬道,“公子只管差人去请,朝廷有令在先,会为你们留门的,如果怕人手不够,县尉也在这呢。”

“不是——”

你知道城外庄子有多远吗你就在这说!

金公子想骂人了,但下一刻裴尉监就转过头来看他,道:“公子听不懂吗?本官的意思就是,本官等得起。”

“什么时候人回来,本官就什么时候开始审,如果你们要找到后半夜才找齐人,本官也不介意在贵府上小住一夜。”

裴青用最得体的姿态说着最不要脸的话,言语间颇有一种仗势欺人的架势,偏偏人家又不能说他。

“金公子不必费心,本官不会委屈自己的。”

他只会委屈别人。

金公子要气死了,撂下一句“裴尉监静候”后,就和管家一起出去,安排人手去找人。

在他们离开后,裴青又道:“梁县尉,劳烦您派几个人跟着,别让他们耍花样。”

梁硕应下了,转头就安排好了人去跟着,然后就回到了裴青身边。

廷尉府人手将整个会客厅都围得死死的,金府的仆从连路过那边上都得被拎起来换另一条路走,在金家人去找证人的间隙里,会客厅都很是安静,只有裴青翻阅卷宗的声音。

“裴尉监,下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裴青头也不抬道:“县尉先坐,有话直说便是,本官不吃人。”

梁硕倒也不是怕他,只是之前在县衙时自觉没有把话讲明白,浪费了两位使君的时间,这次可不得琢磨下嘛。

见裴青这样说了,他也就不讲究了,一屁股在裴青旁边坐下来,道:“害了金听闲老爹和二弟的不会就是金听闲自己吧?”

好一个一语道破天机的问法,裴青差点把竹简给摔出去。

裴青转过头,冲梁硕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是带着审视的意味,想看清此人是不是大智若愚那挂的。

“县尉怎么会这么想?”

他笑问道。

“金县令虽然身有嫌疑,但向来有上孝下悌,爱护妻儿的美名,更何况他可是丰县发展的大功臣呢,我等怎么敢无凭无据就把这个罪名扣人家头上?”

梁硕一脸“少装”的样子道:“裴尉监,下官只是不懂说话也不懂拉拢人心,但下官不傻!当年金家的事都弄得人尽皆知了,您这一趟来能把两个案子合并办,不就是因为金听闲在案子的牵涉极深吗?

“您要是真觉得金听闲只是被人坑了下不来台,干嘛进门的时候还对金家人是那种态度?”

“如果只是例行询问做做样子,庄子里做活的证人喊不回来就喊不回来了,府里头长期相处的人不是更知道他的品行?由此可见您压根不是来帮他洗白的,你就是来找茬的。”

裴青仍是笑着:“有那么明显吗?”

“有!”梁硕道,“因为我经常找他茬!”

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他也不能轻易拿我梁硕怎样!

嗯,看出来了,纯粹就是经常找金听闲的茬,找出经验了所以能分辨同类。

“那你觉得这个案子会好办吗?”

裴青又问。

“吾的态度在前面之所以强硬,只是因为王言的失职,加上前一个案子的情况太严重,若不强硬些,金家人怎么会把这次查案当回事?”

梁硕思考了一会儿道:“不好办,金听闲太会做人了,您这案子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死的人还有家人在主家手中,活着的也还有身契,而今他们在金家过得好好的,突然来个人要把他们的恩公带走,他们哪里肯依?”

更何况当年那个获罪之人,虽也是金听闲血亲,也有清名在身,可有名无权又有何用?看如今这情况,估计也是当年那些证人因为还有家人要看顾,所以才会作证让那人做了弑父杀兄的罪人。

说回来,在这一点上金听闲确实比方涵和戚子辽厉害。

那二位臭名昭著的权宦一开始也是从最低微的小黄门做起,一步一步走到离权势最近的地方,熬到冯继被病痛拖死了,才得以一举上位,二豺分权。

深宫里尔虞我诈不比外头少,手段也是不相上下,偌大一座宫城里的每个角落,都可能堆着不计其数的冤魂。

宫中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盅,在这样的环境下走出来的两个人,即使把自己伪装得再好,用来谋求权势的手段都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尤其是方涵,早年从他手里过一遍的犯人,没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因为知道此人的手段,所以在看到金家案的收尾会是这样的结果时,裴青最初并不感到意外。

至少比知道金家那些糟心事的时候要好接受一点。

但赶尽杀绝终归是下下策,同样是拉拢证人,金听闲就不同了,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能在数年战乱中活下来并发展起来的家族都是不容小觑的。

比起用杀身之祸去威胁人全家,他捏着所有人的身契,告诉那些人金家无论主仆那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其为了一时之恩放弃全家的前程,说两句话就能换来更好的生活,岂不是更好?

