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遇匪(三)
天微微地变亮了,却看不见日光,漫天都是淡蓝又浅灰的阴云,好像在闷一场大雨,却又一直不下雨。
幸好不下雨吧,不然这山林的泥地更不便逃命。
这九个人,后跟着前,列成一条长队,正在快步赶路。凭着一点昨日同生共死过的信任,大家都只跟着,不问要去哪儿、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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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座独山为定向的依据,他们要拐一个大弯,往东南向在这片山林里横穿出去,回到离得最近的新州。
昨夜握瑜探路跑了许久,跑到一处悬崖边,远眺望见了山林西北向的两城之一。但它距离过远,且下山路平缓树少,易被山匪发现。而他们现在仍是离帝都为更近。
回新州要走的下山路应与来时的路相似——山林朝向新州的那一面颇为陡峭,沿途多碎石不易行,人与马行路都是很不便利的。但正因如此,若再遇到山匪,他们可借这样的地形脱险。
握瑜昨夜来不及探好西南向下山的所有路,趁天快亮以前先回来了。
兄弟二人先商量了一番,再与沈丽予、柴英一同商议,都决定了立即往回新州的方向出山林。
现在,他们在这白日里亦是遮天蔽日般的山林中小心穿行。四周都被浓浓的一团白雾笼罩着,阴寒无比。
借这密林与白雾,沈丽予希望那群山匪再也不要找到他们。
她又是这般身入险境,一夜未归,母亲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而且母亲可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自己找上这片山林里。千万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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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清脆的“啪”一声,好像哪里有一根枯枝被踏断的声音。
他们一下紧张起来,纷纷收住了脚步,都不敢向前走,害怕自己再发出其他声响。
顿时,一只花颜色的灰山鸡扑腾着翅膀,半飞半滑地从他们左上方的坡上跌了出来。
那老山鸡“咯咯咯”了几声,伴着大家皆是松了一口气的呼吸声,重新消失在下坡的白雾中。
小马夫长吁一气,道:“唉,可我给吓死了。”
却只听“呼”地一声长响,一只箭从他们左上方射出来,一下刺中了小马夫的腿。他立即倒下了,躺在地上哇哇喊疼。
等不及其他人反应过来将小马夫先拖走,再是两三支箭从上方那团白雾里射了出来,霎时刺中了小马夫的脖子和脸。那样吵吵闹闹的一个人顷刻间便没了性命。
其余人连忙往附近的树干之后躲去。
阿温离小马夫挨得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小马夫的血不断渗出来,流到了同在他附近的郭晚禾的脚边,染湿了鞋。他不敢想象那边的状况有多残忍可怖。
但除了那几支箭,上方的山匪再无其他动静,甚至是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听见。这次,对方行事的路数似乎很谨慎,并不想硬碰硬,乱打一气。
沈丽予心想,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不走。万一山雾消散了,他们原先早发的优势便会消失。
柴英好像也有相同的想法,拔出了长剑,在地上挑起一根树枝往下坡用力一扔。果然,“咻”一声,一支箭又往树枝掉落的位置射了过去。
柴英再试了两次,借剑刃看到了那些箭皆几乎发自同一处。
握瑜和怀瑾见此状,拔剑做了同样的动作,制造出不同方位的声响,引得上面那位频频射箭。
慢慢地,随着声响越来越多,箭射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最后直接停了。
正当他们抓紧机会准备离开这里时,上面那白雾里霎时传出“啊啊啊”的长声高呼,一下冲出来一个背着空箭筒的山匪,高高地举起斧头,冲着沈丽予和宋玉栀的方向砸来。
后面的柴英即刻一步上前,一剑刺伤这山匪的手,再一剑刺破他的喉喉。
这人的脖子立即被喷涌的鲜血染红,手上的斧头“噗”地一声掉在地上,整个身体也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可刚才这山匪就好像给出的是一声口号似的,没等这八个人缓过神,他们下坡的后方顿时传来了一大拨山匪喊打喊杀、愤怒暴戾的叫声——“别让到嘴的肥肉跑了!”
“上呀!把他们都抓住!”
“啊!”
王檀吓得大叫道:“怎么这么多?”
