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田猎提前结束了,阿瑶再次经过时,掌舍已经在使人拆除国君的帷幕。
王姬和雍衡走在前面,雍衡少了平日的张扬,在不经意的时刻神情泄露出几分阴骘,这让王姬蹙了蹙眉。
听说他摔落在捕兽的陷阱中,被人找到时因惊吓过度而尖叫晕倒,众目睽睽之下,公子衡的丑态很快被传出,也因此,雍衡近日来十分安分。
对比雍殊,雍衡除了国君的宠爱,本人一无是处。
他原本俊美的容貌因行为放纵而黯淡,内无修养又让他的气质浑浊不堪。德不配位,雍衡无疑是王姬最讨厌的一种人,仅仅是走在他身边便让她难以忍受。
“他被雍君看重。”
记忆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很无奈地说道,落在她头顶的手掌宽大温暖。
王姬轻轻吐出一口气,现在她耳边是雍衡不停的抱怨,他勉强维持风度,但王姬仍然从他口中听到一两个粗鄙的词汇。
她神情担忧地安慰他:“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王姬和从前一般的态度,让雍衡心中好受了些许。刺客一事让他在雍殊的对比下显得懦弱胆小,他醒来之后拜见父君,甚至能感受到父君关怀之下的失望。
雍衡既怀疑刺客是受世子的指使,又猜测是雍殊的设计。他思索多日毫无头绪,面对兄长们假惺惺的问候只觉得愤怒。
正巧王姬来看望他,她弧度多情的眼睛里盛满了对他的理解和担心,随风荡起的衣袂拂过他的手背,而她身上的香味吸引他靠近,环佩声让他本就躁动的心跳得更加急促。
雍衡突然停留在原地,王姬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伸过来的手臂拉住手腕,隔着衣物,他另一只手贪心地包住女子的手,指腹难耐地摩挲。
他们身后随行的仆从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只看到主子突然停下身影,所有人安静地等待。
“你身上的味道好香。”衣袖边缘的绣纹在这一刻无比硌手,雍衡注视这张高洁美丽的面庞,将手指从袖口探入,这个动作被他带出难言的意味。
太宰支持雍殊,向父君推荐雍殊指挥秋狝,比起活不久的雍识,这位长期默默无闻的二哥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雍衡凑近了王姬微颤身体,欲色在眸子酝酿。
与周朝的王姬一同而来的,是王姬和雍殊在洛邑的故事,他们在少男少女的年龄相伴成长,分离五年后王姬带着婚约再见雍殊。许多人将这称为美谈,期望他们再续前缘。
传言骤然生出,迅速传遍岍邑,明眼人都知道这出自雍殊的手笔。
王姬对此事如何看待?
雍衡忆起平日里她对三位公子一般无二的态度,心中冷笑,他愿意像捧着神女一般珍视远道而来的王姬,但不代表他容许她的挑选。
被紧握的手臂被松开,王姬僵硬的身体得以放松,但下一瞬,雍衡得空的手掌压着她的腰,将她完全带入怀中。
她闻到了雍衡身上的脂粉味,夹杂着其他味道,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可王姬闻过我的味道吗?”
恶心,害怕,面对将要成年的男子,她的力量如此微弱,但相比于以卵击石,她连反抗的动作都不能有。
雍衡得国君看重,他很可能是下一任雍君。
她需要付出什么才能稳住他?她心中知道雍衡想要什么,她亦学过。
“王姬,疾医已到,不能让他久等了。”
仆从之中,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主子的对话。
雍衡看到了出声之人,是那名和王姬长相相似的婢女。
正主面前,一个赝品引不起他太多兴趣,到时一起收了便是。
王姬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她将其藏下,再次面对雍衡时,她寻回理智,充满歉意道:“近来晨起感到头痛,于是寻了疾医,确实不好让他久等。”
雍衡不着急让王姬松口,他松开对她的控制,一边回味一边说道:“王姬尽早想清楚了,谁才是你未来的丈夫。”
暗地里柳叶睨了阿瑶一眼,她何必参与进去这些事。
阿瑶无辜一笑。
她的内心不如表情那样无辜,或许是旁人总觉得她和王姬长得像是她沾了光,所以帮王姬解围被她视为扳回一局。
她和王姬才不一样。
-
离玉台越近,水雾越浓郁,流水的声音不倦地响起,夕阳将玉台染成绚丽多彩的颜色。
明天将要启程回去,这是他们在玉台的最后一晚。
王姬曳地的裙摆消失在寝殿之中。
“阿瑶,你过来。”王姬身边的婢女在寝殿门口对阿瑶道。
柳叶猜想阿瑶的成长过程中应该没有遇到过挫折,这才让她养成这副胆大妄为的性子。
从教练场回来之后,阿瑶低落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凑在她们身边,说要跟她们学习如何干活。
之前也有人看不惯阿瑶,将活计扔给她,阿瑶漫不经心地扫视那人几眼便离开了,很快侍卫长来了。从此没有人敢惹她。
柳叶还以为她这次转性了。
见她被领着进入王姬的寝殿中,柳叶决定离阿瑶远些了,阿瑶是学不会当一个婢女的。
入殿之后,阿瑶还未行礼,便听到王姬问她:“为何帮我?”
