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中的果园 完
谢安安在警察的指引下,走到了警车前。
她在来的路上还试探了一下,其他人对于杨记者如今的印象,以防待会园长在她面前大变活人,留下她一个倒霉蛋。
引路的警察却只是坚定的对她说,杨记者临时有重要的事离开了,别的倒是都不太清楚。
这样倒是还好,看来世界还会自动补全设定。
也不知道园长,是怎么跟留守警察沟通的,竟然争取到了她俩单独谈话的机会。
“安安,”园长站在原地,还是很端庄冷静的样子,头上依然顶着那个鸟巢。
察觉到谢安安的紧张,园长轻笑了下 ,抬手向谢安安展示自己的手铐:“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就是想向你当面道谢。”
“哦,哦。那倒也不用,我也是为了自保。”谢安安摆了摆手,并没有揽功,“我也该向你道谢,其实这几天你还是......挺照顾我的。”
虽然同等的,贡献的惊吓值也最多就是了......谢安安在心里吐槽。
园长察觉到了谢安安的表情,用那副依旧慢条斯理,但已经不再僵硬的语气道歉:“真是对不起,虽然那期间我不太能控制自己,但是对你造成了伤害却是现实。也非常感谢,你能阻止这一切,让我不再继续忍受煎熬。”
谢安安识趣的接上话:“那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园长乖巧的点头。
“你还记得......过去吗?”谢安安斟酌着用词,她想看看,是只有杨记者恢复了记忆,还是园长也恢复了。
“你是说在M市的事吗?”园长敏锐的反应过来,又有点惋惜的继续说,“其实对它的印象不太深了......我在M市,也才生活了25天。”
回想到26日签订的合作协议,谢安安心里顿感惋惜,哪怕刘乔再坚持一天——就能撑过黑暗25日。
没准也不是现在这种结果了。
“没事啦,杨记者说了,有人在喊你们回家的!你也马上就能回去啦!”谢安安安慰着说到。
园长闻言很明显的呆愣了片刻,之后却忧郁的摇了摇头:“我不准备回去了。”
“虽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我这几年伤害了很多人却是事实。”她解释到,“我在这里待了太久,久到回忆过去,对家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爸爸背着我,在田埂上到处跑。”
“我会留在这里,做些我能做的事来赎罪,等一切结束后,再回家去。爸爸教过我要承担责任,不这样做的话,会良心不安的。”
见园长的神色坚定,谢安安也不好再劝。说实话,她到现在都不确定,系统播报的那个返乡,到底是回到哪去了,对于杨记者这个选择到底是好是坏。
“好,那......祝你一切顺利?”
对面的园长笑着点了点头:“安安,你也是。”
【滴——检测到幼苗放弃返乡,苏醒通道关闭,返回通道开启中,请稍后。】
和园长告别后,谢安安去医务室找了夏岭南。看到对方包扎好了伤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熬了一晚上的谢安安也抵挡不住困意,躺到了隔壁床上小憩片刻。
【滴——请注意,返回通道已开启,可随时返回,请继续执行苏醒计划,唤醒更多同胞。】
谢安安被系统的播报声吵醒。
对面的夏岭南很是同步的缓慢眨了眨眼睛,意识也逐渐清醒。
完全醒过来后,他对着隔壁床的谢安安露出个控诉的表情:“亏我还以为你超级信任我,对我毫无保留——结果最重要的事!完全没说啊。”
意识到夏岭南也恢复记忆了,隔壁床的谢安安有点心虚的对他笑了下。
夏岭南倒是没继续装可怜,只是沉默了一会,又认真对谢安安交代:“这样是对的,在这种环境里,又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最好还是保留自己的底牌才是。你甚至......跟我说的有点多了?”
这样一想,夏岭南就又把自己哄开心了,不等谢安安有反应就继续道:“那现在看样子怪都打完了,我也恢复记忆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听着夏岭南这种,好像两个人一起轻轻松松的,玩了个RPG游戏的语气,谢安安忍不住又露出个关爱大龄儿童的表情。然后在夏岭南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对着他点了下头。
“那稍等啊!我去找老大说两句话!很快回来!”夏岭南一掀被子,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这哪像个伤员啊。
谢安安隔着窗户往外看,就见夏岭南急匆匆的跑到站在温室门口、年龄稍大的邢队面前,简短的说了几句什么又跑回来。
“你刚刚说什么了啊?”