“跑!”沈丽予心焦地喊了一声,大家都纷纷往前猛跑。
握瑜在前面带路,而柴英与怀瑾一同断后。
就如出发前商议好的,他们八个人在前面始终维持着一条长队,后紧跟着前,向着西南不断地穿行。
这八个人里,有一半都不是日常习武受训过的,而且皆已将近一日一夜未进食,现在却也好像都要用尽力气地、拼了命般地往前跑。
他们都清楚,那群山匪昨日受了挫,死了许多同伙。如果今日他们不幸被山匪抓住了,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各种折磨,甚至是生不如死。
那群山匪也追咬得死紧。
不过,那般匪徒终究是在山林陡峭难走的下坡一窝蜂地向上向前追,要么一时冲得急不看路,向后摔倒再拖累后面的人,要么被前面时不时扔下来的大石块砸伤。无论如何,都还是与他们眼前的“肥肉”拉出了较远的距离。
一追一赶,谁不知跑了多久。林间的白雾已经全部消散,视野变得很清晰。
沈丽予好像看见前面有一个湖,好像就是他们昨天上山时看见的那个湖!
这时,柴英从怀中抓出了一枚信号炮,用火信子点燃后向空中射去,发出“咻”的一声锐鸣。
以为见到了快要能获救回家的希望,大家却也渐渐地感觉到,身后那群山匪的人数好像变少了。
果然,是那个刀疤面的山匪带着一拨人绕道而行,现在冲到了他们八个人的面前,拦下了去路。
后面的山匪见状,已经纷纷开始欢呼高笑,与前面拦路的那伙人汇合后,一点点地收拢,将这八个人围进了一个圈里。
沈丽予环顾四周,比昨日那拨山匪多出了许多人,这次还个个都带上了利刃凶器,一步步地靠过来,将他们重重围住。
五个男孩自然地将三个女孩都护在了最里层,可想也知道这样是没用的。而且这次,光靠柴英、怀瑾、握瑜杀出一条血路几乎是不可能了。
那伙山匪中,有人昨日见识过那三个年轻人的厉害,所以一时之间没敢立刻动手抓人。
王檀低声道:“怎么办啊?”
沈丽予从见到刀疤面带人拦路后就一直在想,这下他们该怎么办?
她这些年读了许多精彩的游记和冒险的故事,总不能还没去到西域里用上,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吧?
如果她父亲反应迅速,及时地从宋家兄长那里问到了路,连夜派出人手在这片山林里找他们了呢?
如果救兵寻得到路,也恰好看见了刚才的信号炮呢?
如果她能够再争取到多一点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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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予突然朝那个刀疤面的山匪大喊道:“诶!你!你是这些人的领首吧?”
宋玉栀和阿温呆呆地望向她,而外面护着的五个男孩听见她高声一喊,全都肩膀微微一缩,小小地惊了一下。
刀疤面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说什么?”
“你若是当家的那位,我就和你说!”沈丽予试探地问,观察着其他山匪的神色。
那一眼望去约摸有三四十人的山匪堆中,有些听见了沈丽予的问话,都看向了刀疤面,但另外也有些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更有些直接翻了白眼,满是不屑的样子。
“哼,说吧,我看你一个小娘子还能做什么?”刀疤面一脸得意地回答。
细看之下,刀疤面与跟在他后面的人,穿的、用的似乎比另一拨人的都要好。
“你过来些,我单独告诉你一个人!”沈丽予一边说,一边往人圈外走出去。
柴英立刻将女孩的手臂挽住,担心道:“危险!”
沈丽予拍了拍男孩的手背,示意让他放心,然后对还没站出来的刀疤面道:“你既是当家的,你怕什么?我们已经被你围起来了。既然逃不掉,不如同你做一单更大的买卖!”
刀疤面见钱眼开,显然对这提议心动了,走过去几步,靠近沈丽予。
沈丽予垫着脚,对着刀疤面的耳朵,说话的声音极小,周围的人都听不见。
见那边二人说了很久,其他的山匪逐渐变得不耐烦了,议论声越来越吵。那个长得像牛蛙一样的匪徒居然还在,从人堆里钻出脑袋,扬声喊道:“死刀疤,你这次该不会又想独吞吧?”
这时,沈丽予说完了,对刀疤面笑了笑,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戏做完了全套,走回自己的朋友面前。
而那刀疤面听完,眉毛和鼻子都皱了,一脸的不可置信,看了看沈丽予,又看了看后面的同伙。
“那女的说什么啦?”又有人问了刀疤面一嘴。
刀疤面嚷道:“全是些鬼话!什么都没说!”
