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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卖友求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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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结朋党,内外成奸!”崇祯一反常态地气得大叫起来!这又是温体仁对崇祯的致命一击!因为他清楚,崇祯皇帝是外防与敌议和,内防朋党成奸。崇祯上台伊始便谨防朝廷大臣与封疆大吏的内外勾结,历朝历代因朝臣内外勾结而导致宫廷政变的屡见不鲜,这是崇祯最为警惕和忌惮的。故此他一听私党,便暴跳如雷,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国有奸臣则危,国除奸臣则安!只有除奸才能得贤,方可治国平天下!”

翌日的皇极殿内,尽管文武百官列满朝堂,但偌大的宫殿内仍如同无人一样的鸦雀无声。

袁崇焕的通敌罪证——皇太极亲笔书信,正在大臣中传阅,除轻微的沙沙声外,只见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惊愣无语。

崇祯以天子威严端坐龙案,眼里却饱盈泪水,声音里也带有几分内疚:“是朕不德不明,误用奸邪,误用了袁崇焕!众爱卿都看到了:通敌议和,罪大恶极!证据确凿,无庸置疑!”他擦去泪水,扬起头来,“朕悉请群臣,当朝公议。”

崇祯尽管表情严肃而又沉重,声调也痛心疾首,但首辅韩{火广黄}和次辅钱龙锡却不由得都紧皱起眉头。

新任监察御史毛云龙怀抱象笏躬身上前:“陛下!袁崇焕通敌议和,引狼入室,真相大白,无庸多言。臣以为:夷虏犯京,生灵涂炭,百姓遭劫,皆袁崇焕纵敌议和所致,恶迹累累,国法难容,论罪当诛,以安社稷!”

不少大臣连声附和:“论罪当诛!当诛!”

温体仁更是气势汹汹,上前参奏:“陛下!微臣现已查明,文龙被杀,钱龙锡发推刃之谋,袁崇焕效提刀之力;夷虏犯京,首辅束手无策,坐视成败。臣以为:袁崇焕议和通敌,罪大恶极,当灭九族!次辅欺君,首辅误国,一并罢职查处!”

“既然有人请罢,老夫何不请辞?”韩{火广黄}见自己被温体仁点名参奏,虽说气愤莫名,但却没有分辩,也没有贪恋首辅的权位,而是顺坡“请辞”。可在他正想退回朝班时,猛地看到温体仁那一脸得意的奸笑!生性耿直的韩{火广黄}立时又返转身来,跨步上前启奏,“陛下!君待臣义,臣对君忠!恕臣冒犯龙颜:陛下贵为天子,岂能对朝臣不仁不义?”

这不是公然指责朕吗?崇祯心中怒起,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惊诧地问道:“朕为仁义之君,岂能不仁不义?”

韩{火广黄}决心孤注一掷,他热泪盈眶地:“老臣记忆犹新:陛下命崇焕为督师,曾以‘任而不疑、信而不疑’这八个大字诚待崇焕,亲授尚方宝剑,声声托付崇焕一切可便宜从事!臣记得袁崇焕所谈恢复辽东方略时,其中即有‘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如今‘一切可便宜从事’的袁崇焕据此以‘和为旁著’,与敌周旋,何罪之有?老臣细阅皇太极议和书信,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既有书信,即为通敌!”崇祯冷视一眼,因韩{火广黄}与袁崇焕有师生之谊,对其早有成见,今又见他在朝堂之上公开指责顶撞,故而恼羞成怒,“你为座师,他为学生,亲者为近,已使爱卿黑白不分,敌我不辨!”

韩{火广黄}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他气愤地又上前一步,欲行分辩:“陛下!臣以为……”

崇祯已是不胜其烦,不待他开言,便粗暴地打断:“你无须再说了!”

但韩{火广黄}宁折不弯,他豁出老命,据理力争:“陛下!老臣今日不尽言说出,是老臣有负陛下;陛下今日不让人言,杀掉老臣,是陛下有负老臣!”

崇祯哼了一下,不屑一顾地说:“你一生为官,满腹学问,竟不知忠奸二字!”

