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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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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寒冬腊月,大雪后,满城素裹。

公主府的砖瓦上和地面上,皑皑的雪落了一层;昔日盛开的牡丹早已落尽、花叶遁入泥淖中,再看不见它的光彩;曲廊前的樱桃树光秃秃的、靠着根子的余劲儿矗立在风雪中。

院子里的积雪暂时无人清扫,看着平整极了,一个脚印都没有,煞是好看。

李明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光半晌开的窗子。

此刻时间近黄昏,天色变得昏暗,天边的霞彩已经升起。

伴着微亮的霞光,她轻咳两声、忍着胸口一阵阵闷疼的感觉,提着笔在绢布上写了几行字。

等到天又暗了一些,她这才点燃桌子上的蜡烛、轻轻地罩上灯罩。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穿着齐胸襦裙梳着侍女发髻的少女端着一碗药,推门走进来。

看到窗户开着,她大吃一惊:“公主,您这病受不得凉,怎地还开着窗?”

话说罢,她把药放在桌子上,朝着窗子疾步走过去。

李明昭看她关上窗子,略有些心虚的开口:“刚开,没一会功夫。”

田茯苓可不笨:“公主当我傻呢,这屋子里都没炭火的热气了,定然是敞开窗户有一会儿了吧?”

谎言眨眼被拆穿,李明昭不太好意思的放下手中的笔,落在笔架上,无奈道:“你呀,总是这般敏锐。”

“公主既然知道我聪明,便不该骗我。”说着话,田茯苓气哼哼道:“郎中前儿来开药诊脉,明明叮嘱您不要操劳也不能着凉的。”

听到这担忧的话,李明昭笑了笑,讲起话来,声音略有些沙哑:“不必担心,我以前在北漠的时,看到的雪都比这厚,长安的雪,其实不算大。况且今日晚霞甚美,人生能得几回看?”

她唇色发白、气色很不好,脸上的笑也是苦涩中带着释然。

侍女田茯苓听到她的话,眼底有些酸,她微微低下头:“哪里的话,长安的雪年年都有,朝霞晚霞又不稀奇,公主以后若是想看,每年冬日都能看到。”

李明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有些话,其实早已不必宣之于口。

府上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或许撑不到明年开春了。

医官反反复复诊治几个月,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她的卧房里都被熏出来浓重的苦药味。

进来李明昭已经吃不下饭、往往是才吃了一个汤饼,咳嗽两声便震得反胃吐出来,堂屋、书房、和卧房里,整日熏着艾叶点着火盆,烟熏火燎,李明昭的眼眶经常被熏得通红。

药的味道真是苦,李明昭吃了一颗蜜饯,看着田茯苓,突然发现她发髻侧面的簪子样式看起来有些清奇。

不是花鸟样式,反倒尖尖的,像是一根圆形的小木棍。

李明昭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今日簪花这么朴素,前些日子送你山茶花钿不戴,反倒插了一根木簪?”

田茯苓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插在一边的小“发簪”,笑了笑,顺手把它拔了出来:“公主,这个不是木簪,是一支笔。

昨儿我去东门买酥饼,路上见到挎着篮子叫买的钱三娘,她做了一些炭笔,没卖完,硬是要送我几枝。说是她自己研制出来的、做事画记号方便,便是自己用不上也能送人。她还想让我给您传个话,问公主您用不用得上这样的炭笔,说是这笔也可以用来作画。

我不好意思占她便宜,把手里酥饼匀给她两个,拿了一支炭笔回来,只是这笔太过粗糙,实在不敢胡乱献给您看。”

李明昭抿唇一笑,打趣儿道:“你都已经明晃晃插到发髻上了,还说不敢给我看,好机灵的一张嘴。”

“拿来吧,让我看看钱三娘的手艺。”

田茯苓把这枝炭笔拔下来,递到李明昭的面前,说:“公主,您瞧瞧,这做工虽然粗糙,倒也真的能写出字。”

“钱三娘这人真是怪,总是能想出来这些奇怪的物件。”

