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从到来者的角度，弱小无依的女子被攥紧了手腕，正神情惊惧地求助于他。而施行不轨之举的公子面容铁青，虎口贴着女子白皙的腕骨，拇指钳制处的肌肤已有暗红瘀血聚集。
这不是雍衡第一次强迫他人，方才在王姬面前他便对阿瑶态度敌视，祁硕立即认定是雍衡贼心不死，特意避开众人在偏僻角落为难阿瑶。
这些疼痛可以忍受，但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被动些，阿瑶努力在眼中挤出几滴泪水。
效果明显。
祁硕心中一紧，他快步上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轻易便将雍衡掐着阿瑶手腕的手掌分开，阿瑶忙退后一步躲在祁硕身边，她牵着祁硕的一片衣角，将面容掩藏在他宽大的臂膀后。
手臂突然的麻意让雍衡从思绪中回神，在看到祁硕时，他顿时恍然大悟。
现下的场景多么熟悉。上次他便是在王姬的暗示下欲带这婢女归府，待走到门口时，也是这位深受王姬重用的侍卫长阻止了他，在门口闹出了一番动静，那次之后都城便有不利于他的传言，积累到最后，成了父君对他失望的佐料。
现下这侍卫长又来了，而王姬和雍殊却不知去处。
“真是好算计！”雍衡咬牙切齿道。
祁硕不知这顽劣的公子脸色几经变换是何缘故，他一边警惕地盯着雍衡的动作，另外的心思全在身后的人身上。
他能感受到她拉着他袖口的牵引，因此他从手臂传来的颤抖中知道了她在害怕。
祁硕眼眸暗下，脸色更是阴沉如墨。
他如果晚来一步，不知道阿瑶会面临多么可怕场景。
在这些怜惜中，他不免惊讶她如今的胆子变得这般小。
在洛邑时她到达过施行五马分尸的刑场，更不必说在来往雍国的船上，见到进入船舱的陌生女巫时，她毫不犹豫地跳下夜晚充满暗色的河流。
祁硕很快将这一点惊讶抛开，相比过去态度疏离的王姬，现在她像弱小的羊羔一般依赖他，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公子衡。
祁硕在心中权衡。
他习武练艺从未有过懈怠，他不像好友一般立志要成就传世学说，只希望在武学一道能有所成就。
只是刺杀一个公子衡，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但复杂的是雍衡身后的各方力量，若是雍国的公子死在王姬侍卫长手上，雍君必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引起战事。况且雍衡是雍殊在争夺君位时的一大阻力，雍衡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雍殊。
“祁侍卫长，本公子警告你交出身后的婢女。”雍衡看着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婢女，威胁出声，“不然有你好看。”
这婢女知道的恐怕不止这件事，雍衡现在迫切想要将她带回府上好好审问，再与门客商量对策。
祁硕瞬间怒火剧增，雍衡的脸庞扭曲成很多人的影子，这些人都想分开他和阿瑶，都在警告他不该对她有爱慕之心。
从前在心中的各种衡量此时渐渐有被愤怒吞噬的迹象，衣袍遮掩下，他的手腕微微转动。
雍衡死了便死了，届时他带着阿瑶往东边去，雍国的混乱与其他人的安危和他们何干。
“这是怎么了？”又有人来了，阿瑶刻意又向祁硕身边靠近，引来他的一阵心疼。
原来是王姬看他们都不在，特意派人去寻，她听到下人的回禀，立即来到此处。
察觉到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王姬轻笑着问道，她本意缓解气氛，不曾想雍衡目光一变，随即憎恨地看向她身边，还有……她身上。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王姬不免一慌，许是一同前来的雍殊总是沉着稳当的模样，她下意识求助地看向他。
这一眼令雍衡更加仇视他们，他心中原本七分的怀疑，在见到他们一同到来时已增到了九分。剩下的一分，不过是对自己还有些自信罢了。
阿瑶也看到了他们到来，她克制着咬紧下唇，以防自己的喜色在嘴角泄露了些许。
刚才雍殊既看到了她对雍衡的动作，她猜想他不会如计划一般提前离开，他对王姬若即若离，但是总不会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握。
她赌对了。
阿瑶的嘴角克制住了，但是眼角眉梢还是不由得扬起。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有事情按照她的预料进行，今日到场的众人，都因她聚集在此。
接下来应该如何呢？
要让王姬和祁硕互生防备与怀疑，这样才能让他们在自乱阵脚时露出破绽。
至于公子殊，他到场便尽了用途，阿瑶暂时想不到他的用处。