如果还有人真那么大义凛然,不惧威胁利诱的,没关系,身契一发卖,这个人全家就会是不听话的下场。

先礼后兵是真好用啊,这么多的证人还能活着为他们家做事,就说明金听闲的手段之厉。

当年裴青因着家里在朝中受牵制,私下调查的事也变得艰难,但他第一时间就去关注那些证人的行迹,想保护他们的安全,可他看着他们随金听闲远赴他县扎根,躲过了战乱又帮着建设县城,变得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反倒是在雒阳的裴青因为资历浅薄,少时便存于心中的那些救国之法没有实践和根基所支撑,得不到长辈的支持不说,还跟祖父与父亲闹得很僵。

正所谓流年不利,祸不单行,跟长辈吵过一架后,他私下调查旧案的事还被方涵发现了。

阉党那伙人跟他祖父斗了十几年都没斗出个名堂来,便有心将目标转移到像当年的裴青这样的,还未入朝堂的裴氏学子和门生身上,而裴青所在做的事,又恰好给了他们机会。

第一次遭到刺杀是在学宫里,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的裴长公子已然有了些政/治上的敏锐,死里逃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信到家里,询问近日以来,朝中的党争又发生到了何种地步。

与回信一道来的,是第二场刺杀,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只是裴青,还有在朝中站队裴氏的其他士族子弟。

他们肆无忌惮地闯入教导圣贤之道的地方,将那些圣洁的书籍踩在脚下,肆意残害那些与此事无关的学子,把学宫搞得一片狼藉,还不忘意有所指地将矛头指向裴青身后的裴氏。

当时那个刺客把刀从他身体里抽出来,带出一连串血珠时,对他说了一句话,语气极其轻蔑:

“羽翼尚未丰足,就不要学你的长辈玩弄心计了,否则,不仅做不成英雄,反而还会没了性命,让你的父母徒增伤感。”

一语说罢,那些恶徒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惨剧和裴青的性命,以及事后针对裴青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猜疑与指责。

从那天起,裴青就已经卷入了世族党派与宦官党派的争斗之中,但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因为他的志向不与长辈们传统的观念所容,他所行之事,所走之道也无时无刻不在触碰宦官的逆鳞。

世族想遏制他的志向,让他走好一个世家长公子该走的道,宦官玩腻了有事没事就捅他一刀的游戏,开始真的想杀他,一时之间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在他过得最灰暗的一段时间里,他心思抑郁,身有新伤,而后又得到下属的回报,知道金家那些仆从的近况后,他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他的这些想法是否是不切实际,今朝社稷有祖父那些老臣子在,根本不需要他的忧心,而金家案的那些疑云,也终归只是他的多心而已。

但这些个抑郁的情绪还不能够左右裴青的决心,世族与宦官的压迫也是有得有失,他们再如何看不惯他,碍着他的身份,也不能真要了他的命。

重振旗鼓后,裴青一改之前的激进,沉心静气做他的世族长公子,所行之事转至暗处进行,数年来从未停止。

他的安静虽让宦官生疑,但他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

韬光养晦,一晃两年,萧子衿在北境的崛起让他看到了希望,而宦官借由两家的婚约,急于将她召回的举动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添乱岂不是可惜了?

于是裴长公子以身入局,来了一计引蛇出洞,虽身受重伤,但他得来了与侯女合作的机会,同时也等来了案情的转机。

天下苦权盛者草菅人命久矣,届时案平冤清,新政之事借机登台,自有同志之士站出来,与他合谋。

“裴尉监。”

思绪至此,门外有衙吏来报。

“金府管家已将留在府中的证人找齐,就在院外等候,现下可要传入?”

裴青将手中卷宗放下,肃声道:“按照名单顺序,依次传入。”

衙吏应道:“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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