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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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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来者是谁,景珩拉着许妙愉躲到树后,目光紧盯着树林旁的一条小路。

不多时,那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只见一匹快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疾如流星,一人布衣骑于马上,不停抽动马鞭。

这人有些古怪。

许妙愉瞧了一眼,隐约有些猜想,来不及分辨,快马载着来人自他们正前方疾驰而过,眼见就要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往好了想,此人行色匆匆,并非追杀他们之人,周围又不见其他人影,他们暂时安全了。

许妙愉如此想着,转头却失了景珩的所在。

再一顾盼,青年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拿在手上抛了两下,然后对着一人一马的背影掷了出去。

石子在骏马的快速移动中正中前膝,吃痛之下,骏马前蹄弯曲跪地,后蹄高高抬起,马背也随之前低后高,将背上的布衣人甩了出去。

布衣人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痛呼声和咒骂声几乎同时响起,他的肩膀似乎被摔得不轻,忍着痛捂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往袖中一摸。

信还在,还好。

他正要去看马儿的情况,忽然感觉到有人自烟尘中靠近,寒光一闪,一个冰凉的物体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顿时不敢动了,声音颤抖着问:“什么人?”

尘土逐渐归于平静,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愣了愣神。

竟然是一个美目盼兮的女人,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是……斥候?哪里的军队的?”

女人的声音如莺啼一般好听,就像她的眼睛一样,他却无暇欣赏,在听了女人口中的话时神色一凛。

自己为了不暴露身份,特意换了身衣服,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识破自己?

女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你这身衣服的确能骗到不少人,但仔细想想,普通人家哪有这种好马,只有可能出现在军队或者大户人家里。马蹄印陷进土里,又不是雨天,只有可能马上背了重物,你身材看着有些臃肿,脸和脖子却瘦长,只怕是这身衣裳树下还穿了一副铠甲吧。”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原来漏洞百出,他正懊恼着,忽见半跪在地上的骏马又重新站了起来,从高大的马身之后转出来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走到女人旁边,“我来吧。”

女人乖巧地将匕首交给他,向旁边退开,摸了摸骏马身上的鬃毛,那身影是一个男人,听声音还很年轻。

他计划着现在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仔细看了看两人,忽然发现两人的样子也极为狼狈,露在外面的手掌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脸上和手上还有许多斑驳的灰尘,尤其是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色或黑色的尘土,遮住了他们大部分的面容。

他们的衣衫上也布满了划痕和尘土,就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

可是难民往往饥一顿饱一顿,说话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动作也缓慢麻木,和他们敏捷的动作与坚定有力的声音截然不同。

“你们是什么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忍不住问道,尚未得到答案,就见男子将匕首收入了刀鞘。

他心中一喜,自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一个暴起,就要将男子撞倒,可是下一瞬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肩膀处再次传来剧痛。

回过神来,他又倒在了地上,手被反剪在背后,男子的一条腿半曲着,小腿压在他的胳膊上,将他制在地上完全不能动弹。

“你的信,是送给钱方禹还是徐庆的?”景珩低头看着此人,语气森寒。

许妙愉的手还放在马背上,闻言一顿,她虽然猜到了这人是个斥候,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还在想此人是隶属于鄂州军还是荆州军,景珩这一问,意思分明是此人是来自别的地方。

她不仅回想起齐云峰山顶上的一幕,颜姑拉着她看荆州的军队驻扎之地的方向,与断崖的方向正好相反。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其实是远离江夏的一边,应该是,江夏城的南边。

南边是——

她悚然一惊,忽然想到,南边是岳州治所巴陵到江夏的必经之路。

如此一来,此人多半是从岳州而来。

她近日来信息闭塞,只知道朝廷让岳鄂荆三州派兵增援江州,而鄂州和荆州的军队都在鄂州逗留,却不知道岳州有什么动向。

那人半边脸被摁在地上,与砂石为伴。

尘土随着他的呼吸进入嘴里,他不住咳嗽了起来,却还在嘴硬,“你们到底是谁,知不知道延误军机是何重罪,还不放开我!”

景珩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从他袖中摸出一支铜制圆筒,取出其中的信件,展信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

许妙愉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根据信中的内容,总算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此人果然是岳州兵,岳州刺史接到朝廷指令,率一万精锐兵众前去江州,他前脚刚走没几天,后脚越朝的军队就趁岳州空虚打了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直接打到了巴陵城下。

对峙了几日,岳州刺史之子判断巴陵守不下,急忙派人前往北边各州求援,此人正是将这一军报和求援信带给鄂州的。

鄂州西边和南边各有几处天险,易守难攻,因此深入越朝腹地却依然未被攻克,此时却突然告急,简直比鄂州此前的动乱更令人惊讶。

岳州一失,别说江州了,鄂州和荆州都危在旦夕。

她盯着景珩的侧脸,忍不住想,他是否会感到高兴呢,如此一来,南方大部将纳入越朝,再北上入主关中,指日可待。

只是卢啸云这一招声东击西成功之后,他在越朝朝廷将声望愈隆,再无对手可言,这恐怕不是王宝风和景珩想见到的。

她很好奇,景珩会怎么做?

但事实证明,景珩的心思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他拉起面如土色的斥候,将密信扔进了旁边的溪流之中。

斥候色厉内荏,能说的威胁都说的差不多了,结果两人还是毫无反应,也知道今天自己运气太差,遇到了两个硬茬,只看了一眼水中墨迹晕开的信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自己的死期就是今天了。

过了一阵,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他奇怪地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的两人站在溪流旁窃窃私语,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骏马立在一侧,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可是密信没了,自己的任务也失败了,跑不过多活两天,又有什么用?