“不过她每次做出来什么,都想着俸给公主掌掌眼,倒也算得上是知恩图报。”

田茯苓正回想着当时公主返乡,在途中意外救下被歹人拐卖的衣衫褴褛的钱三娘,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正嘟囔着、想与公主再说几句,抬眼看,发现公主的注意力已经被那只粗糙的炭笔给引走了。

李明昭感觉这支笔样式有些新奇,拿在手里端详一番,心有所感。

她走到桌边,抽出一张纸,在正上方靠右竖着写了半句诗:

一生已枯槁,欲留身后名。

虽然握笔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写出来的字迹也不如毛笔好看,但是李明昭反而大笑,赞了一声:“好。”

田茯苓走过来,看着纸上的那行字,不是很明白:“公主,这笔写字看起来费力,并不雅致。”

敢直说自己东家写字不好看的侍女没几个,但田茯苓并不怕,因为她这位东家的脾气顶顶好,从不为这些大实话生气。

李明昭的眼睛里溢出来笑意:“先不论好看与不好看,这笔拿着轻便,无需带着砚台研磨蘸墨,就能省下不少功夫。

若是价格低些,推广开来,我朝能够写的起字的百姓便能再多一成,这一成中必然出自平民之家,若是能出些人才进入朝堂或是府衙做刀笔小吏,他们深知民间疾苦,说不定也能做些实事。”

甚至再深一些,把这笔让人推到军中去,若是真把这事做成,挑选一些中途因为家贫不能继续读书的,她伸手望里面推那么一把。日后这些人晋升得用,投桃报李,也能成为自己的喉舌爪牙。

李明昭回到长安,就曾经试探着做过这样的事。

可惜啊,近几年宦官把持朝政,乱象太多,能出头的人才少之又少,肯低头为她这个带着“污点”的公主说话做事的人,就更少了。

李明昭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她折腾一年,珍惜所有的机会往上爬,就是想若有一日出门去,能扬眉吐气的做人,被所有人目光崇敬的看着,能被人从心底尊重……

她已然厌恶透了那些暗搓搓打量她,带着嘲讽、轻蔑或者是怜悯、暗藏着俯视的目光。

好巧思的一支笔,可惜她已日近西山,即使看到了好处,怕是没时间和精力去推广了。

不过天下英雄如过江之卿,日后有别人与她同样的想法,也说不定。

李明昭自嘲的笑了笑,把这支笔又还给田茯苓。

田茯苓看着那一支粗糙的炭笔,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从这么微小的一支笔,说出来这么多门道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趁机讨公主欢心:“公主若是喜欢,我明儿去找钱三娘,再给您多买几只炭笔,定要让她给您打磨的精细一点。”

李明昭轻轻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买炭笔的事倒是可以放一放,我想见见钱三娘。明儿路上的雪扫干净了,你看她得不得空,请她前来府上吃酒。”

田茯苓应了。

李明昭双手端起来桌子上放凉一些的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药,她看了一眼天色,摆了摆手:“我再写一些书稿,你来帮我磨墨吧。”

今日趁着下雪,她想神志清醒一些,打起精神要把自己没写完的《巾帼英雌传》写完。

——这是李明昭为有史以来的女将军、女豪杰、女诗人写的一本书,从她少年时就被这些人的事迹深深吸引,今日听坐在镇口卖花的老婆婆说本朝会打仗的开国公主,明日里听到来药铺子拿药的接生婆闲话家常。

有些人对她们大加赞词,说起了便口若悬河,停不住嘴。

但大部分时间,这些女豪杰的故事,往往就在人们的闲言碎语里,被一两句带过了。

年少的李明昭,常常听了上句没下句,想梦着:“以后若是攒到一些铜钱,我就找个听过这些事的说书先生,把这些女英豪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讲给我听,让我听个过瘾!”

