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虽已立春，树枝亦抽了新条，发了新芽，处处开始透着生机。可这乍暖还寒的天气，还是让人冷的有些措手不及。
程今陌每日卯初起榻，卯正时便要给母亲请晨安。可今日不知为何醒的比平时早了些，醒后右眼皮便跳个不停。
躺在榻上的程今陌翻了个身，抬手压了压右眼，结果跳的比方才更欢实了些。听着外面的风声，便知今日的天气好不到哪去，整个人也就越发的有些恹。
卯初一到，便有俩婢子推门而入，一个圆圆脸，身材也有些微胖，透着股憨憨的可爱劲；另一个身条儿模样都清秀，透着股机灵劲。
圆脸婢子端着盥盆催促道：“冷秋赶紧掩上厢门，今日风大，二娘子还未起榻，这猛然一冷，容易吃风。”
冷秋有些不顺道：“阿夏，你不说我也知道掩门，我又不是傻的。”
被噎的阿夏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称是，转头便朝着方角柜的位置摸去。
程今陌听着俩婢子细细碎碎的声响便有些躺不住的起了榻。因着今日阴天的缘故，厢内格外的昏暗，看着榻上之人起身后，冷秋便点了长案上的蜡烛，烛火一亮，整个寝内便透出股暖暖的橙黄。
阿夏看着突然亮起的厢内，便知道自家小娘子起身了，遂一边念叨一边从方角柜中拿出前日刚收起的厚衣。“昨儿还热的流汗，今儿就突然冷成这般。”
“阿夏，你是从何时这般能说？小心变得像卖糕的陈阿婆般，儿子见了便躲。”程今陌伸了个懒腰戏谑道。
“都是二娘子你惯得。说来也是怪，今年闰二月，可这都是第二个二月中旬了，寒食节也过了，怎就突然冷成这般。”冷秋碎碎念的接了话。
程今陌看着直棂窗外还黑着的天，在心里默默的哀叹，出生在古代是真的惨啊。
因为重病程今陌胎穿到这个叫大凛的朝代，可就是历史课再不好，她也知自己原本的世界里没有一个朝代名唤大凛。
如今整个大凛的社会风貌，有些像全盛时期的大唐，不管是人们的着装打扮，还是风土人情。虽是胎穿到了古代，好在并没有战争，百姓也算的上是安居乐业了，总归还不算是个糟糕的朝代。本着科学的求实精神，程今陌一直猜测自己死后是被某种量子力推到了这个平行时空，总之就是个无解的命题。
待程今陌收拾妥帖后，阿夏便拿过风灯点着。
程今陌看着火光有些晃动的风灯道：“听着外面的风声定然刮人的很，拿着反而是个累赘，都是日日走的路，就算是摸黑也错不了。”不待俩婢子有所动作，便自行用竹竿压住烛心，径自吹灭。
“二娘子这般动作若被夫人瞧见又要受罚了。”冷秋给程今陌披上斗篷，便拉开了厢门。
厢门打开的一瞬，风里裹挟着冷气吹的阿夏打了个哆嗦，即便如此也不忘回嘴：“二娘子你看，冷秋比我还能念叨呢。”
“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告状成了你俩争宠的一个环节。我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往后的日子也只能继续宠着你俩了。”
“二娘子又道的什么怪话，不过俾甚是欢欣。”阿夏有些欢快的接了话，顺带看了眼冷秋，冷秋虽是努力压着嘴角可也透出了几分欢快的模样。
“欢欣就好，能有什么比欢欣更重要的呢？对了，知春前日便出了府，算着日子，今日午初前便能回府了吧？”
“估算着时辰，应该不会错。就是不知道知春阿秭这次又带回来些什么稀奇玩意儿？”阿夏好奇完也是一脸期盼。
主仆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是摸黑往正寝去，路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路，顺着廊下倒也一路畅的很。
待入了正寝，冷秋与阿夏便自觉收起平日里的松散感，很是婢子自觉的接过程今陌的斗篷。程今陌对着上首，依靠在凭几上的夫人行礼道：“儿给母亲请安。”
“坐吧。”
此妇人便是程尹氏，四十有三，与家主程立章，育有两女一子，大娘子程佳婉，二娘子程今陌，三郎程冬辰。
依程今陌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眉目很是和善，平日待下人也是平易近人。可能因着古人的保养技术方面不到位，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样子，脸垮的有些厉害。
此时正寝内的婢子拿来个绣墩放到来人身后，程今陌顺势垂腿而坐。阿夏与冷秋则立在程今陌身后，再虔诚恭敬不过的脸面。
一套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流程过后，便是母女二人的沉默时间。