王姬背对着她。
雾鬓云鬟之下,是靛青色的丝线绣成花草纹路,花纹层叠地点缀在鹅黄衣裙上,曲裾勾勒女子的身形。
阿瑶对王姬无疑是陌生的,她和祁硕都是从洛邑启程时便待在王姬身边的旧人,但王姬只重用祁硕。
遇到船难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路途中只有他们三人。如果只有她和王姬在一个场所,王姬便会寻借口离开,祁硕也努力避免她和王姬单独相处。
那时阿瑶怀疑过他们是否在欺骗她,关于他们的身份,关于这段旅程的目的。
直到雍国派了人来,祁硕将证明身份的信物奉上。
阿瑶最初不觉得自己和王姬在容貌上有相似之处,但越来越多见到她的人惊叹她与王姬的相像。
惊叹过后,便是可惜的感慨。
王姬是高高在上的王女,她悲悯、圣洁,一举一动都带着周朝的典雅,低贱的奴仆即使有几分像她,又怎能与王姬相提并论。
而且这个婢女不安分。
他们见过侍卫长祁硕对她的卑微讨好,也见过她在无人处和公子雍殊交谈。
被她的容貌吸引而来的人,很快因为她的品行而鄙夷她。他们无法想象这张和王姬相似的脸皮下,是一个庸俗的灵魂,没有丝毫值得探索的价值。
阿瑶越来越厌恶自己的长相,伴随而来的,是对王姬的迁怒。
此时看不到王姬的脸,这让阿瑶的心情愉悦了许多。
“我不喜欢他,因为他品行不堪。”阿瑶随意找了借口。
她落下最后一个字时音调上扬,像是在对熟悉的人亲昵撒娇。
“是吗?”王姬问道。
王姬的声音太轻,阿瑶没有听清楚,但守在一旁的婢女已经上前让她离开。
阿瑶颇有些莫名其妙。
王姬转身看着赭色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后,她在心中再次问道:“是吗?”
可从前的你和雍衡没有区别。
品行不堪的你们却轻易获得其他人的爱。
失去所有高贵的身份,还会有人选择你吗?
薇姬
-
雍仲廪回到寝宫,连日的奔波让他感到疲倦不堪,他对身边的寺人道:“无论是谁来,都不要打扰寡人。”
话音刚落,寝宫外便响起了女子婉转的哭泣声,哭声很快到达门外,寺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片柔软的云便轻飘飘地倒入国君怀中。
声妫伏于雍仲廪膝上,哭泣不止。
雍仲廪对寺人摆摆手,于是寺人悄声退下。
“君上,妾听闻平末有刺客,终日惶恐不安。”她说着埋首于男人臂弯,带着哭声控诉:“早知如此,君上便该答应让妾随行,而不是将妾丢弃在宫中,什么都做不了。”
雍仲廪很是无奈,他抬起声妫的脸,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时心中变得柔软,“寡人这不好好回来了,倒是衡儿受了轻伤,你可去看过他?”
声妫闻言更加焦急,拉着雍仲廪的袖子语不伦次地问道:“衡儿也受伤了?君上可有受伤?妾要传医师来!”
她一听说国君回宫便焦急赶来,对其他事情毫不知情。
这让雍仲廪很受用,他半靠在床榻上,拥着声妫闭上眼睛,“寡人无事,你去看望衡儿罢。”
他声音中的疲惫不加掩饰。
声妫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君上,刺客一事可查明了是谁指使?”
“尚未。”
她从雍仲廪怀中仰起头,带着哭腔的声音请求道:“让衡儿去查罢,殊儿在秋狝已有职责,但衡儿还没有呢。”
声妫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想法总能被旁人洞悉,无数次君夫人叱骂她“愚蠢”。
雍仲廪却很喜欢她,他睁开双眼,思索声妫的建议。
世子早已涉及政事,雍殊在秋狝中得到锻炼,但雍衡身上却没有负担任何职责。许是他平日经历的事情不及兄长们丰富,这才在面对刺客时未能应对得当。
他应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