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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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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之间,沈丽予觉得手里握着什么,有什么在摸她的脸颊,软软的,暖暖的。她的眼皮很重,勉强睁开,眼前好像有一道白光,似一只大手,托起她的脸。

“母亲?”

她弹坐而起,想去追那道白光。可清醒过来后,四周只是阴暗潮湿的牢房。

那道白光瞬间消失了。她的手中还似有余温。沈丽予抬起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滴泪从指缝间滑过。

·

她与刘絮在刑部大牢里已经待了五日四夜。

阳光从高不可及的小窗中晒进来,却根本找不到她们这座牢房。老鼠放肆,时不时地乱窜而过,竟被她们指着嘲笑,一会儿笑着这只长得又丑又黑,一会儿笑那只长得小、跑得慢。

旁边牢房关押着重罪的男犯人,原本盯上了这两位刚入狱的美娘子,想趁人不注意,摸过木杆子间做坏事,不曾想这俩竟还对着老鼠说笑,看起来比他们还疯的样子,只好缩回自己牢房中的小角落呼呼大睡。

刑部似乎被打点好了。没人来寻过她们的麻烦。一日三餐的饭菜更是新鲜热乎地给她们送进来的。

一开始沈丽予拉住刘絮,不敢动食盒的东西。后来雷太傅再过来亲自送了一次食盒,往后的她们才敢打开。

刘絮喝了汤,顿时变得很惆怅,道:“丽予,为何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外面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沈丽予记起了雷太傅那日的话。无法借亲事巩固实力的马相即将失势,赵衷如果也被拖下去,那他们这一边的阻力便大大锐减,皇帝的税赋新政就能继续推行,剜除侵蚀大瑞根基的“世家蚁”“富贵虫”。

而唯有此刻,她才真正能扳倒赵衷。

那一盘棋里,人人都是棋子,连皇帝都是。

只是这皇帝还要不要她的命呢?沈丽予看着眼前这冒着热气、还会变换菜式的食盒。

她看向刘絮,宽慰道:“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刘絮似乎更失落了,没有接话。

沈丽予道:“此处没有批文,是不能随意进来的。他们也许更着急。”

刘絮点着头,道:“不知罗布的伤如何了?”

远处淅淅索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人正在进来。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牢房门外三四个刑部官员的身上。站在最前面的人说,她们已被无罪释放,可以离开这里了。

从阴暗的牢狱中走出来,外头的白日照得二人眼睛疼。

沈丽予与刘絮走入人群密集的大街之上,没有戴帽遮住自己的脸,偶尔会有人转头特意去看她,那些凝视的陌生目光令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虽然是难得的轻松、自在,可沈丽予没有半分实感,总怕还有什么事要再发生。

回去应该会好些了吧?等见到那些一直在等她的人以后,自己便会觉得踏实一些了吧?

可连清风堂的门槛都没进去,沈丽予在大街上就被慌慌张张的几个家仆接走了。

“人呢?怎么没进来?”严清只看见刘絮进来后,拍了一下桌子,道:“她又被抓了?我就说要去刑部等——”

刘絮扶着出来接人、却还是站不稳、然后后倒在她怀里的罗布,对严清道:“她被马车接走了,好像是什么,郭府?”

刍荛站起身,道:“届时我去接丽予回来。”几步迈出去,很快地离开了乐坊。

握瑜原也想跟过去找沈丽予,则被兄长按下,只好坐回原来的位置。

·

沈丽予担心得有些急躁,撩开马车的车帘,想看看外面到了没有。

车顶之上,闷雷阵阵,光华闪烁,如隐没的游龙于灰云之间穿梭。皇城即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她放下车帘,坐回原来的位置,心想,怎么阿温这次没有来?既然是急事,那应该是阿温要来接她才对吧?难道玉栀怎么了?

沈丽予再次心弦绷紧。

马车前吁吁几声,很快便停了下来。不等人开门,沈丽予便自己从马车上下来了。

马车停在了郭府的正门。她没有从这个门进去过,而方才带她来的奴仆已然不知道跑去哪儿了。认不得路,沈丽予遇不到人问,只能自己摸进后院里。渐渐地,一阵阵低沉的哭声传出来,越来越大声。

老老少少,一大群人围在屋内屋外,皆是垂头哭泣,拂袖擦眼泪。

沈丽予越发地担心、害怕起来。

蓦然,她看见了郭晚禾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件白色衣袍,上面是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

“怎么了?玉栀怎么了?”沈丽予跑过去,揪起郭晚禾的手臂,质问着。

这个男人看起来哭得很惨,抱着血袍,趴倒在地上。

随着天上一声巨响,倾盆大雨落下。

沈丽予望入室内,慢慢地走进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见角落那张榻上躺着一个人,往外露出一只手,直直地伸出来,其余整身都被一张棉被盖住。

“玉栀?”沈丽予已是带着哭腔在喊。

“那——是玉栀吗?”她想问旁边站着的哭啼啼的家仆们。

“回答我!”沈丽予吼了一声,还是没人应她。而他们全都把头别过去,继续哭声连连。

沈丽予的脸已变得面若死灰。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她其实早就认出来了。

她开始往后退,退入身后的大雨中。

刍荛赶到此处,沈丽予已经哭着跑出去了。“丽予?你怎么了?丽予——”

郭晚禾见沈丽予跑开,戏好像做不下去了,立即站起身,小跑回到室内,牵起那只露在外面的手便摇了摇。

屋内的人哭声顿时便停了,扭头看了看院中淋雨的男子,又看了看室内胡闹的夫妻。

那榻的人手脚并用,一下掀开了被子,以为吓住了来人,却不曾想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郎婿,惊讶得往室外张望,道:“丽予呢?”