整个程府上下都知尹氏不喜程今陌。当年程今陌尚在襁褓之时，尹氏便重病不起。后来相卜师帮其断了生辰八字，乃是天地相克的命格。破解之法便是将其送入道观，养至垂髫之时再接回，是以母女之间并没甚情分可言。又因着程今陌的乳母陈氏，在其四岁之际因大火毁了容颜，这也致使尹氏更加忌惮于程今陌的命格，虽是自己的亲骨肉，可也总是亲近不起来。相比之下尹氏将程佳婉与程冬辰那是疼到了骨子里。
程今陌去岁及笄与姐姐相差两岁，程佳婉时至今日仍未婚配。看的出尹氏是急了，这个年岁还未定亲属实算是大龄剩女了，倒不是没人提亲的缘故，毕竟是程侍郎家的女儿，还是很招人的。只是程佳婉看这个阿郎矬了点，缺少些男子气概；看那个阿郎丑了点，实在气愤难当。可家世相当的就那几家，于是选来选去便到了这个年岁。
因着程立章与尹氏的疼爱，总觉得自家的小娘子是该找个最好的郎君，是以也由着程佳婉挑到了这个岁数。
大凛虽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先帝主张平等重人，也使得大凛在这十几年间无形中促进了平等思潮的兴起，平等待人，尊重弱者成为一种社会面貌。上层世家官僚能够宽厚待人，普通百姓也能自尊自重，女子上街穿男装更是稀松平常。世家大族联姻更不必盲婚哑嫁，相看那是必备前提，只部分保守派还是坚持老旧传统，有些改革是需要时间的，程今陌万幸还算生在个比较开明的家庭。
“佳婉前几日受风寒还未痊愈，今日又忽然转冷我便命婢子让她不必日日来省事问安了，冬辰现下每日都在太学读书是以也让他不必日日来，恐耽误他学业。”
“母亲，儿晓得。”
“来人给二娘子上热汤。”
程今陌看着茶瓯里浅褐色的茶汤抿了抿嘴，内心叹道母亲大可不必啊。
一场形式主义流程走完，程今陌便挟着两婢子出了正寝。
一入廊下，开始有晨曦之光，程今陌望着那硕大的斗拱问道：“阿夏，今早我们吃点什么饱腹好呢？”
“今儿有点冷，二娘觉得面片汤怎么样？”
“甚好，就吃面片汤再来份酪。”
程今陌一入自己的小院，便脱了繁琐的衣饰，刚用澡豆净过手，便有婢子急匆匆来报：“二娘子，夫人让您去趟中堂，说是急事。”
云里雾里的程今陌思量着最近没去招惹程佳婉啊，这又是要闹哪般？这些年来程今陌算是摸明白了，若是母亲主动来寻自己，那便是因为程佳婉。
阿夏与冷秋对视一眼便给程今陌披上斗篷。出了院门便碰上一位一脸烧疤的仆妇，仆妇身后跟着个端着捧盒的婢子。
烧疤仆妇不解的询问：“朝食还未进，二娘子这是要去哪？”
“母亲唤我有急事询问，乳母你先进屋，外面风大，我去去就回。”程今陌看着跟自己擦肩而过的捧盒内心呐喊一声造孽啊。
穿过廊下还未进屋便听见程佳婉的抽泣声。程今陌越发的糊涂了，虽然程佳婉时不时就给自己穿小鞋，自己也会在极其无聊之时回应她一二。但像今日这般这么个哭法，还是头一遭，听着是真真的伤心啊，这是何其悲痛哉。程今陌打了个寒战，不由的拢了拢斗篷便进了中堂。
“儿见过阿爷，见过母亲。”程今陌行过礼后便站着未动。
“来人给我儿搬绣墩。”程立章话音刚落程佳婉的哭声便突然增大。
程今陌饿的有点恍惚，紧接着又来这么一遭，这都什么事，哎，这尴尬的气氛她想要扣手啊！
程今陌襁褓之时便去了道观，本是打算七岁过后再接回，可因着当年先帝之事，道观被全部查封，所以四岁的程今陌被提早接回程府。刚回程府的那段时日也算与程佳婉相处融洽，谁知好景不长程佳婉突然就转了性子开始欺负程今陌。程今陌被欺负惨了便也有法子欺负回去，那时程佳婉总是哭到母亲面前当靠山，转眼间都多少年没听过程佳婉的哭声了。
程立章突然掷地道：“程佳婉你若再如此啼哭便回你院里哭。”
程佳婉敛了声，转而望向程立章委屈道：“阿爷从小到大便疼爱二妹，明明知道二妹对母亲身体不好也偷偷去道观看她，自她四岁被接回府后就更胜从前，所有好东西全部紧着二妹。阿爷，儿实在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二妹。二妹不喜刺绣便不绣，不喜弹琴便不弹，儿却不行。如她这般都能嫁到太师府，我为甚不行？”
“莫要说胡话，李太傅迁了唐仆射做保山为儿子求娶程家二娘程今陌，这门亲事并非阿爷给你二妹求来的。”
程佳婉突然怒目瞪向程今陌道：“为什么是她，偏偏是她，一个事事不如我的程今陌，凭甚！”
说了半天程今陌终于清楚了程佳婉崩溃的缘由，原是都城中人人想嫁的高富帅突然向自己提亲了，可我只想当吃瓜群众不想当瓜被吃啊。李太傅难道是嫌弃自己儿子命太长吗，都城世家与世家之间紧密相连，谁人不知自己八字硬着呢，这是要拿他家儿子的命跟我硬磕啊。
程今陌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我，我没惹你们任何人，程今陌心中呐喊道。
想了半天也没琢磨过来的程今陌，在心中再次哀叹，哎！时也，运也，命也！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