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程今陌昨日实在累极便早早躺下,今日一早还是照旧去请晨安,只是今日的流云院正寝内,尹姨母与宋家表秭都在。
尹姨母漏出一副慈爱的长辈相看着程今陌:“不是我说,所有的小辈中,再没有人比得过二娘子这幅面皮了。明艳又端庄,气质高华,样样出挑。”
程今陌只晚辈姿态的喊了声姨母与表秭,便掠过了多余的寒暄,面对此人程今陌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份虚伪。
程今陌母亲尹氏却是接话道:“阿秭算是说对了,我儿不仅样样都出挑,连命都是这般好。”
“很是,昨日我听到消息后欢喜的不行,那李将军可是大凛首屈一指的儿郎,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侄女这般有福气,我这做姨母的多少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尹姨母道完便看向程今陌。
可程今陌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接这话,暂且不论别的,这亲事成与否还另说呢,遂也任由这话掉在了地上。
宋春蕾虽与程今陌同年,可生辰却大上程今陌半载,看着自家阿娘有些下不来台,也就顺着接了话:“程妹妹这是害羞了。”
尹氏看着自家女儿这般,亦有些来气,可自知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抬头看了眼窗棂外面:“我看这时辰该是朝食了,我与你姨母有些大人话要叙,就不留你一起了。”
程今陌面上不显,可心里自是乐的自在,应了是后便携着婢子出了流云院。
待程今陌走后,尹氏有些叹道:“阿秭,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偏心,为人处事上面,二娘子实在撑不起这世家主母的位置。”
“现如今看来,这二娘子的性子是得磨磨了,此前我怜她幼时离开你,独自一人在道观,总是劝你多偏着她些,倘若日后嫁去士家,她这性子容易落人口实。”
“如今再教怕是来不及了。然太师府却是指名道姓了今陌,她虽很少参加这些世家席宴,可总有少部分人见过她,况佳婉却是时时露面的主。”尹氏再次叹气道。
尹姨母听了自家妹妹这话里话的口气,便直言道:“这背后偷桃换梨的法子肯定是不行的,若你定要大娘子替了二娘子也不是没法子,但一定要放在明面上才可。” 尹姨母扫了眼屋内的奴仆便朝着尹氏附耳道,“我知妹妹中意那李将军,现下春暖花开的季节,正好可办个春日宴,到时可邀太师府上的女眷前来……”
一直坐在一侧的宋春蕾虽好奇母亲与姨母说了些什么,可也知礼般的站定未动。
那厢有人出谋划策,这厢有人心宽体胖的该吃吃该喝喝。待程今陌吃过朝食后,乳母陈氏便领着一仆妇打扮的老媪入了三水院。老媪一见程今陌便郑重行礼道:“程娘子,万福。”
“阿婆不必如此。”程今陌话落后,冷秋便把绣蹲放到了老媪身后。这老媪自有一番世家大族的礼仪在,不卑不亢便也受了。
“我儿惨死,老妇这几年告路无门,因缘际会下今日得以见了程娘子,程娘子若能为我儿伸一条冤路,老妇这条命日后便是给了程娘子也是使得的。”
“阿婆不必如此,我与你无恩可言,你我皆是互惠互利罢了。”
听完程今陌这番话的老媪呆楞了片刻后,便两眼盈盈的说着这些年的起落。原这老媪是大理寺,宋寺卿家的世仆,因儿时读过书亦会算账,遂管着府里内宅的大小事务,膝下只得一女名唤陈青樱。
这老媪也是有些见识,虽生了个女儿,也是让其读了几年书,按照世家女的教养养大成人。
