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渌州,四季猎场。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晌午的日头把地里的湿气蒸腾了出来,空气闷热潮湿。
猎场空地处扎好了数十遮阳营帐,离中心偏远的帐子内,华老爷与华夫人正焦躁不安地左顾右盼。
华挽月一身平凡的鹅黄棉麻襦裙,头上仅仅插着一根珍珠钗,双耳坠着的天然绯色紧圆海珠串却曾经被整个渌州津津乐道了近两年。
她面色温柔恬静,嘴角挂着乖顺的弧度,嗓音也轻轻柔柔:“爹、娘,冷静。”
华老爷想起一家人在马车上时她说的话,硬是在三伏天里惊出一身冷汗:“冷静?我怎么冷静?我的乖囡都要去勾引男人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华夫人顶着满头金钗,惶恐地拧了下他的手臂,“老爷,你小点声!”
华挽月悠悠饮下面前的清茶,道:“不是勾引男人,是自救。你们不是让我想攀权富贵吗?我攀上楚王世子,不必区区一州知府要好?”
华老爷急切又悲痛,“阿月,你这是在给爹娘的心口捅刀子啊!”
他难道想让乖囡去嫁一个已在京中有妻妾的知府长子吗?
挽月清雅柔美,一向最乖巧温顺,无论生气还是高兴,说话永远都轻声细语、温温柔柔。
娇养她十七年,从不见她任性过、发火过,简直像上天赐给他们夫妻二人的贴心小袄。
可华家货物多次被不明势力劫盗,最后查出来的的线索竟然指向知府;门下店面闹乱频发,告到官府去,罪名全落在了他华氏商行头上,底下的人苦不堪言。
偏偏这个时候,方知府的大公子方文竹看上了自家女儿,多次登门求娶。
每次登门,商行就消停几天。
方知府就差指着他的脑门,明摆着告诉他:“把你女儿嫁给我儿子,一家人才好说话。”
方知府此番动作自然有觊觎他华家富贵的因素,但他们愿意为求娶华挽月花上这么多心思,想必心中也是重视她的。
华老爷尽量让脸色柔和,“阿月,不要铤而走险,那楚王世子却不是个正常的——一个敢在皇帝面前剃头出家,还给野味超度的人,他能正常到哪里去?”
轻缓的扇风拂过面颊,她爹的声音里带了点讨好,开始细细数起知府公子的“优点”来:“阿月,知府公子他长相很不错,他的正妻对待妾室公平公正,你有华家撑腰,他们不敢怠慢了你。还有知府夫人她很喜欢你,若你嫁过去,她定是会护着你的。”
涉及华挽月清白,华老爷声音不是很大,是以附近之人毫无征兆发出的惊呼,轻而易举就盖住了他的声音。
静谧同时从人群中心蔓延开来。
阳日高悬,明朗如镜。
一袭淡漠冷清的月白衫锦缎长衫如炽阳中悄然路过的清风,清隽飘逸,清贵无双。
但更惹眼的其实是那人一头番青的哑光圆寸,在一众反光的光头里格外明显。
看那些坐席离得近的人家的小姐各个抚着胸口、面色绯红,就知世子殿下定然风华绝代。
华挽月心情好了些。
她收回视线,语气乖巧,实则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爹的话:“爹爹。”
华老爷:“啊?”
华挽月莞尔一笑:“我要试。”
华老爷:“……”
世子的到来意味着法会正式开始。
华挽月垂下眸子,对照着经书听住持讲经文解,时不时地记上几笔。
华老爷的心理活动她能猜个八九分。
自己这个女儿在他心里固然重要,但重要不过祖宗留下的基业。更何况在华老爷看来,知府长子的后院根本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反而是个不错的去处。
她能理解。
但作为前世看惯了权谋小说的她来说,站在上帝视角看这件事,其实远没有华老爷以为的“官商勾结”那么简单。
若是想要她家的钱财,知府派人劫她家货物就已经证明了他有直接夺取华家产业的能力。
既如此,他们又为何多此一举,非要逼迫华挽月嫁给方文竹呢?
华挽月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能比得过华府的筹码。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要的不止是钱。
他们要的是华氏商行钱生钱的能力。
华挽月做事习惯先思考最坏的结果——如果她嫁给了方文竹,方知府和他的靠山寻个借口把华家屠尽,便可以华挽月之手接手整个华氏商行。
逼婚、杀人、接手商行的生意。
这才符合方知府所有动作的逻辑。
华挽月笔下的力道逐渐浸透纸背。她绝不允许有人来破坏她富婆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