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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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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差们得令,鱼贯而入。本就不大的竹屋登时人满为患。

萧燃蹙眉,上前一步,将苏卿诺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萧某便在此处,不会逃跑,吴捕快可否让大家先出去,这儿到底躺着一位姑娘。”

“我管你姑娘不姑娘,我是来抓人的,又不是来发善心。”吴捕快抬起右手,指着萧燃,对身后衙差怒喝道:“拿下!”

“且慢!”这回开口的人是苏卿诺。

萧燃错愕回头,却见苏卿诺已经掀了被子,披着外衣,慢慢地下了床。

许是真的是伤势过重,起身站起时,苏卿诺不由得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幸而萧燃及时转身,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现在应该静养。”萧燃小声道。

“然后任由旁人构陷先生?”苏卿诺抬眸看他,眸光沉沉,里头盛着萧燃看不懂的东西,“就像八年前一样?”

萧燃一愣。他莫名就想到了八年前,他离京那一日,尚都城外十里亭中,苏卿诺对他说的话。

他知道她是忆起了当年她自己的无力无助和弱小,以及痛心他为了护住她做出的牺牲。

萧燃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再抬眸时,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搀着苏卿诺走下脚踏,撑着她在吴捕快面前站定。

苏卿诺直视吴捕快,朗声问道:“吴捕快口口声声,先生假借月下公子之名、行作奸犯科之实,证据何在?”

吴捕快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女子。

眼前女子面无血色,苍白憔悴,身形不稳,步伐虚浮,一看便是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但她目光坚毅,气势慑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世家大族都难以匹敌的贵气和久居上位的威严从容。

此人非富即贵,且一定不是落霞镇人。

看来今日是踢到铁板了。

“你是何人?”吴捕快直视苏卿诺,目光阴沉,“以何名义问本捕要证据?”

苏卿诺冷笑:“这话好笑。拿人见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当什么捕快?”

“你!”吴捕快怒极,又要发作。萧燃适时开口打断:“吴捕快,萧某也想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事,竟要平白无故担这月下公子污名?”

吴捕快不动声色咬了咬后槽牙。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萧燃。此人虽然平日里一副散漫淡薄的隐者模样,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都无所谓,但若是一旦坚持某事,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年办女学时是,后来挨家挨户劝说贫家女入学时是,现如今也是。

看来今日若不放出证据,必然是带不走萧燃了。

吴捕快对身后衙差一挥手:“把证据给他!”

狱卒领命,将一个蓝色布包,拆开放在了苏卿诺面前的竹桌上,里头竟是厚厚一沓信件,信封上无一例外写着“慕昙花亲启”,笔锋潇洒清正,飘逸灵动——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萧燃的字迹。

苏卿诺捡过最近的一把竹椅坐下,不动声色拆开第一封信,

她看得很慢,逐字逐句,字斟句酌,甚至还不时还将信笺凑到鼻下轻嗅。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完第一封信,紧接着,又着手拆第二封信、第三封。

而全程,萧燃没有动作,他只是站在她的身边,静静看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的动作,看他们分别这八年里她的成长与改变。

旁若无人。

于是,气氛开始有些暧昧。

一众衙差面面相觑,终于连吴捕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吴捕快轻咳两声,开口道:“今晨,因月下公子失踪半年的慕昙花的尸体在苍霞河边被路过行人发现,死状惨烈,经仵作鉴定,乃坠崖而亡。其父慕老三得知后,悲痛欲绝,在收敛慕昙花遗物、准备将其下葬之际,发现了这沓信笺。信笺多达百封,时间跨度长达七年,其中言辞暧昧,用词露骨,封封书信皆是萧燃趁着传道受业之便对学生的骚扰的铁证。萧燃,亏大家相信你,将孩子送进女学受你教导,谁曾想竟是羊入虎口,你枉为人师!”

“所以,吴捕快就仅凭这些信件,和慕老三的三言两语,便来此抓人了?”苏卿诺已将信件全部看完,微扬下巴,望向吴捕快,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这还不够?”吴捕快怒道,“信上字迹分明出自萧燃之手,尤其是最后一封,白纸黑字,让慕昙花于三月初三子时去太平巷寻他。慕昙花就是于三月初三子时在太平巷失踪的!”

“江湖上能人异士众多,擅仿笔迹者不在少数。”苏卿诺道,“先生擅长行楷,虽偶也行草书,但轻盈飘逸却内含锋芒,潇洒之余而不失风骨。这字迹充其量描摹其形,却没有半点先生风骨。这些字迹绝非出自先生之手。”

吴捕快蹙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我曾经的学生。”萧燃道,“这些信件确非出自萧某之手。”

“可惜吴某是个粗人,看不出你们这些文人的风骨。证据你们也看了,人该该走了。来人,拿下!”

“吴捕快,”萧燃道,“你为何如此着急将萧某抓去牢里?莫非想像之前那些‘白衣公子’一般,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又如何?”吴捕快冷笑一声,“只要能找回女儿,我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人!”