及笄后的陈青樱因着样貌才情,被寺卿宋祖和收了房,此时的宋祖和弱冠之年还未娶亲。宋祖和父亲去世的早,当时的掌家老夫人秦氏,自是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看的比什么都重,婚事上也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
只是突然有一日这宋祖和去尹府说是有事,谁知这一去便和府中大娘子尹仪有了首尾。没出俩月这大娘子便被诊出有孕。当时秦老夫人对着宋寺卿也是发了好大脾气,甚至动了家法。只这尹仪有了身孕,当时的秦老夫人即便再气,可看在这是宋家血脉的份上终归是让尹仪进了家门。
此事说来也是宋府老夫人秦氏良善,若真是一台小娇的走偏门纳尹仪为妾,她们也说不出个不字。
终归决定赶着事情往前走,尹仪嫁给宋祖和的第二年,年初便生下了宋春蕾。
听到此处的程今陌吃了口茶有些淡淡道:“看来我这便宜姨母,是有些下作本事的。”
“我们这些奴仆自是无权询问主家的事,即宋寺卿娶了那尹仪,我儿也是安分守己的行着本份事,只那尹仪生下小娘子后肚子便再无动静。得苍天垂怜,三年后我儿有孕,当时我与她阿爷欢欣的不知怎么好,可谁知这却成了我儿的催命符。”老媪说到刮心处便开始落泪,自知有些失礼,可也无法压住自己的情绪。
“那宋寺卿有次醉酒后与我儿说漏嘴,他是被那尹仪算计才迫不得已娶了她,据我儿说宋寺卿很是厌恶那尹仪。”
“阿婆,你家小娘子是如何死的?可有人证。”程今陌轻生询问道。
老媪擦了脸上的泪,也知此时不是该哭的时候,便把这一肚子的冤屈接着往下摆。陈青樱孕五个月时,宫中突然来人宣旨召宋祖和入宫,当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外人自是不得而知。只第二日,宋寺卿被人砍断了双腿,抬回府时,将将只剩一口气在。
虽然府里的医师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人却废了。有些事被当时的秦老夫人压下了,可作为贴身人的陈青樱却是知道,宋祖和在子嗣之上,日后是绝无可能了。
不待老媪接着说下去,一旁的乳母陈氏突然惊惧道:“此事当真?”
“老妇对天起誓,所说之事句句属实。”老媪虽不知这陈氏为何突然这般惊惧,可看主仆二人这面色,便知这内里定存了些蹊跷。
“阿婆,你接着说。”
“因着宋寺卿的事,府中一下子就全乱了,秦老夫人便从那时起有些糊涂。这尹仪也是借着此事彻底掌了中馈,对于我们这些老人,随便借着个由头便打发出了府。后来我儿足月生产之时,我被拦在府外。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老媪顿了一瞬突然恨恨道:“女娘生产向来凶险,我原以为是我儿福薄,谁知却是被那尹仪所害。我与苞厨的刘娘子有些恩惠,她日日都在灶上待着,对于妇人之症及用药,她略知一二,我儿日日喝的安胎药都有让人血崩的藏红花。我儿死后,刘娘子寻了时机与我哭诉说,她全家老小的卖身契全部在尹仪手里,她只能装不知。刘娘子原以为这些藏红花只是想要我儿肚子里的那条命,没想到却是一尸两命。”
程今陌听着厢内隐隐的低泣声,突然觉得任重道远。自古以来,奴仆身系于主,一切皆可依照主人喜好买卖赠予,如同财物,同牲口。大凛的律法当中更是规定,奴仆听为主隐,除谋反、谋大逆、谋叛外,基于主从尊卑之别,奴仆是不许告发主人的,否则处以绞刑。至于主人告发奴仆,即使是诬告,也是没有罪的。①
这世道,大部分奴仆大多是因家贫或被长者卖,或自卖,或被歹人绑了买卖。
即便曾生在现在社会的程今陌也见过人贩子的可恶,更何况当下的大凛,这份压抑且沉重的社会制度,突然就勒的程今陌喘不过气来。
这份表像的盛世中,对于家世一般的小娘子们却只能靠嫁人来改变自己一生,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良人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