后来与父兄相认,被带回宫中成了公主,终于有了钱财,可是找到的说书先生却没有几个能完整地说出所有她想听的故事。

她翻看史书,也只是在千斤竹简、浩浩长卷里,找到那么星星零零的几行字而已。

——还没村口卖桂花手串的老婆婆说的精彩。

李明昭看的不爽,决心自己写一本,好好收集这些人的事迹,加以润色,做成一本书。

洛阳的纸虽然贵,但是成为了公主的她还是买得起的。

只是,她的愿望还没有完成,就被皇兄推出去,和亲回纥了。

北漠汗国不比中原,那里有沙漠、有草原、有羊皮纸牛羊马匹兵戈,却没有大量的能够供一个女人书写文字的闲纸。

一个母国衰落的和亲公主,并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除了向朝廷报平安的书信和索要财物的信件,北漠汗国的王,不允许她乱写别的。

她在北漠呆了二十二年,历经波折,兵变,被迫从了蛮夷的民俗,父死子继兄终弟继不伦不类的换了五任短命的丈夫,直到北漠分崩离析,她被挟持到母国的边界,这才有机会回到家乡。

算来算去,还是回来之后,方才有时间继续写点东西。

说来可笑,

真是造化弄人。

李明昭为了能多写几行字,几乎是半趴在榻上的矮桌上,动笔去写,这姿势算不上雅观,但尤其省力。

她就着灯烛写了几行字,直到失了力气,手打着哆嗦写不动了,这才带着不甘的目光停笔。

可惜,手腕无力,笔锋自然也无力,今日绢纸上的字迹其实不太好看,李明昭叹了口气,盼着能在自己离世前写完这书稿。

若是写不完,心里总是有些不甘。

“我要去睡一会,你也早点歇着吧。”

对着侍女吩咐一句,李明昭就躺到胡床上,闭上眼睛。

人到病中的时候,真是横着竖着都不爽利。躺了一会儿,李明昭胸口闷痛、伴随着咳嗽,睡不着,干脆一遍遍的在自己的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刚才想要继续写的那几句话。

打着腹稿,她昏昏沉沉的伴随北风吹拂砖瓦的声音睡着了。、

梦中的风,比此刻轻很多。

正是会昌三年的冬日,这是李明昭和亲塞外二十二年后,首次回到故土。

人总是近乡情更怯。

带着一颗期盼的心,她对镜梳妆。

几十年前的盛世时,时人以圆润白皙为美,如今到此时,也未有较大改变。

自己这张脸和周身的气韵怕是已经不符合中原的审美风气了。李明昭对着铜镜看了一会,粗糙的双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半晌,她笑着开口:“不必戴大花了,明日还要行路,朴素些便好。”

心灵手巧的侍女田茯苓应了一声,继续给她装扮:“公主不必担忧,到了长安以后,多吃些汤饼、甜糕,脸颊自会长出一些肉。”

李明昭盼着回去,笑吟吟的打趣儿:“你说的对,到时候我一定要多吃一点,我思念长安的茶饮,已经多年了。”

茯苓笑道:“圣人前几日派人来给您送冬衣,说不准等您到长安,要给您赐宴接风洗尘呢!”

李明昭心情愉悦:“若真是这样,我一定带着你一块去。”

她们的欢笑声,在走出驿站房门那一刻,戛然而止。

天子派遣使者带着诏书,前来降罪。

罪名……和亲无状。

后来的几天,李明昭在路上再也笑不起来了。

哪怕她刻意穿着盛装,以新裁绢布为衣、头上戴着宫中送冬衣时候一并送来的最华贵首饰,也没有为她的美貌增加华彩,反倒衬得她面容有些疲倦,与中原贵族女眷推崇的雍容闲适的气度相差甚远。

看起来分明是明媚的一张脸,偏偏她眼眸带着很明显历经桑沧后的沉沉暮气。

她的眼底,带着一丝掩藏很深的彷徨担忧之色,随着车架的颠簸前行,越来越深。

这一路,真的好冷。

李明昭布满冻疮的手缩在袖子里,汲取着几乎没有的暖意,默默地看着路途中城镇的景色。

这里比回纥天黑的时辰要早许多,李明昭垂眸,想起儿时的冬日印象,心底有些苦涩。

太原冬日的路上不见鸟雀,冷风习习,哪怕是关了车帘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塞外回纥部落的风是遮天蔽日的干冷,而入塞后冬日的风是绵绵密密迟缓些蔓延到骨头里的痛。

