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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鸦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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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进已经搅好了墨,转头看不见沈丽予,唤了声外孙女的名字,往应答声走过去,见这孩子蹲在角落,手里拿着自己昨日扔掉的徒弟的刻版,道:“丽予,过来刷墨吧。”

沈丽予起身,还举着那刻版,道:“外祖父,这些刻版错字虽有些多,但并非不能修改润色……”

她本来还想说,这些废弃的刻版还很新,木板料实,既已废弃,不如给她,今日找外祖母学习刻字时,在上面练习。如果改得好,也能用一用,不浪费。

雕版是整版刻字刻图,错了的话,如果调整不好,那就是重新再来。印坊对刻工的要求很高,否则浪费太多,账上就亏大了。

林德进却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夺走她手中的刻版往地上一扔,牵着她离开那里,语气很重,道:“改了亦是废品。”

见外祖父有些生气,沈丽予不敢多言。慢慢地,天亮以后,陆陆续续了一些工人,外祖父生闷气的样子才渐渐收敛起来。

她虽然回林家的次数不多,但外祖父在她心中的印象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遇事总是和和气气,一切好商量的模样。

大事小事皆如此,可见一个人的品性。

那为何今天的外祖父格外介怀这些刻版,或者可以说,他是介意刻版背后的人?

·

她刷墨刷得一手黑,外祖父喊她去洗手,吃过早膳后,才能找外祖母学习。

她回到林宅时,父母正带着吃饱喝足的沈兰心,往聂府那边去。

林丽对沈清嵘道:“我没说错吧,女儿就是去印坊了。哪需你回来找?”然后对女儿道:“丽予?你吃过早膳了吗?”

沈丽予一蹦一跳,道:“没有呢!”

林丽嘱咐她道:“快把手洗了,去找你外祖母和姨母,她们给你做了许多好吃的。”

饱餐一顿,时日尚早,沈丽予兴致勃勃地找外祖母学刻版。

刻版的步骤简单,将一张写满文字的薄纸一翻,文字朝下地,在木板上对齐、贴紧,而后开始刻反字。

外祖母教她,写工有自己的风格与笔迹,刻工同样也可以有。只要反字的笔画准确,横竖撇奈勾俱齐,刻工按照自己的手力、挑刀的手法及对整个版面的理解,也能作自己的发挥。

这里的横笔长一些,那里的捺勾收一些,诸如此类,让整个页面齐整、耐读,是刻工的本事。

有些刻工自己也做写工,毕竟比较小的印坊分工不需要太明确。外祖父母便是如此。

不过,外祖父总说,自己没有外祖母刻得好,常常是自己去做粗重活。

这种“借口”的用心良苦,沈丽予怎么不明白?她那对父母,天天都如此。她日日看在眼里,就是莫得做,也必然看得懂。

沈丽予望向俯于案前,微微低头,左手小锤,右手刻刀,在一点一点认真雕版的外祖母,被她迷住了。似乎连闯入窗台的灼灼日光都不忍心掷在外祖母的身上,只轻轻地洒下薄薄的白光,照亮这娘子刻刀下的千沟万壑。

她又问道:“外祖母,我好想要一双您与外祖父身上别的那种木雕。您可以教我做吗?”

“你怎么一会儿要学刻字,一会儿要学木雕?这么小就没有耐心学好一件事了么?”虞氏也弯曲手指,轻点了一下沈丽予的鼻尖。

沈丽予撒娇道:“诶呀——外祖母,求求你了。我可以都学嘛!”

虞氏眉毛一扬,望向她,道:“谁告诉你那木雕是我刻的呀?”

“那当然是,外祖父!”沈丽予眼珠子一转,想起当时听到的祖辈故事,像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糖,酸得发麻,甜得入心。

虞氏听见以后,仿佛正想起一些当年事,手中的刻刀变慢了。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对鸦鸟刻好以后,她还没能送出去,林德进就被虞父从他学艺的印坊赶走。

当时虞父想将女儿嫁于别的富贵人家,为儿子的仕途铺路。幸而家中的弟弟将虞氏救出,助她逃走,后来在路上她撞见赶回来寻她的林德进。二人遂私定终身,在外地闯荡,渐渐有了现在的林家与生意。

万物有灵,一对鸦鸟认定了彼此,便能不离不弃。虞氏曾借此向林德进表明心意。如果当初林德进没有回来寻她,她虞氏纵然会抗婚逃走,也绝不会一生只认定他、只等他。

那对木鸦,从此一人一只,别于腰间,一戴至今已过三十载。

“缘分可天定,事却在人为。”虞氏对沈丽予语重心长地道,“我们的三娘子,以后如果遇到心悦之人,也要记住外祖母的话,知道吗?”

沈丽予认真地点着头。可细想吧,她才不管什么心悦、新月呢,自己可是要去远方闯荡的人。

·

虞氏又教了一会儿,见沈丽予学得差不多了,让她找一块小木板试试。

沈丽予在库房地上看见一块她手掌大小的木板,应该是大家用不上的,就拿了过来。她想到早上外祖父的怪异神情,就将那时的所见所闻告诉外祖母,又问道:“您知道地上那堆刻版为什么不能用吗?”