“愚蠢!”苏卿诺拍案怒斥道,“你为捕快多年,难道不知,早一刻找到真凶,你女儿便多一分生还的机会?你磋磨时间冤枉无辜之时,可曾想过,你的女儿可能正苦苦撑着一口气在等着你去救她?你对着无辜之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屈打成招之时,可曾想过你的女儿,也在那真正的月下公子手中遭受着更加惨烈的折磨?”

“你住口!”

吴捕快终于听不下去,大掌狠狠拍向竹桌,力道之大,震得竹桌上的茶具都晃动了起来。

萧燃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拉过苏卿诺,紧紧护在了身后。

可苏卿诺依然不依不饶:“吴捕快,恕我直言,你口口声声忧心女儿,却一天到晚胡乱抓人,此等行径当真与放任真凶逍遥法外无甚区别!”

“那你说我当如何?!”吴捕快终于崩溃,双目刺红,瞪着苏卿诺嘶吼道,“你以为我不懂越早找到幺娘,她就越平安?你以为我不知审讯那些人只是浪费时间?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敲了多少次登闻鼓,又挨了多少杀威棍,县令装聋作哑,州府拒而不见,我除了靠自己我能怎么办?可我就是个武夫啊,我不像你们读书人能一叶知秋,也不像那些名捕们明察秋毫,我就是个没脑子又没背景的武夫啊。我只有这一身蛮力和这衙门捕快握着的那点审讯权利,你告诉我,除了不断找线索抓人,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女儿啊!”

愤怒的嘶吼逐渐失控,化作了痛苦的哽咽声,吴捕快虎目盈泪,一个七尺硬汉,此刻如同破碎的玉山,在一众衙差面前,在这狭小小竹屋,从里到外,碎了一地。

“够了。”有衙差站出来,对苏卿诺道:“这位姑娘,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请你不要再说了。吴哥就算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堪,他至少是个合格的好父亲!”

“好父亲不能成为冤枉无辜的理由,至今为止也没能解决问题。”苏卿诺看着吴捕快,道,“吴捕快若真想找到女儿,不如将你这一身蛮力和你手头那点职位权利卖于我,我来帮你找到女儿,如何?”

“此话当真?”吴捕快猛地抬头,虎目虽氤氲,却难得亮得出奇,“你真能帮我找到幺娘?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已经知道你所谓的证物,究竟是何人伪造的。”苏卿诺道。

“这是伪造的?”吴捕快直起身,拿起信件一通狂看,“哪里伪造的,这不就是萧先生的笔迹吗?”

“我方才说了,这字迹充其量只是描摹其形,绝非出自先生之手。”苏卿诺说着,从萧燃身后走出,至竹桌边,轻拨几下,从中挑出两封信件,捏在手中,递给吴捕快:“你不妨瞧瞧这两封信笺的落款时间。第一封落款时间是嘉禾十五年六月初三,那是八年前,而这第二封的落款时间是嘉禾二十三年三月初三,也就是半年前。这两封信的时间跨度长达七年半,但二者,不论是信纸的新旧程度还是墨迹的干涸程度,却几乎一模一样,更有甚者,凑近一闻,还有淡淡墨香。敢问吴捕快,这是为何?”

吴捕快一把抽走了苏卿诺手中的两封信。他仔细对比了信纸的新旧程度还是墨迹的干涸程度,果如苏卿诺所言,几乎一模一样,他又将信纸凑到鼻下轻嗅,也闻到了一股淡淡墨香。

吴捕快瞬间懂了,他又从竹桌上抓起其他信,挨个看过,大怒:“这些信,这堆信,根本不是写于这七年间,而是在近期同一时间统一写的。这样说来,却是有人刻意伪造。可是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伪者究竟是谁,并不难猜。”苏卿诺道,“这信笺所用之纸质地柔软,触感细腻,表面光滑而不滑腻,洁白而密实,这是宣纸;纸上墨迹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这是油烟墨。而在黔南,因地处边境,资源贫乏,无论是宣纸还是油烟墨,都极其稀缺,有价无市,向来只供官府官吏使用。”

“官府官吏?”吴捕快震惊,“可是为什么?萧先生不过就是一个客栈老板,最多就是出借了场地供女学使用,顺带无偿做了女学的教书先生,怎么就得罪官府官吏?”

“并非是在下得罪了官府,而是官府急需给这经年未破的月下公子案找个交代,所以选中了我来作这替罪羔羊。”萧燃笑道。

吴捕快依旧一头雾水:“可月下公子已经绵延数十年,无数人报官,皆是无功而返。大家都已经默认了官府的不作为,为何如今,官府又突然想要给这个案子一个交代了?”

“因为敬元长公主要回来了。”萧燃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苏卿诺,目光沉沉,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卿诺瞬间了然,续道:“黔南是敬元长公主的封地,而月下公子是经年未破的悬案。所有人都默认了官府的不作为,选择了自认倒霉,但偏偏吴捕快你不。”

“吴捕快你为了找到女儿,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与其让你将此事捅到长公主面前,让长公主出面查清真相,给他们找不必要的麻烦,不若索性伪造个证据,伪造个替罪羊,利用你的拳拳爱女之心,屈打成招也好,直接弄死也罢,反正只要赶在敬元长公主正式回来之前,将此案连同此案背后所涉及的真相一同彻底埋葬,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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