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注定长不大
看着李尚焦虑悲伤的神情，洛无忧缓缓低下头，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都会过去的。”
时间会抚平所有伤痛。
都会过去的。
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皎洁的月色已是许久不见，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洛无忧无心睡眠，手里拿着钱包中的那张照片，抬眼望着月亮。
思绪渐渐飘至远方。
“一个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私生子有什么用？没必要看了，也不用接他回老宅，他妈那边给点钱打发算了，以后我不希望这个女人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洛无忧听到的，来自于他血缘关系上父亲所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未来五年里的最后一句话。
病房里匆匆见过的一面，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那个时候他只有四岁。
他先天体弱，发育迟缓，各个脏器在三岁时就有逐渐衰竭的迹象。
他的出生并不光彩。
母亲是父亲的情人，只是为了钱跟父亲在一起。
怀了孕之后，产检时医生就说过这一胎非常不稳定，生下来的孩子极有可能有问题。
但母亲还是不顾父亲的反对，一意孤行生下了他。
并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有多爱他。
而是因为那个女人怀孕不容易，把这一胎打掉之后，就很难再二次怀孕。
即便是医生再三警告，说这一台机器容易有问题，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能够保护她后半生富贵的筹码。
可父亲万般不愿意。
他不缺孩子，他的私生子数不胜数，何必要期待这个还没生下来就已经被宣判日后定会是个麻烦的儿子？
在父亲强硬的态度下，母亲跑了。
原本他那嫌贫爱富的母亲，是想要将他养大之后，带着已经成年的他回去争夺继承权。
可在三岁那年时，他一次又一次的进医院，终于消耗了母亲所有的耐心。
直接带着他找上了父亲，提出一笔钱买断，将孩子交给父亲，而他会选择远走高飞。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又不能重新塞回到他母亲肚子里。
父亲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子。
但同时他是极其心不甘情不愿的，尤其是在他病发之后被送到医院，听到医生所说他身体虚弱成什么样子后，父亲更是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
原本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洛无忧就是清楚的记得这句话。
他那个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避讳他。
明摆着告诉他，在这个家里他是个废物。
不争不抢，或许还能保个平安，家里能保证他富贵的少爷生活，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洛无忧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但同时也不对亲人二字抱有任何期盼了。
第一次见到大哥是在出院那天。
那天父亲没有来，只派了一个司机带他去他日后的住所。
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了一个少年，手捧着鲜花，还带着一块蛋糕，和一个高达。
他说：“你好，我是你大哥，我叫洛川，听说我爸接回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弟弟，我有点好奇，所以就不请自来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那时候大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的笑容非常温暖，好似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洛无忧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你好，我叫洛无忧，我不是你弟弟。”
他们不是一个妈。
他这样的私生子称不上兄弟。
后来，洛川总是三天两头的往他这里跑，时不时的带一些小礼物。
洛无忧很难对旁人产生依赖的情绪，毕竟亲生父母都是那个样子，即便当时他懵懂无知，也依旧直觉的认为，在这个家中他没有可信任的人。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昏倒在了厨房，洛川刚好来看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当时洛川脸上焦急慌乱的表情，是洛无忧在自己妈妈身上都没有看到过的。
洛川抱着他急急忙忙冲进了医院，将照顾他的保姆司机都训斥了一遍。
也是在那个时候洛无忧才知道，洛川并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与他完全不同的婚生子。
他是被所有人承认的洛家少爷。
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接近他呢？
洛无忧在知道洛川的身份之后，不愿亲近的想法并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别扭的觉得洛川接近他，一定没有什么好心思。
尽管在他住院的这一段时间，只有洛川日日不落的来看他。
尽管只有他关心自己有没有吃得饱，穿的暖。
但洛无忧还是不信任的。
十岁之前他就像是一个刺猬，生人勿近，就是熟人也不行。
他倔强的将自己包裹在充满钢刺的壳内，不希望有人能够触动他柔软的内心。
因为那样他会受伤。
只有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才不会觉得失去是遗憾。
可真的没有伤害吗？
洛无忧后来无数次仔细回想。
他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不需要什么亲情父爱母爱，他只需要活好自己就好吗？
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也期待过，但次次都让人很失望。
时间与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时间久了，他认清了现实，也习惯了被人漠视。
转折点发生在十岁。
那也是他第一次打开心房。
他初次在学习成绩上崭露头角，但却在领奖的路上，出了车祸。
每一天洛川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去领奖，说是要见识一下弟弟的风光。
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少爷，沈唯二没有拒绝的权利，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也在暗暗欣喜。
希望自己这位大哥能够看到他优秀的一面。
遭遇车祸是一片混乱。
身旁的大哥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
也正是因为大哥下意识的举动，他安然无恙，而大哥身受重伤。
父亲赶到的医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了他一巴掌。
他怒吼着，说如果洛川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他陪葬。