虞氏的脸一沉,严肃地道:“那的确不能用。”随即叹着气,告诉外孙女,那是外公徒弟刻的版,而且是盗版。

“那人叫邓行之,是第一个跟你外祖父学艺的人。他家境清寒,科考多年不中,为养活病重老弱的父母,就到印坊学艺。早些年我们赚得不多,连累他跟着我们受了许多苦。你外祖父感念他一直跟着自己,从未离开,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他,赠予钱财替他厚葬亲人。可邓行之这人,技艺没学好,却去捣鼓起盗版这种令人可耻的事。被你外祖父发现后,他一气之下,把那些盗版都拿去烧了。你看到的那些,应该是又翻出了残余的一些刻版吧,今天必然是会拿去烧掉的。”虞氏回忆着,愁容不减。

沈丽予问道:“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她想问是否被赶走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虞氏答道:“罚了月钱,回家思过,不许他来印坊。”

在重文爱书的大瑞朝,盗版这种事令人不齿,连她这种半桶水的人都知道,可外祖父竟然没有把邓行之逐出师门?沈丽予好奇发问。

虞氏道:“你外祖父很疼爱这个徒弟,也许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吧。邓行之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人,希望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知错能改便好。”

沈丽予一把抱住外祖母,宽慰道:“我是个好徒弟啊,你们多多地疼爱我、多多地教我可好?我一定不会让您与外祖父失望的!”

虞氏举起外孙女心有旁骛刻出来的东西,那些字对不对先不说,简直看都看不清,笑道:“好徒弟,你怕是要守在这里学上个十年,才能刻好吧!”

沈丽予拍着胸脯道:“好,那我就不回去了,留在这里学上个十年,定能刻得和您的一样好!”

·

虞氏才不把外孙女这话放心上。小孩子心性未定,今天要学刻字,明天要学木雕,后天就不知道疯哪儿去玩耍了。

看看,第二天沈丽予就来求她教如何做木雕了。

这孩子手劲儿确实大,给她劈完柴的将军父亲捶肩按背,能将人按得鬼哭狼嚎,皮下瘀青。然则,刻东西和捏肉不同,力气大的,不一定能使好刀。

虞氏见沈丽予手里雕出来那个物件儿,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独自翻越荒山自以为见到的那个怪物。那只双眼大小不一、望向不同处的无羽怪鸟,虞氏偶尔讲睡前故事时就会拿出来吓孙儿的怪物,现在被沈丽予刻出来,却也把她给吓一跳。

而林德进见了外孙女手里的怪东西,原就笑得不行,又听见她在那儿嘀咕,手里的怪东西刻出来竟是为了摹仿他与虞氏的那对木雕鸦鸟,因而他笑得更大声了。

虞氏见状,对沈丽予道:“不如,外祖母把这对鸦鸟送给三娘子,你说好不好呀?”

沈丽予立马扔了手中的怪东西,高兴地对虞氏点头。

林德进一下收住的笑容,惊讶地看着虞氏。他的头转来转去,无声示意虞氏别开玩笑,怎能送走他与她的定情物?

见状,沈丽予渐渐也明白自己似乎不能这样做,道:“外祖母,你还是教我刻一对新的吧。这对是外祖父跟您的物件,我岂会要了去?”

见小孩如此懂事,林德进拍了拍外孙女聪慧的脑瓜子。

其实虞氏本来就是说笑,可渐渐地,越发想将自己这对木雕送给外孙女了。最后,凭着传承、祝福的寓意,虞氏说服了丈夫,把那对木雕取下,放到沈丽予手里。

林德进纵有不舍,可瞧见沈丽予对那木鸦是满心欢喜的眼神,于是蹲下在她面前,嘱咐外孙女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对鸦鸟,将来遇到能同样还以真心相待的人,才能送出其中一只。

沈丽予心想,为何外祖父母都这样说呢?虽然她的祖辈、父母都是恩爱夫妻,可她也见过并不那么相爱的夫妻。难道她一定会遇到心悦之人吗?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像她的亲人那样,全心全意相待于她的人吗?

何况这对鸦鸟唯妙唯俏,可爱极了,她才不要送一只给别人!

·

午膳后,沈林二人到印坊帮忙。

临行前,沈清嵘把一本书架在女儿面前,叮嘱她学完其中一篇,回来他可要考她。

学,一定学,认认真真地看了半个时辰,文章的道理不难明白,学完后只剩百无聊赖。

她在林宅的寝室有一扇大窗,正对着一片绿野,后面则是一片绿得发黑的树林。蓦地,一只花鹿从那树林里钻出来,灵动活泼,走走跳跳,长角一转,似乎与她的目光对上了。

沈丽予眼睛发亮,于是从窗口直接爬了出去,直奔向那花鹿。

可那俏皮的生灵怎么会乖乖停在原地,转眼就消失在它身后那片林中。

沈丽予没管太多,只想找到那只她仅是听过、却未见过的花鹿,亦跟过去钻入了那片林。

她哪里知道,那个地方,纵然是白日,楮敦本地人都不敢进去。林子大且密,横跨两县,白日里亦是阴深深的。等妖鬼精怪的传闻出来以后,更加没人愿意进去了,大家都说那片林子被妖魔施了障眼法,进去就会迷失心智。

沈丽予在里面转了一阵子,花鹿没寻着,回去的路也没寻着。转瞬,天就暗沉下来了,可她不怕黑,现下只觉得林子里热闹极了,有几只发光的飞虫,此起彼伏的虫叫、鸟叫,以及时不时传出的野兽的嚎叫。

按她读过的野外见闻的书册,楮敦地属偏南,不会有大只猛兽,猜想那些嚎叫都来自一些矮小的野兽,于是越往林中深处走去,欲一探究竟。

·

慢慢地,她辨明其中一个声音,并不是野兽发出的,更不是虫鸣鸟叫,而像是人声,像是一个小孩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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