没有人回答王姬的问题，现场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阿瑶，你怎么在这里？”察觉到雍衡的异样后，王姬将话题引到这里最突兀的人身上。
这是她真实的疑惑，在阿瑶顺利摆脱雍衡之后，她不该立即收拾行囊逃难至祁硕家中吗？为何会与雍衡在这里拉拉扯扯。
事情突然偏离轨道，让王姬感到失控之感。
可是在她问出问题后，那名素日寡言少语的婢女，竟战栗着抱住祁硕的手臂，只要视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害怕。
她害怕什么？
王姬一向是不把阿瑶放在眼中的，见到她这种作派，王姬一愣。
与她同样不解的还有祁硕，自王姬出现开始，身边的女子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好似又变得恐惧，他将她抱着更紧，低声问：“阿瑶，发生何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阿瑶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她飞快地望转角处望了一眼，王姬自不必说，只牢牢盯着她，想要知道她准备做什么。而另外一人，阿瑶的眼睫毛不受控制地颤动一下，他站在背光处，阿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他在盯着她，而且不像平时不甚在意的样子。
但愿没有意外。她暗暗许愿。
阿瑶在祁硕怀中抬起头时，看到了他凸起的喉结与泛着青色的下巴，他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包含着真切的担忧，还有不可忽视的试探。
他平日似乎有伪装，但是在心绪不安时，他的演技显得十分拙劣，因此她能透过表象看清许多潜藏的污秽。
难道有人的演技在某些方面拙劣异常，而在其他方面已经炉火纯青吗？为何她无法看破祁硕浓烈又卑微的爱慕？
在王姬和她之间，祁硕会选择相信她而背弃王姬吗？
阿瑶原本没有想过这些，她准备将自己到来的原因全都推到雍衡身上，反正他在其他人眼中已是劣迹斑斑，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说法。
可是对着这样矛盾的一双眼睛，阿瑶忽然不想小心翼翼地推进自己的行动了。
真相与谎言，生与死，原本就无法拥有中间的缓冲地带。
再轰轰烈烈的情感，只要掺了一丝杂质，便会散发难以忍受的恶臭。
她的嘴角扬起，妩媚的眼睛也因为笑容而温柔地弯起，璀璨如星的眼眸中似有银河静谧流淌。上天对她的容貌从不吝啬，既给了她殷红如火的唇，又赐予她澄澈似水的眼。
她长得可真像施夫人。
王姬想起幼时的惊鸿一瞥，难怪坐拥天下的周天子愿意在一亡国女子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容貌绝艳的母亲与威严强大的父亲，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女儿，想要讨得一个人的欢心多么容易，更何况这个人是一向爱慕她却不得的祁硕。
祁硕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最绮丽的梦境，他莫不是如穆王一般已到瑶池。
阿瑶攥紧祁硕袖子上的布料，指甲几乎要划破光滑的绸缎，她一字一字道：“是王姬命我前来。”
王姬既然能做出冷漠旁观雍衡入府抢夺婢女的事，便能罔顾她的意愿将婢女引至雍衡身边。
祁硕会怎么选择？阿瑶紧盯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此言一出，即使是被祁硕挡在一旁的雍衡，也不由得惊诧地看向他们，竟还有诸多隐情是他不知的。
王姬呼吸几乎停滞。
在决定替代薇姬时，她便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要每日忍受挖肉凿骨之痛，只为了让背上的奴隶印记变得浅淡，还要推演各种薇姬可能做出的反应，以便应对她的反扑。
太宰给她的资料中，薇姬是一个被宠爱得任性刁蛮，甚至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女，这种女子和她在宋国认识的公女们没有什么区别，只适合在公卿大夫身边做一个端庄的妻子。
可为何薇姬会突然诬陷她？破釜沉舟的勇气从来不该属于薇姬。
她转头看向这里唯一没有被牵扯到的雍殊。情绪从不外露的公子，正站在房屋两面墙壁的相接之处，风吹过他的身后，推动墨色衣带，他的视线落在对面。
王姬顺着看去。
阿瑶攥紧祁硕手臂的指上，指盖因用力而泛白，指甲边缘则陷入男子臂上的衣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