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秦凤鸣回到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他本不愿回京,想留在酉阳陪他父亲,可架不住他母亲来信,说纯阳已经有了身孕。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心中自是高兴,才改变主意回的盛京。
心头那点喜悦,也因没能见到阮娇娇,和一回公主府就和纯阳大吵一架,消失殆尽。
阿五跟在他身后,只能好言相劝,“世子爷,你消消气,长公主说得对,此时的世子妃身子金贵得很,你得让着她。”
“我为何要让她,一回来就埋怨我没给她带东西。带什么,她吃的用得那样不是最好的。”
“都是我秦家的。”
阿五脸色一白,当即关上房门。小声道:“爷,这话可说不得呀,若是传到长乐宫那位耳朵去了就不得了了。”
秦凤鸣性子再大,也知道方才自己的确失言。
沉默了下来黑着脸。
突然,他忽地从榻上起身,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阿五,我怎么觉得齐思远就是不想让我见阮娇娇。”
“上次去,门口的衙役们坦坦荡荡说她出了府。”
“而这次去,不但齐思远没露面,门口的衙役也是支支吾吾的,好似有事瞒着我。”
“你说,他是不是想反悔,改变主意了。”
阿五脑中转得快,早就醒悟过来了,可他不敢说。
甚至心中还希望齐思远这样做。
长公主和世子妃一高兴了,对他的主子和他都有利。
“爷,你想多了,齐大人那般精明的人,怎敢得罪你。”
“说不定是阮姑娘闹脾气不愿见你。”
想到自己有半年多没见到阮娇娇,秦凤鸣心中烦闷。
这次连阿五的话都不信了,坚定道:“话也别说早了,我过了正月初十就回酉阳,他若是再阻拦,定有问题。”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驸马,公主说了让奴婢们来伺候洗澡。”
秦凤鸣一听,眉头皱得老高,“让她们滚,看着这些胭脂俗粉就来气,还想爬本世子的床做梦。”
“爷,她们可是世子妃给你的人,以小的看身段和相貌都不差。”阿五不敢得罪纯阳公主,忙出声圆场。
“那又如何,白给也不要。你觉得好,留在自己用吧。”
阿五被噎得也不敢再搭腔。
纯阳公主大婚时,身边带了几个侍女,本意就是送给秦凤鸣做妾室或通房的。
婚前,她皇嫂给了纯阳公主许多忠告。
婚后,纯阳的性子的确有所收敛,两人新婚那段日子,和秦凤鸣也能相安无事。
可随着她有了身孕后,脾气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像个爆竹,别人不敢惹她,秦凤鸣一点就着。
两人争吵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凤仪宫皇后杨氏的耳朵里,她如今还在月子里。
本该静养身子,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这个小姑子烦心。
她对身边的管事宫女叮嘱道:“此事莫要让皇上知道了,如今他国事繁忙,又要料理瑞王的事。”
三皇子李嘉凌如今被囚禁知善坊,也是往日囚禁犯错的皇亲宗室。
李嘉凌所犯的罪责极其严重,按大兖国法当其诛之。
朝中也无人为李嘉凌求情,就连他的国舅为了保命主动辞了官职,回了老家。
到了此时,李嘉颜却没有立即处决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弟。
当听到他妾室的已怀有身孕时,李嘉颜又想起了自己还在月中的次子。
想为自己的两个皇儿留些功德,在朝上他声称等过了先皇的三年孝期再作处决。
朝臣们人人夸赞李嘉颜是位仁君,只会更加拥护和效忠于他。
“不让朕费心,你自己包揽下来,又让朕于心何忍。”
杨氏和宫中的侍女们都是一惊,没想到李嘉颜会在这个时候来凤仪宫。
“皇上,你如今可是九五之尊,来了,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
杨氏欲要起身,被李嘉颜一把抱在怀中。
殿内的侍女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婉儿,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放松,朕不想让那些宫规破坏了我们夫妻之情。”
“表哥你不是婉儿一个人的,无论日后如何,婉儿对表哥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李嘉颜看到杨氏脸上的委屈,心中一慌忙转过杨氏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难道朕的心意就会变了吗?”
