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登与破碎的老秋
鱼冬禧怔愣地看着一楼大厅,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好不真切、好不真切……唯一能证明那个人真实存在的迹象,都没有了。
一时间,一个念头出现在鱼冬禧的脑海中,那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温暖柔软的触感贴在鱼冬禧的腿肚上,鱼冬禧低下头,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狗正摇着尾巴绕自己转圈,小狗的眼睛里含着水,吐着舌头,鱼冬禧的心顿时软化了。
软化的结果就是难受。
她现在的悲伤因为小狗的注视而成倍增加了。
小狗歪着头,看着鱼冬禧,小爪子抬起来挠了挠眼睛,忽然开口道:“那个老登怎么没回来?”、
鱼冬禧:?
等会,刚才是什么东西在说话?
鱼冬禧四下张望了一番,压根没见到人影。
“往下看,你看啥呢?你这眼神还不如那个老登嘞。”
鱼冬禧不可置信地缓缓下移视线,下一秒,她撞在了一双琥珀色的双眸中。
小黑狗看着鱼冬禧,道:“你们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虽然狗开口说话这件事很离谱,但一想到这件事出现在地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你还记得他?”鱼冬禧看着小黑狗,若有所思,“你告诉我,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小黑狗不屑地耻笑两声,“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竟然还问我?你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他叫……”
小黑狗一卡,喉咙里像被塞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叫什么?”鱼冬禧一脸希冀地看着小黑狗。
“叫……妈呀,我忘了。”小黑狗脸上出现刹那的空白。
鱼冬禧:“……”好好好。
她不信在片刻之间,所有人和狗都遗忘他的存在。
有的干脆不知道有这个人,而像眼前的小黑狗,它虽然知道那个人存在,却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
“小黑,你和我,大概是这个地府里唯二还记得他的人。”鱼冬禧单手搂起小黑狗,夹在腋下,小黑狗“哎呦”一声,想到了一个人,一边扒着爪子挣扎,一边喊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有,我不叫小黑……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应该也记得,秋绥!秋绥!他俩是真哥们,你问问秋绥。”
说实话,鱼冬禧真的不是很想联系秋绥,但事到如今,鬼命关天,个人情感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好。”
“可是该怎么找到秋绥?”
“秋绥!滚出来!”鱼冬禧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句,震得小黑狗耳朵一震,毛都竖了起来。
“大妹子,你以为你嗓子里装广播了吗?这就想把秋绥叫……”
“我在。”声音从鱼冬禧的背后响起,伴随着一阵寒风吹过,小黑狗感觉周围的温度低了七八度。
这个声音,除了秋绥,还能是谁?
鱼冬禧回过头,看到秋绥手里打着一把红色的伞,手腕上还系着一串钥匙,素来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上粘着灰尘,这大概是还在做工作。
大胆一点猜测,秋绥可能是将工作临时鸽掉了。
记得在一次地府评比里面,有一个奖项是“最佳铁面无私”奖项,当时这个奖项颁给了秋绥,但是作为地府第一劳模,秋绥压根就没搭理主办方,别说去领奖了,连他得奖这个事情都是在半年以后,他才听说的。
就是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的人,竟然对一个地府的新人关心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黑狗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投向鱼冬禧,其实他隐隐约约偷听到过一点秋绥的桃色新闻……女主角似乎……是他的青梅竹马来着。
毕竟每一次聊到这个话题,它都会听到一道含笑的声音将女主角称作“你家那位”。
“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
“是不是有一个叫宋大全的人从活人的生死簿上被调配到了牲畜的生死簿上?”
秋绥一愣,而后摇摇头,道:“从来没有过。”
鱼冬禧大概知道现在的情况了,她现在需要一个有力的帮手,这个人必须有一定的权力,不然自己可能连地府都出不去。
“如果我想离开地府,该怎么做?”
“地府的门需要用钥匙打开。”秋绥回答。
“好,你有钥匙嘛?”
