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房子紧挨着,正午时分,有些老旧的烟囱里还在天空中飘着缕缕青烟。
本该在秋日里结满果子的树此刻光秃秃的,只余那一两片叶子在枝头上,昂扬的与冷风挣扎,电车驶过的瞬间,就轻巧的落了下来,全无之前的傲骨可言。
直到此刻终于意识到隆冬的降临,无关衣服的厚薄,只源于自然的轮回而已。
车厢里没有多少人,全都静默着不说话,只有偶尔物品碰撞发出的声音。
冰织和遥也是,各自抱着饭团默默啃着,一个放空大脑享受金枪鱼馅的美味,一个食不知味小心的将视线往旁边飘去。
遥好像打了个耳洞的样子,很漂亮的耳钉呢。
包里还有往常带着用来消磨通勤时间的耳机,此刻完全没有闲心去拿出来。
一眼、两眼、三眼……
洁奈遥终于有了区别于张开嘴巴的动作,正好对上冰织的视线。
脸上带着慌张,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过来,蓝色的眸子在瞳孔里转了几圈,抓住饭团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打算什么都没发生,强装镇定的回过头去。
哪怕欲盖弥彰的小口吃着饭团,也忽视不了旁边高达两分钟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正在翻找东西的声音。心头打着鼓,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忍不住询问。
“遥,你在……”
话没说完,一只蓝牙耳机递了过来,冰织抬头望去:“这个是…”
遥打开了手机,示意冰织带上:“到大阪还有一段路程,我看小羊很无聊的样子,听会儿歌打发打发时间吧。”
冰织看到包里的东西,默默伸手推得更深。带上一边的耳机,旁边传来“有喜欢听的歌吗?”,回答随便后,耳机里传来空灵净透的声音。
“蓝色的天空中延展出来的线”
“是白色的飞机云”
“一直延伸到未知的远方”
“就像知道明天那样”
……
“小羊,对不起。”
冰织的思绪随着歌曲的旋律而起伏,骤然听到耳边的话很惊讶,顾不得被发现的担忧,抬眼看向女孩。
遥的目光注视着窗外,太阳升到雪山之上,远望去只有一条淡淡的白线,镶着一颗耀眼夺目的钻石,显得端庄沉重。
树木与光辉的交替,光影变幻间,女孩的侧脸有如雪山一样的情绪,揪住衣服的手指彰显了冷静的外表下其实忐忑不安。
冰织的呼吸滞了一下,他听到自己怔然无措的声音:“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他做了什么,会让遥这样自信果断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又做了错事吗?
“冰织先生毕竟是羊的父亲,我…我的话实在有些过分,不知道冰织先生具体的事情而发出那样的批评,…很狂妄,也很不尊重他,所以才需要道歉。”
紧盯着窗户时,眼前的一切仿佛凝聚成小黑点快速略过,显得模糊扭曲。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做好赴死的准备,遥悄咪咪的转过头去。
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冰织的眼眸含泪,小珍珠说掉就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脑子空白过后,遥慌忙的从包里开始翻找,好不容易摸到几张纸,抬手糊在冰织的脸上,声音有些慌乱。
“抱…抱歉,我不知道这事儿这么严重!我…我一定会亲自去道歉的,再也…再也不会因为看不爽你爸爸而选择拐弯抹角跟你说了!”
柔软的触感在脸上四处摸,夹杂着女孩的保证,冰织好不容易忍下了泪,结结巴巴地反驳:“你才不需要去道歉!你没错!”
脸上的动作一顿,透过缝隙看到遥的嘴巴张大,有着清晰的疑惑:“哈?”
刚想张口解释,一声播报暂停了两人的大眼对小眼,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拉着羊下了车。
走向球馆时,冰织拿着手里遥友情赞助的纸终于平复好心情,感觉有些丢脸和尴尬,互相沉默不言。
“遥真的很好,”冰织终于开口说了话,眼睛周边还有着一圈不明显的红:“我很讨厌我的父母,每一次都是的,我得成为世界第一才行。”
“小时候听到父母吵架,威胁着要闹离婚,我当时很惶恐,很害怕,怕我的家庭支离破碎。但是这个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发现出我的足球天赋,两人把重心调整,期望嘱托在我身上,但是只不过是变了离婚的条件而已……”
冰织羊很乖巧,待人温柔礼貌,却始终有一股距离感,这是遥很早就发现的。
羊的声音干净柔和,却带一副不符合他年龄的麻木感。
平淡的语气诉说了离婚的理由变成了只要自己不成为最好的球员,就会引发无数的争吵,其他人的父母会关心孩子,但冰织夫妇只爱他有关足球的天赋,当这份光芒不在,将会失去爱他的条件,那也会让羊失去踢足球的理由。
他一直都在为了是否分崩离析的家庭而踢球,哪怕不符合自己的心意。
遥终于知道了冰织在赛场上永远理智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球场门口。
看着将要迈出去的脚步,遥开口问道:“你每次到这么远的地方,花费那么长时间,都要在放学后进行吗?”
冰织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是这样的,但星期天还是不来的,要去比赛,习惯也就还好啦。”
“啊,”遥托着下巴沉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那我们去玩吧!”
“咦?!”
被遥拽住走远时,场馆门口还回荡着几句疑问。
“我们不是来练球的吗?”
“练了啊,现在只不过把你之前缺失的给补回来。”
“什么时候练的?”
“你刚刚一只脚已经踏进去了,加上你之前的练习,已经完全够了!欲速则不达,要劳逸结合。”
“还能…这么算的吗?”