眨眼间好似明白过来是为何,他凑近杨氏耳边说道:“秦贵妃落胎,是朕的旨意。”
杨氏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嘉颜,“表哥,那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朕的子嗣,只能由你孕育。”李嘉颜把杨婉再次抱进怀中,轻声道。
李嘉颜本就不爱女色,他母后的死,他父皇的薄情一直是他心中的疼。
他亲身经历过,不想让自己的两个皇儿再受如此磨难。
“表哥。”杨氏感动的回报着李嘉颜,泪水不自觉地滑落。
可她就是个操心的命,不仅是后宫,前朝的事她也忍不住为李嘉颜担忧。
“表哥,内阁那些老臣不好对付,尤其是李阁老他门徒众多。你的国事又忙,把齐大人调回来吧。”
李嘉颜亲了亲杨氏的额头,欣慰道:“婉儿不用为朕担心,朕想让他到吏部,等时机一到即刻诏他回京。”
年三十这晚,自天黑开始,爆竹声,绚烂的烟花就没停过。
酉阳百姓的日子富庶,到了元正夜这一日,家家户户图吉利喜庆都会使劲放。
齐思远一直住在月桂苑,这段日子衙们封印,他不忙公务全部的精力都在阮娇娇身上,也无心思管旁的事。
后院的其他三位姑娘一直被冷落,还是蒋叔看不过去,带回了自己家中过元正。
章芝悠是盛京人,齐思远准许她回了京城。
到处热热闹闹的,唯独月桂苑冷清得很,既没有爆竹声,也没有元正宴席。
余朗只吩咐房四多做了几道菜,齐思远也没用多少,就搁下了碗筷。
而后从怀中掏出三份压岁钱,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她说她最喜欢这个时候,可惜今年……”
齐思远神色落寞,脸上无一点喜色,随即拿走一个最厚的荷包,把剩余两个给了余朗。
“这是你和文旭的。”
主子不高兴,文旭和余朗拿到了压岁钱,也开心不起来,只是轻声道了声谢。
从膳厅出来后,齐思远又来了阮娇娇的房里。
他坐在床边,抬手轻轻抚摸着阮娇娇越来越消瘦的脸庞。
压下心中的痛楚,低声道:“娇娇,今日是元正夜了。”
“你快些醒来吧,压岁钱就在你旁边,还等着你拆了。”
“不信你摸摸。”
说罢,真拉过阮娇娇的小手放在荷包上。
屋内炭火旺盛,齐思远与她唠叨一会儿,就靠在阮娇娇的身边刻起了东西。
秀儿进来给阮娇娇喂药。
齐思远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把阮娇娇靠到自己怀中,给她喂药。
他一勺一勺喂得很仔细。
这时秀儿才抽空看清,齐思远方才手中刻的是一支玉簪已成雏形。
她叫不出名,可看成色就知道是好玉。
色白纯净晶莹剔透,光泽柔和不见一点瑕疵。
年初一,齐思远前往魏府贺岁。用过午膳回来,马车刚到院门口,他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哭泣声。
就这一声,齐思远双手不自觉地一颤,嘴角上扬,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只愣了一下,就快速越过余朗跳下马车。
疾步如飞进了院子。
余朗和九叔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跟了进去。
一进院子,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院中,已醒过来的阮娇娇。
她全身缩成一团目光胆怯地环视四周,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冻得发紫。
余朗和九叔都是神色一慌,忙转过了身去。
秀儿和二个婆子围着阮娇娇,却不敢上前。
齐思远缓缓靠近她,脚步越来越轻,他一脸温柔把手伸向阮娇娇。
阮娇娇小声呜咽道:“你是谁?你们都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你们都别过来。”
她身子虚弱不堪,站了会就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
齐思远心中着急,脸上却不见半点慌色。一直把手伸向阮娇娇并柔声哄道:“别怕,到我这儿来。”
阮娇娇茫然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熟悉的记忆,这好听温和的声音,原来自此人。
可她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记得他的声音。
齐思远慢慢向阮娇娇靠近,语气是从没有过温柔,眼中全是宠溺。“这里没人会伤害你,过来可好?地上冷。”
这一声声温柔的安抚,让阮娇娇慌乱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她竟真的朝齐思远走了过去。
两人还隔着几步路时,齐思远好似再也等不及,快步到阮娇娇身边,一把拉过阮娇娇把她牢牢抱到怀里。
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好似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
起初阮娇娇排斥这样的亲密,推搡着他的壮实的胸膛,可听到齐思远再次唤她一声,“娇娇别怕是我呀。”
这声音她听过,而且听了好多遍。
还有齐思远身上清淡的松柏香味,一切都让阮娇娇那么熟悉。
她紧紧的回抱着齐思远,大声哭得:“我害怕,我害怕,我谁都不认识了。”
齐思远用额头贴了贴她的脸颊,轻声道:“别怕,你只是生了病,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回屋可好?”
阮娇娇应道:“嗯。”
大年初一阮娇娇醒了过来,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事。
对齐思远来说,却是件大喜事。
和风堂赵大夫的医术,在酉阳是出了名的妙手回春。
齐思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曾想,阮娇娇只是失忆。
他让余朗买了满院子的烟花和爆竹。
阮娇娇晚上醒来想看又害怕,她如今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茫然的,脑袋一片空白。
有齐思远在她身边,让阮娇娇安心不少,她鼓起勇气走到稍开的窗牖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齐思远为她披上一件新做的灰鼠皮斗篷,笑道:“好看吗?”
“好看,但也很吵,我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齐思远神色一顿,继而大笑道:“余朗,每日都放,一直放到初十。”
余朗和文旭转过身来,许久不见他们爷这般开心了,连连应好。
晚上,齐思远陪着阮娇娇服完汤药,用完膳食看她疲惫不堪,才起身离去。
谁知,脚步还没迈开,阮娇娇就掀开被褥一把抓住了齐思远。
眼眶微红哽咽道:“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