“有。”
“我要出去。”
“去哪?”秋绥放缓语气,“我不是要拦着你,以你现在的状态,独自出去会有危险,我和你一起出去。不然我不放心。”
“好。”鱼冬禧答应的太快了,反而让秋绥一时间有些发蒙,他已经做好了就这个问题打长期战的准备,可是鱼冬禧竟然完全没有和自己“打辩论”的准备。
鱼冬禧很赶时间:“现在就出发。”
秋绥叹了口气,抓住鱼冬禧的手腕,口中轻声念了句咒语,他系在手腕上的钥匙发出刺眼的白光,下一秒,一道阴森的大门出现在鱼冬禧面前,大门上涂着黑红的油漆,门的四周爬着断手断脚、有些甚至露出骷髅的各种“人”,鱼冬禧呼吸一窒,哪怕她已经死掉了,可猛然看到这些东西,依旧觉得后背发凉。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鱼冬禧的眼睛,小黑很少听到秋绥的声音这么温柔:“别怕。”
小黑狗打了个冷战,这还是秋绥嘛?
不管你是谁,请速速从秋绥身上滚下来。
太他妈可怕了。
秋绥扶着鱼冬禧的肩膀,大门缓缓打开,光亮从外面照进来,照亮了门内无数腐朽的灵魂,他们垂死挣扎一般,朝着门外的光亮爬去,就在接触到光的那一刹那,顿时烟消云散。
惨叫声不绝于耳,鱼冬禧看不到,却能真切地听到。
而未来,她或许要听这个声音听很多年。
鱼冬禧随着秋绥的步调缓缓向前走,那些声音被她落在身后,渐渐听不到,秋绥放下手,再睁开眼时,鱼冬禧已经来到了人间。
死后,仍活着的人就看不到他们了,秋绥搭着一把红色的惹人注意的伞,鱼冬禧手里抱着一只凶巴巴的肥黑狗,这么奇怪的组合,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无非两种可能,第一,这里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鱼冬禧在哈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清楚这里虽然民风开放也不至于这么开放。
第二,那就是其他人都看不到自己。
这就是最终答案了吧。
“去冰城,九韦大道街。”这个地点实在是过于准确了,秋绥实在想不到鱼冬禧和这个地方会有什么联系。
但是,这不重要了。
秋绥轻声念了句咒语,两人一狗就来到了冰城,哈城和冰城离了十万八千里远,要不说死了也有好处呢,死了以后,能省下一笔路费啊。
九韦大道街,算上这次,鱼冬禧一共来过两次,一次是这次,还有一次,就是在小初的幻想空间中。
“为什么会想来到这里?”
“因为我想验证一些事情。”
鱼冬禧将小黑狗抱在怀里,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秋绥跟着鱼冬禧,在他的记忆中,鱼冬禧压根就没来过冰城。
在一家年代久远、现已经被设置为景点的书店前,鱼冬禧停下脚步,这里和她在幻想空间中看到的书店,其实已经不太像了。
但是大致还是一样的。
最主要的是,鱼冬禧现在的眼神很好,她看到了书店正中央摆着一副画像框,框中正是她认识的老钟。
鱼冬禧旁若无人地走进书店,当然了,除非是鬼,或者天生具备阴阳眼的人,不然也看不到鱼冬禧。在书店的中央摆着画框,上面是对书店创始人老钟的详细介绍,其中还写了一段历史,当年这家书店陷入到经营危机中,为了拯救摇摇欲坠的书店,老钟推出盲盒式卖书,这种近乎天才的营销方式,竟然是在几十年前被提出来的。
鱼冬禧忽然想到了她第一次来到书店时,宋可对自己要说却没说完的故事,或许就是这个故事吧。
鱼冬禧看着紧闭的休息室,回头对秋绥道:“我要进去。”
秋绥拎着鱼冬禧的卫衣帽子,二人一狗穿墙而入。
“你怎么会的这么多?”