大骂他是一个祸害。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他生下来，早知道就不应该接他回来，给他身份。
他知道父亲一直对自己是很不喜欢的。
可真正承受这样的怒火时，洛无忧又觉得心有点痛。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而是像有一把小刀划开的心脏，只划破了一个小口，可这血怎么都止不住，隐隐作痛，越来越凉。
手术之后，洛川被转移到了icu病房。
他被父亲罚着跪在大哥的病床旁边，如果大哥醒不过来，他也不用起来了。
落在地上的时候，洛无忧并没有埋怨洛川。
不可否认，在这五年的时光里，洛川对他一直都很好。
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因为体弱，他从来都不去学校，只跟着家庭教师进行学习。
也是最近身体好了一点，他才去学校学习，才有了得奖的机会。
而他身体能好，跟洛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没有他的嘱咐，无论谁都不会在意他，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他这样的身体，稍加疏忽，或许就会一命呜呼。
所以他跪的心甘情愿，也期盼洛川能够快点醒过来。
好在手术很成功，两天洛川就醒了过来。
当他看到跪在一旁的洛无忧时，急得想要从病床上爬起来。
“大哥，你如果起来的话，父亲会罚我罚的更重。”
只一句话就让洛川消停了下来。
洛无忧低着头不敢去看大哥的表情。
也隐藏着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
或许是面无表情，或许是忍着眼泪。
“是因为我，父亲才罚你跪在这的吧。”
洛川苦笑了一声，也不等洛无忧是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洛川那天说了很多，也是他第一次跟洛无忧敞开心扉。
他的父亲也没有表面那么爱洛川。
他们共同的父亲，和洛川的母亲是商业联姻。
两个人的婚姻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而他们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如果失去了母亲的助力，他们的父亲也必不可能拿到自家的继承权。
失去了他们父亲的维护，洛川的母亲也必不可能在娘家拿到更多的财产。
洛川，就像是维系着这两人婚姻关系的枢纽。
一旦这个枢纽变得不再优秀，或是脱落，他们的婚姻就会失败，两人的利益必然会受到重创。
他们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从外面接回来一个又一个私生子，每一个私生子都带着野心，企图跟洛川争夺家产。
这些私生子，有父亲私心非常喜欢的，也有聪明优秀的，也有叛逆混蛋的。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只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作为洛川的磨刀石，逼迫他努力前进。
这是父亲对他的警告，也是威胁。
一旦他有任何不好的地方，父亲就会着重培养另一个私生子，在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向他施压。
他的父亲羽翼逐渐丰满，已经快要到了，不再需要母亲的时候。
逐渐势弱的母亲，必须要培养出优秀下一代，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们都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而已。
没有人有例外。
而被预言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洛无忧，成为了洛家儿子中的意外。
活过二十五岁，还得是精心教养处处呵护的情况下，如果粗心大意一点洛无忧甚至的活不过成年。
一个注定短命的孩子，没有人会去在意。
他就是再能争再能抢，表现的再怎么聪明优秀，寿命不够又有什么用呢？
早晚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别的人已经成为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他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头。
洛无忧的存在，在他还没有被接回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而他的短命在洛家也不算秘密。
洛无忧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没有任何威胁，而洛川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威胁，才能放心大胆的亲近他。
“虽然你从来都不叫我哥，也不愿意亲近我，但每一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能卸下所有的防备，不用去思考，谁会在背后捅我刀子，也不用去害怕谁要赶超我，我就要被威胁到了。
我渴望能有一段不承担任何利益的感情，你是我唯一的人选，所以就算你对我再怎么冷漠，我也乐此不疲的想要贴上去。
因为你无法反抗我，我也只顾着自己开心就好。
很抱歉，因为我这种想要过家家的心理，牵连到你。”
洛川这一天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话，他对洛无忧的好，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弟弟。
其实换了谁都一样的。
换了谁有他这种情况，洛川都会想要亲近。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实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我能理解。”
洛无忧没有表达什么态度。
谁都不知道，他当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比什么都不说，一味的好更让人安心。
最起码洛无忧知道，他这位大哥在他身上到底图什么。
也更加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他对自己的好。
洛川出了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找他。
身边难得清静洛无忧却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原来这位大哥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他的生活。
过家家的游戏也不是不能继续玩下去。
洛无忧终于忍不住主动给大哥打了电话。
接到他的电话，洛川很是诧异。
他以为自己这个性格古怪又别扭的弟弟，永远都不会理他了。
但同时他又很开心。
这证明洛无忧终于接受了他这个大哥。
此后两个人的相处就跟真正的亲兄弟一样。
洛无忧拼命的读书学习，只挑那些能够帮得上洛川的学。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但剩下的时间，他想为这个哥哥多做一些事情。
他以为自己最后一定会走在大哥前面。
却没想到一张录取通知书，让洛川彻底失踪了。
他寻遍自己能找到所有地方，却找不到洛川的半铁踪迹。
最后还是官方主动上门，才让他知道了诡异学校的存在。
要拿这张录取通知书搏命吗？
要。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
一个注定长不大的人，命是不值钱的。
如果可以，在他彻底咽气的前一秒，他希望能把洛川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