“死刀疤,我真是忍够你了。上次私吞了那么多钱,这次还想独吞这帮肥肉是吧?” 很多山匪议论纷纷,要找刀疤面讨个说法。
“我哪里私吞了?”刀疤面叫嚷着,露出凶狠的表情,但也没能呵斥住另一边已经破口大骂的同伙们。
这样一群匪贼,居然就开始相互讲起了公平的道理。
“我没有!那女的什么都没说!”刀疤面还在解释,可净说这些话,不会有人相信。他的很多同伙完全听不进去,冲上去揪住刀疤面的领口就要打他,看起来很多人都忍了很久了。
正当对面即将闹大时,却忽然跳出一个又高又瘦的山匪,指着那边正在悄悄挪动、随时准备跑掉的八个人,喊道:“别吵啦,肥肉要逃!”
沈丽予定身,立即答道:“我们没逃,换个地方站好,让你们别伤着我们而已!反正你们当家的都答应我了,我又何必逃跑呢!”
“你少废话拖延时间了,我看你是打算等人来救你们吧。”刀疤面这样一喊,有些人就反应过来了,一下变得一致对外了起来,都不吵架了,举起长刀和斧头对着沈丽予那边。
什么声音?沈丽予急得仿佛出现了幻觉,觉得远处似乎有马蹄声,可她不太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只能继续离间那群匪贼,一张嘴就是一通胡说八道:“诶?这不是商量好的吗?你适才还答应我的,等官兵来,就把他们都供出去,你拿最多的钱!”
刀疤面心急地道:“大家不要相信那女的!她那都是说假话!她就是在拖延时间,等救兵!”
“是人家小娘子说假话,还是你被揭穿啦?好呀你个死刀疤,居然要把我们供出去!”几个沉不住气的小个子边喊边扑过去要打人,却被刀疤面反手用斧头劈了几刀,腰上、胸口都劈开了花,倒地身亡。
其余人被这几下挥斧震慑住了,顿时闭了嘴。
刀疤面气在头上,将斧头对准沈丽予道:“都是你害的!”言罢,气冲冲地奔过来要砍死她。
柴英挡在女孩身前,长剑早已抵在胸前,无论救兵到没到,他都已经准备好拼死一搏。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从湖对岸的山林里飞驰而出几匹骏马,马上的人还领着一大帮人在后面陆陆续续地跑过来。
沈丽予在那几个骑着马的人里,不仅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还有宋玉栀的两个兄长和一个兄婿。
见到那边的大阵仗,那群山匪慌的慌,急的急,有的立即就逃跑了,有的还想以卵击石地顽抗,没几下就被人擒住,还有的本就是练家子,比如那个刀疤面,始终心有不甘,仍在与人搏斗,且两边不分高下。
挣扎无用,输赢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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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握瑜和柴英都是武人,自然是要与战剿匪的。剩下那五个人什么都做不了亦不会做。保护好自己,别添乱为好。
沈丽予一个个地拉走那几位已然松懈下来并在看热闹的人,将他们推向宋家的人马那边。
宋玉栀转身想找老友,骤然脸色大变,高叫道:“丽——丽予!”
沈丽予还没回头,就发现一只肥大的手突然钳住了自己,再抬上来一把斧头,架在她脖子前。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喊出来:“都给我停手!”
柴英见沈丽予被刀疤面抓住了,三两下冲到那二人之前,将剑锋对准那匪贼,厉声道:“放开她!”
刀疤面举起斧头离得沈丽予更近,喊道:“让你们的人都退下!放我走,我就放她走!”说完,他钳住沈丽予,一步步地往后退。
沈丽予并没有慌,反而有些异常地兴奋。苦练多年,她自己的身手都没怎么使出去过,自己那把匕首还没见过血,这下机会不就来了?
她早已悄悄把匕首取出,握在手上,等待时机。见柴英靠近,她从襦裙后缓缓地亮出匕首,再一下收回,向柴英示意。
柴英看见了,对她微微地点了头。
随即,沈丽予的手一扬,匕首重重地落在了刀疤面的腰腹,一刀再一刀。
与其同时,柴英跑上前,挥动右手的长剑,两三下打落了那把斧头,将女孩揽过来,随即再一剑,刺入了那匪贼的胸口。
“嘭”的一声,刀疤面失去了反抗,倒在地上。
柴英紧紧搂住沈丽予,抱着人连连后退几步。见刀疤面似乎断气了,他才低头去看女孩,想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他看了又看,心中突突地在跳,激动非常,又将女孩整个揽入怀里。
而此刻,他感到自己的后背也环上来一双温暖的手,同样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