“死的久了,自然就什么都会了。”
鱼冬禧:“切……说的跟你死了几百年一样。”
少叙闲言,鱼冬禧记得,在借阅室书架上的第一排第三行左数第四本叫《本草纲目》的书上,有一副画像,鱼冬禧找到这本书,打开到第72页,果然在这一页,有一副画像,画像上的女人,依旧笑得温柔可人。
“秋绥,如果有一个人,突然之间被所有人遗忘,只剩你自己记得,你该怎么证明这个人确确实实的存在过呢?”鱼冬禧摸着这副画像,问。
“我会竭尽全力寻找这个人曾存在过的证据。”
“要不然怎么说你是学霸呢,用词都这么准确。”鱼冬禧忽然笑了笑,虽然语气是开玩笑的,可是听着却有几分心酸,鱼冬禧举起手里的画像,“你看,这能不能算是一份证据?”
秋绥接过画像,忽然,一阵强烈的熟悉感袭上心头,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看到一个蒙着眼睛的男人,朝自己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道:“喂,秋绥,又要去哪里找人啊?”
秋绥不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一种错觉。
“算,怎么不算?”秋绥抱起滑到鱼冬禧脚边的小狗,“走,我们一定能找到更多他存在的证据。”
“宋大全不在了。”鱼冬禧喃喃低语,“秋绥,我只知道,他姓宋,他是咱们隔壁部门的老大,他的眼睛被一块纱蒙住……”
“好,他姓宋,是咱们隔壁部门的老大,眼睛被一块纱蒙住,那我们就从姓宋的开始找,既然死了,那生死簿上也好,活人名册上也罢,一定会有他的痕迹,一定能找到。”
“可是……为什么会所有人都突然忘记他?”鱼冬禧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冬禧,”秋绥扳过鱼冬禧的脑袋,看着鱼冬禧的眼睛,轻声哄道,“别着急,告诉我,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鱼冬禧吸吸鼻子,捡重点将前言再叙了一遍。
鱼冬禧的思维现在有点混乱,有些讲述听起来也不太合逻辑,秋绥听的很认真,在最后,鱼冬禧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联系不上度哥了?”
其实在从幻想空间出来以后,鱼冬禧试图联系过度哥,但她发现,自己压根就联系不上对方。
“系统只有在幻想空间开启时,才能和搭档取得联系,现在你已经从幻想空间离开,你和系统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断开了。”
鱼冬禧沉思片刻,忽然沉声问道:“秋绥,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信。”
“为什么?说实话,这个故事连我自己听着都扯,就很像那种为了引起父母注意,故意在自己身上编造一些恐怖经历的那种爱撒谎的小孩儿一样……”
“冬禧,你不是爱撒谎的小孩儿,我也不是不管孩子的父母,我信你,只是因为我相信你,没有任何原因,就这么简单,就像你喜欢芒果一样,你只是单纯地喜欢吃芒果,不需要任何理由。”秋绥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小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秋绥绝对被人夺舍了。
鱼冬禧不想哭的,她保证。
鱼冬禧擦了擦眼泪,她本来不委屈的,可是和秋绥说完以后,那些不委屈的事情也变得让她委屈到想哭。
所以,都怪秋绥。
秋绥用拇指轻轻抹去鱼冬禧眼角的泪,道:“我陪你找到他。”
“找到他以后,我一定要揍他,他死定了。”鱼冬禧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希望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因为几滴眼泪就毁掉,但是没关系,对方是秋绥,两人互相见过彼此太多的不堪,在对方面前早就没有丢脸这一说。
“好,我帮你揍他。”
既然能在地府任职,那么第一个条件就是已经死了。
秋绥将前后近百年的死人簿子翻了一遍,尤其是姓宋的,压根就没有符合要求的。这个人真的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死人簿子上没有,相对应的活人簿子上就更不可能有了,他能留下的唯一印记,大概就是因为某些缘分而出现在他人的生平记录之中。
秋绥看着鱼冬禧,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了。
从亲密无间的朋友,到彼此爱慕的恋人,这条路,俩人走了十多年,最后却还是分道扬镳了。
但是,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彼此形成的默契,早就刻在骨血之中,它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二人与他人隔离开,这个小小的世界,只有他们,任何人都无法逾越这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