落日挨着最远处的农田,看着是快要入夜了。

御赐的冬衣不太合身,她把内里的袖口束紧,双手缩进外袍才稍微感觉舒适一些。

李明昭猜测这兴许是宫中按照自己二十二年前出嫁时记载的尺寸做的,稍肥了。她昏昏沉沉的想着走之前的场景。

“公主,我们到长安了!”

车门外的一声叫喊,惊醒了李明昭沉湎的旧梦。

再次抬头,她已经跪在了巍峨的宫殿门前请罪。

噩梦纷呈而至,有无数道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明昭,听说了吗,那北漠蛮王好不知理,说嫁个宗室女封为公主,他不同意,硬是要父皇最受宠的亲生女和亲嫁与他。咱们前头受宠的公主那么多,也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被送出去和亲……”

“明昭,眼前这情况,其他公主要么就是已经定亲了,要么就是一些不够美貌的孀居之人,轮年龄你正合适,且以你的美貌去了北漠之后,未必不能从中调和我天朝上国与回纥的关系,平息战乱。”

“明昭,哥哥在父皇面前推举你,也是不得已为之啊。如今父皇病中,太子已经临朝监国,他与皇后并不喜欢我们,母妃的处境为难。我在前朝也不得用,到现在身上全是虚职没有实职,比我小一岁的十一弟都已经被安排封地了,我还什么都没有。

若是一直如此,以后咱们下场堪忧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明昭,你就答应吧。我保证,等你走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母妃,若能争得一块封地,定会在封地上为你建造一个公主府,以待来日找寻时机,再把你从北漠接回来。”

“明昭我儿,你要识大体,公主和亲,也是为国效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母妃不好为你说情,你还是安心去吧。”

“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若是你主动开口,说不定圣上见你有勇气,还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封号,百年之后也是一段佳话,说不准,你也可以青史留名。”

“李明昭,你不要自欺欺人了,父皇有十几个公主,年龄合适的不止你一个,为什么偏偏是你被送去和亲,还不是因为你最讨人厌,我就看不惯你这一幅乡巴佬的样子。”

“李明昭,你就是没有公主命,在贵人的肚子里,照样也没有享福的运气,你流落民间之后,惠妃惊厥的几乎精神失常,是我被人从母妃身边抱到惠妃身边,陪伴着她,才让她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你现在回来又如何,不一样还是要走?”

“要怨,就怨你命不好!”

“皇姑,朕并无意降罪与你,前些日子发出去的诏书,都是李丞相一个人的主意。朕其实,是可怜你的。

皇姑这些年在塞外受苦了,来人啊,快搀扶姑姑起身!一个个没有眼力劲的,公主身份贵重,怎能一直在这里跪着。”

嘈嘈杂杂,这些声音,你方唱罢,他又出场,最后掺杂到一起,再也分不清谁说的什么,无数人的声音同时对着她响起。

李明昭捂着耳朵,表情痛苦,脑门上的冷汗滴滴哒哒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好像发出声音,然而就像是落进泥土里,被无数双无形之手封住嘴,怎么也喊不动。

她渴望手中有一把剑,或是一把砍刀,让她能够砍断这所有的枷锁。

然而,没有,什么武器都没有。

也没有人来帮助她。

她落在充满泥淖的沼泽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在远处安全的岸边,有无数张她认识的脸,他们在冷漠的看着她陷下去。

李明昭伸出手,沾满了泥土的指尖染着血,死死地扒着周边一切可以让她碰到的石头,希望可以减缓自己下坠的趋势,然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先是下巴被泥淖黏住,接着是喉舌被堵住,然后是鼻息被封上,最后是死死地睁圆的充血的眼睛,与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线分开。

向下,是地狱般的漆黑。

李明昭再次惊醒了。

睁眼,还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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