体育馆周围有一条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的小街,正好免去了再四处奔走的路程。
漫步在这条街上,耳边响起喧闹的声音,行人和商贩不多不少,正好有了生活的气息。
街头的老爷爷笑眯眯地卖出两碗关东煮;豪爽的大叔做的一手好吃的点心,骄傲的说春天的樱饼才是一绝;买了特制的饼干,遥的第一块就是苦瓜味,急得团团打转,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还是冰织把剩下的萩饼递过去解了燃眉之急;有奖问答只对了两题,花500日元得到了一瓶金平糖。
冰织鲜少有玩得这么尽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少见的轻松快意的笑容,本来还有些放不开,现在倒是比遥还要兴奋的走走停停。
忽然遥看见了一家小摊子,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圣诞礼品。
拉住冰织的胳膊,指向了最上面的东西提议道:“我们还欠阿一的雪人呢,反正最近也不会下雪,送雪人摆件给他好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敲定了计划,绝对要避免那个奇丑无比的一团雪,不然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选定了两个胳膊不同方向的玻璃雪人摆件,正好凑成一对。
还在欣赏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冰织,遥——”
转头望去,是一只穿着黑色大棉袄的乌鸦。
说起来,乌旅人是不是也跟羊是一个青年队来着的。
见他们转过头,乌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朝这边走来。
遥看着他走近,一脸惊叹:“乌鸦,你的眼神好好,那么远就认出我们了。”
乌旅人指了指他们身上:“一个穿着红色衣服,一个挂着红色围巾,这看不出来才有鬼吧!不过…”看着围巾上的花:“冰织你原来喜欢这种风格吗?”
冰织低下头看看,赶忙摆摆手:“这是遥借我的啦,有些冷,我没带围巾。”
乌旅人点点头,算是理解。
从两人行变成三人行,乌明显对周围更熟悉一些,领着他们逛了不少好地方。
最后逛累了,坐在街道的椅子上吸溜吸溜喝着美味的年糕红豆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遥站起身说要去买东西,只剩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遥来找你玩的吗?你们的关系在蓝色监狱就不错呢。”
“遥和洁在京都泡温泉,出来的时候碰到我了而已,顺便来了趟大阪。”
“没想到啊,你居然没有去训练而是来玩了吗?”
冰织听到只是笑笑:“本来是准备去的,但是在路上可能有一些情绪影响了遥,直接被拽过来了呢。”
“这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大胆又直接,不过这不是很好吗?刚才看到你的时候,你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乌稍微往后倚去。
“有这么明显吗?”
“当然了,超级明显的。”
谈话中,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手里的盒子怼到乌的面前,差点让他连碗都没拿稳:“什么意思?想讨好我?”
先赏了乌鸦一个爆栗,遥才慢悠悠的开口。
“是礼物哦,蓝色监狱的时候乌没有收到糖吧,但是我觉得乌其实也是个乖孩子啦,就当做圣诞礼物好了。”
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糖吃的太快了,每个人都要,等到终于想起乌的时候,不仅他自己没怎么提过,糖也没有了。
乌看起来没有想收的架势,推回去说:“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圣诞礼物的。”
遥显得油盐不进:“没关系,大人也需要礼物的,而且在我眼里,你们就跟阿一差不多,都是弟弟,就可以收。”
“你年纪有我大吗?不要随便代入姐姐的角色啊。”
“我比你大三个月呢。”
“笨蛋,我们不是一个年份的!”
两人争执不下,后来经过遥“不收礼物就不是大人”的谬论和冰织的调和,还是接下礼物准备回家再拆。
告别后紧赶慢赶的上了最后一辆车,跑到座位上喘气休息。
行驶起来时已经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夜幕降临,月亮晕白,星星倒是明亮。
遥思考着事情,不怎么说话,十分钟后突然开口,像是做足了准备:“我一直在想羊踢球的意义,很多次在你的背影里我看不出必须要追随的东西,咨询我爆发状态时,也一知半解,所以我在想应该换个说法。不要以家庭为踢球的前提,换个理由吧。”
冰织有些呆愣,却还是问道:“那我换个什么好呢?”
“我在阿一的比赛里跟他说选不中就不许踢了,这是真话。”遥看着像是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的冰织,停顿一下,又缓缓说道。
“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一事无成的话,我不希望我的弟弟为此感到痛苦,而如果他选择别的,我也有足够的能力给他兜底。”
冰织的眼神透露出疑惑。
“所以小羊,你也可以这样。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放弃了足球,哪怕我因为学业问题无法继续成为蓝色监狱的观察员,我也可以站在你身后告诉你没关系。所以在此之前,请以‘我想在遥为我兜底的情况下去尽情踢球吧’类似于这种的理由。”
遥的笑容很灿烂、很温和。她的眼睛告诉冰织,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不含任何理由的支持着自己,只因为‘我’是‘我’,仅此而已。
疑惑转变成惊讶,却在最后看清了月光下的遥,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哦,我会转变理由,从此以后,冰织羊就是为了洁奈遥而踢球,遥,你可不许抛下我啊。”
面前的少女轻柔坦荡的“嗯”了一声,拿出冰织送给自己的平安御守:“用这个证明,我绝对会永远支持你,羊,请相信我。”
浓重的夜色见证着,唯一一次的放肆变成了冰织走向她的道路,从此以后,我的一切,将有关与你。
我的胜利和荣誉,困难与胆怯都将和你共享,拜托了,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