一时犹豫,那边女子已经蹲在溪流边,洗净了脸上的污垢,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一眼,他却觉心旌摇荡,不知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雪肤花貌,云鬟雾鬓,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愣神的功夫,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好像有话要说,檀口微张,什么也没说出来,又泄气似的转头娇嗔道:“你快些。”

男子也走了过来,他也在溪流边洗漱了一番,将手上的尘土洗去,又将衣服上明显的血迹洗掉一些。

女子惊讶道:“你怎么不洗脸。”

“这样方便些。”男子笑道,转头看向他,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漾起柔和的笑意,“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先前有些误会,对不住了。”

“什么误会?”他脱口而出,一想到自己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就觉得哪有什么误会可言,眼前的分明是敌人。

男子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是鄂州军中的参军,姓王,钱方禹上位后,不满其哄骗朝廷,离开了鄂州,正被他通缉。先前看你有些可疑,还以为是他的部下,才出此下策制止了你。你要去给他送信求援,真是送错了人,恐怕会有来无回。”

他当然不太信,可是男子接下来又说了些江夏城内情况,其中内容大多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大夏官吏才会知道,他已有了几分犹豫。

“李立。”他犹豫着报上姓名,心里想着男子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了面容姣好的女子,“这位姑娘是?”

男子道:“李立兄,这位姑娘的名号你一定听过,她姓许,来自宣州,其父正是名满天下的许熠将军。”

李立吓了一跳,宣州许家谁会不知,许熠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至于许熠的女儿,因近来鄂州变故的缘故,也多有听说,“你真是许小姐,可是许小姐不是失踪了吗?”

许妙愉紧抿着唇,不悦地看了一眼景珩,然后向李立露出一个苦笑来,“如假包换,你有所不知,我失踪其实是被钱方禹囚禁,他想向叛军投降,又怕孤掌难鸣,知道徐刺史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便想让我去劝说徐刺史同他一起投奔叛军。我不肯,幸得这位——王参军相救,从江夏城里逃了出来,我们遭到了他的追杀和通缉,才这副狼狈模样。”

许妙愉一开口,李立又信了几分,原因无他,他曾经听说过,许家小姐容貌冠绝宣州,在长安也是数一数二,否则不会被立为太子侧妃。

他一见到许妙愉的真容,就觉得她出身绝不平凡,再加上她举止端庄大方,有些高贵气质,绝不是一般人想装能装得出来的。

再听她言辞恳切,其中无奈不似作假,且言之有理,自个儿在岳州也听说了钱方禹的反覆无常,便更信了,当即怒道:“竟是如此,那姓钱的果然狼子野心,你们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

许妙愉哀戚道:“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李立沉吟片刻,右手下意识往左边袖子一摸,摸了个空后,举在半空中,恼恨道:“为今之计,带着你们回岳州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不如我们直接去找徐刺史,我本就是为送信而来,料想他不会阻拦,届时再将江夏城里的情况一说,许小姐您也能安全。只是你们将我的信给扔了,那上面有岳州刺史府的官印,没了信,就怕徐刺史不肯尽信。”

“无妨。”许妙愉微微一笑,他的问题他们早就考虑过了,“其实我们也是考虑到,鄂州兵正在四处搜查我们,要是连累了你让他们看到了信,只怕他们会杀人灭口。与其冒这个险,不如我们改换装扮,避开他们,有我去向徐刺史说明事情原委,他定然会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立自然应允,

好在他本就为了伪装穿的普通衣物,不需要过多改变,只是将身上的软甲脱了下来,团成一堆藏到树林之中。

负担骤减,只觉得身轻如燕,腰身也小了一圈,修长的身形又显现出来,就着溪水照上一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五官端正的年轻脸庞摸着下巴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不同凡响。

就是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头发有些乱了,李立手上蘸了点儿清水,往额前一抹,抚平毛躁的鬓发,霎时觉得水面的倒影又精神了几分。

还有衣服上的褶皱,是被景珩摁在地上时摩擦出来的,他也一并抚平,做完这些动作,满意地转身去寻许妙愉。

冰肌玉骨的美人正坐在石头上休息,另一个人不在她身边,也在溪水边整理仪容,背对着他们的方向。

机会难得,李立脸上挂上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信步来到许妙愉面前,扯了一片树叶挡在许妙愉头顶,“暑气已至,许小姐怎么不去树荫繁茂之处乘凉?”

美人看他一眼,笑道:“没想到李大哥出身行伍,却有文人雅士之风采。”

李立面露得意,正要说话,忽听身后有脚步声,知是另一人回来了,便又不说话了,只想转头打个招呼便罢。

他转头看去,却又愣住了。

景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袭玄衫,腰佩宝剑,脚踩云靴,气宇轩昂,好似神人下凡。

那一身衣服除了云靴都是他置办的,预备路上换洗用,自己买了还从未穿过,却白白便宜了外人,他原先还有些不情愿,这时见了,突然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再看自己,倒有些东施效颦之意。

这个王参军什么来头,荆州有这号人物,我从前怎么未曾听过。

李立暗暗心想,再仔细看景珩的眉眼,又是一惊,不是因为他面如冠玉姿容出众,而是因为——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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