“唔,就咱们小时候,大家都看过的公益广告?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夏岭南很严肃的重复广告词。
“小时候!?”谢安安的心脏,砰砰的跳了几下,“你也觉得自己有小时候的记忆对不对!”
被问到的夏岭南露出个茫然的神色,两人一起在等待传送开启的过程中,陷入沉思。
——
果园案告破,其中的复杂艰难不言而喻。单是那位张女士胡搅蛮缠,破着嗓门一天喊三遍“我不识字!我不懂法!不能判我!”,就已经够所有参加的人头疼了。
但好在证据掌握的充分,园长刘乔更是非常配合。最后该判刑的判刑,该追回的追回,直到今天才终于基本结束。
总负责的邢队特意邀请了自己从业法律相关的老友,一起找刘乔聊了好久。又单独走访了几家接收残疾工人的企业。
又过了几天,终于有了假期的邢队思虑良久,再次邀请老友陪他一起,前往市郊的村庄。
据他调查,果园园长刘乔的父亲,现在就生活在那里。
“哦哟,找刘疯子啊?那不,田埂上坐着呢。”
“造孽啊——之前他家也是村里的体面人家。夫妻俩都在镇上教书,生的小女娃也争气,又漂亮又聪明。好像还练着什么...什么......”
“长跑嘛,小妞妞跑的可快了!从小就跟一阵风似的!听说还拿了好多奖牌牌,往国家队培养嘞!”
“小妞妞要活着,现在得有三十多了吧?”
“跑的再快也没有用撒,那不是最后还是走丢了。哎呀给她爹妈哭的呀——全国各地到处找,冬天还没过去,她妈就病倒走了哦。”
“老婆闺女都没了,那人能不疯吗。那之后刘疯子就开始发癔症了。”
“刘疯子和小乔感情好嘛,那不闺女起名都用的俩人的姓。小乔没了他肯定遭不住诶。”
“哎呀头几年还好,这几年疯的更厉害了。天南海北的跑,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闺女,外地警察都送回来好几次了。”
村口大妈情报组说到这,猛的止住了话头。默契的互相对视了片刻,才派出代表询问这两位来走访的警察。
“这......警官,刘疯子在外面干啥了?他现在脑子糊涂唷,真干了什么您多担待——”
邢队抬手止住了大妈的话,表示自己只是在普通调查走访。紧张的大妈们才又放松下来。
“我们就说嘛,刘疯子虽然疯了,但是教书的气节还在,这么多年了就没伤过人的......”
邢队两人跟大妈们告别,朝着她们指的田埂处走去。远远的就看见个衣衫褴褛的干瘦男人,背着个稻草人在小路上跑的飞快。
“囡囡!爸爸跑的快吧!”男人看着很是开心。
等两人走近,还不等他们主动搭话,刘疯子就突然激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背上的稻草人放到一边。边跌跌撞撞的向警察靠近,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警官!警官!这是我家囡囡的照片,03年10月25日,下午3点20分在市城北朝阳路走丢的。当时身高1米72,体重53公斤,绑着高马尾,粉色外套,白色运动鞋........”
刘疯子疯疯癫癫对着邢队报完数据,又转身看向穿着常服的另一个人。
“同志,你看看这张照片,这个女孩你见过吗?03年走丢了,我找她好久了——”刘疯子说了一半,突然自己幸福的笑了起来,指着远处的田埂道,“看!我闺女,眼睛大,像她妈妈一样漂亮!跑起来可快了!”
男人快活的笑着,望向远处的田埂。仿佛他的孩子快乐又自由的,远远、远远跑开了。
邢队思索了片刻,还是没忍心告诉眼前的这位父亲,他的女儿最终都没能跑出大山,更在纠结要不要说刘乔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最后只是充满无能为力的,和老友对视了一眼。
两人一起给刘疯子凑了点钱,转身离开了。
这之后又过了一年,关于‘人口买卖行为,买卖同责,买方从严从重’的草案通过,并在当地展开了试行工作。
宣布的当天,邢队带着资料去找了刘乔。她很认真的看完了新闻,和果园所有涉案人员最后的宣判结果。
沉默良久后,她突然很轻很轻的抽了口气。抬手把一直顶在头上的鸟巢,缓缓摘了下来,就像摘掉了一直积压在她心头的愧疚与怨愤。
然后哽咽着,说出了自被逮捕以来,唯一一句关于她自己的请求:“我想见见我爸爸,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