宋玉栀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脸上带着些扫兴。她注意到院中一个身着黑灰衣袍的高大男子,那人与自己对视了一眼,转身便走了,不解道:“那是谁?”

她扭头看着皱眉无奈的郭晚禾,道:“我问你,丽予人呢?”

·

大家忙着躲雨,原本拥挤的街道已然畅通无阻。

沈丽予在雨中一路跑,跑出了城门外,跑入了树林里,跑到自己完全跑不动,摔倒了,膝盖磕在地上,才停得下来。

她跪在林中,仰头看着头上那片灰蒙蒙的天,豆大的雨珠砸向她的脸,砸在她的身上。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那人跪在她身后,下巴扣住她的薄肩,双手绕过她的腰,紧紧箍着她。那人右脸上的面具冰凉,硌在她的耳边。

刍荛道:“丽予,你不要做傻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随我回去——”

沈丽予的左手蓦地向内拐,一下把那张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扔到了远处。

面具上的单边眼眶空洞,铜制的梧桐花正对着他们,一舒一张,仿佛正在看着面前的人。

刍荛惊惧不已,把右边脸深深地埋入她的肩里。

沈丽予没有立即回头看他。她的手抱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少顷,道:“柴英?”

他没有回答。

沈丽予抬起左手,摸着他的脸,让他把头慢慢地抬起来,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柴英?”

“嗯?”柴英终于开口了,声音微微发颤。

“我只求你活着。你活着回来,就够了。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今后留在我身边。”沈丽予把手覆在他的双手之上,松开他的怀抱。

她缓缓地转身,注视着面前的人。

柴英固执地把头埋得很低。雨水打在他的后颈上。

沈丽予用力地捧起他的脸,吻着他的右额,右眉,眼皮,右颊,唇边,将他的头慢慢地抬起来,让自己认真地看看。

那张瘦长的脸漫布雨花,打湿了右脸上的粉白疤痕,从右额到右眼,从脸颊到耳前,每道疤底下都盖着另一道,层层叠叠。“还痛吗?”

柴英注视着女孩,那双褐眸映出他的脸,正心疼地看着自己。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把嘴覆上那双吻过自己伤疤的软唇,再托起女孩的脸,侧着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八年的相思与苦楚,顺着雨水,化入纠缠的唇舌之间。

柴英摸到沈丽予腰背上湿透的衣裙,这才与女孩分开。她竟一直在哭。

沈丽予呆滞地看着某处,道:“玉栀走了——她还没见到我出来,她就走了——”

柴英的反应却是生气且无奈,道:“她——唉,我们回郭府吧!回去你就知道了!”

沈丽予满头雾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柴英把沈丽予搂起来,径直往回城的方向走。

·

雨已经停了。沈丽予和柴英全身湿漉漉地回到郭府,阿温已经等在大门处。虽然见到柴英活生生一个人时,阿温眼睛都瞪圆了,但还是先将他们一同带进了后院。

大老远地,沈丽予便听见了宋玉栀的哭声。她无法形容此时所有悲伤、愤怒和喜悦搅浑在心口的感受,挣开柴英的手,跑进了里室。

一进去,宋玉栀哭哭啼啼,一边手扯着郭晚禾的袖子,坐在榻上喊道:“要是找不到丽予怎么办啊?”

“宋玉栀!”沈丽予朝那边吼道。

柴英赶到里室,和沈丽予一起停在门边,往里头看热闹。

宋玉栀的身子一缩,哭声骤然停了,和郭晚禾同样惊愕地回头,望向门边站着的浑身湿哒哒的沈丽予。“丽予?我——”

沈丽予见老友一点事没有,小腹不再隆起,应是早就生了孩子,然后等她出狱时特意整这一出吓唬她。沈丽予冲过去,一把推开郭晚禾,指着宋玉栀,骂道:“你为何要这样吓我?”

那声音特别大,特别响。阿温回头看,就连远处廊下走来的侍女都被吓了一跳。

这宋玉栀居然“恶人先告状”,比她早哭了出来,喊道:“还不是因为你?为何要给我写那样交代后事的信?如果不是晚禾给我看,我都不知道!你不等我们帮你,自己便急着去皇帝面前送死——”

“玉栀!慎言!”郭晚禾虽插了嘴,但是被沈丽予瞪了眼。

郭晚禾自讨没趣,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人清了出去,道:“随她们聊吧。”

柴英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想知道沈丽予在里面是什么动静。她淋了雨,大喜大悲交叠,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受不了,又要病一场。

郭晚禾拍了拍他的肩膀。

柴英转身,发现身后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他,尤其是他没戴面具的一张脸。

柴英没有躲闪,腰身笔挺地站在他们面前。

郭晚禾辨认得出柴英脸上的是烧伤,道:“小柴将军,多亏有你们。那些年,辛苦了。”说罢,拍了下他的肩膀。

柴英盯着面前的人,半晌,只“嗯”了声,把身子转过去,又背对着屋外全部的人。

郭晚禾将自己的手收回去,笑了笑。

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事,柴英的眼中没有俗物,仍是只看得见沈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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