韩{火广黄}一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一个“奸”字,而身为皇上的崇祯竟以此来羞辱自己,他岂能退让:“老臣将忠奸二字剖析于陛下:炎黄子孙,绵延万年,多少忠臣敢于直谏而失宠,奸臣善于求媚而得势,天子何辨忠奸?生为人臣,独出心裁立敢言为奸,谗言媚上为忠,正邪混淆,忠奸颠倒,陛下何以能思慎如初,长福百姓?”说到这儿,韩{火广黄}因崇焕蒙冤、奸佞得势、皇上失察以及自己身为首辅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而感触良多,不由得竟失声痛哭,老泪纵横道,“天子人君啊!你愧对太祖太宗,立贤无方,将误大明天下啊!”

崇祯自登基以来,尚未受过如此斥责,故恼羞成怒地大叫:“拉出去!廷杖四十大板!”

锦衣卫立即上来架走白发苍苍的首辅韩{火广黄}。

韩{火广黄}虽泪水徐徐,但依然铁骨铮铮:“忠臣节义之士,何惧以刑威胁!”

周廷儒见状,连忙躬身上前,悄声地:“请陛下息怒!首辅生性倔强,年老糊涂,认准的歪理咬住不放,皇上不必与之计较,当宜连同袁崇焕通敌案一并处置。”

崇祯斜视一眼被架起的韩{火广黄}:“罢了!首辅人老体弱,朕不忍加刑,免除廷杖,从轻发落,罢职回乡。”然后,他将目光扫向列朝官员,以天子威严厉声下旨:“次辅钱龙锡历践朝纲,私结边将,投狱问罪!袁崇焕凌迟处死!”

朝堂之上,立时一片大哗!

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和被称之为“铁血皇帝”的明成祖朱棣,为了推行他们的所谓“以猛治国”,设置了中国历史上最残酷、最野蛮的刑罚。这些酷刑名目繁多,不可胜数:像什么“刷洗”、“秤竿”、“抽肠”、“剥皮”、“墨面”、“断舌”、“阉割”,以及什么挑膝盖、锡蛇游等;而在死刑方面,则有“弃市”(即杀头)、“枭示”(也叫枭命)、“种诛”(就是族诛,一人犯罪,杀灭整个家族)。但其中,最最野蛮残酷的,还是凌迟。

所谓凌迟,即是俗称的剐刑。凌迟者,先断其肢体,一刀刀、一点点地削割其肉,最后方割断咽喉。

这是犯有“大逆”之罪所遭受的极刑,而对大明王朝赤心耿耿、功高盖世的袁崇焕,却因忠正无私而遭此厄运,这怎能不令人为之扼腕呢!

但更令人嗟叹扼腕的,还是京都的城民。当一张印着朱红“圣谕”二字的露布贴住街头,上面赫赫墨字写着:“袁崇焕凌迟处决敕”时,人山人海的北京城民争相观阅。

这些被袁崇焕千里驰援浴血奋战解救出来的百姓,不仅没有一人对袁崇焕有一丝的感激或同情,相反,满城百姓还是一片咒骂声。

一老先生目视布告,忿恨地朗朗颂读:“……罪臣袁崇焕欺君谋叛,结奸国。明为复辽,暗通敌国。私藏夷使,助贼入关。戎马拒战,坚请入城。生灵涂炭……”这位看上去颇知书识礼的老先生,读着读着不由啐了一口唾沫,气愤骂道:“家贼!****!猪狗不如的东西!真该千刀万剐!”

这能怪北京的城民吗?露布上两个朱红的大字“圣谕”,说明这是至圣至明的皇上的谕示,普通百姓怎么可能去怀疑,怎么敢去怀疑这“圣谕”的对错真假呢?百姓均怀着对圣谕的无比崇信,因之对袁崇焕更加恨之入骨,七嘴八舌地纷纷咒骂:“凌迟处决,活剐千刀,该!”

“辫子兵是他引来的,真该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这狗娘养的畜牲!活剐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笼潭湖还立着他狗娘的祠堂哩!”

有人领头吆喝着:“走!把它砸了!”

愤怒的人群随即蜂拥着奔跑离去,接着又是一群人围了上来。

这些愤怒的人群跑到龙潭湖畔,他们操起石头、铁块、锹镐,便向袁崇焕母亲的墓碑砸去,袁母的塑像被“当”的一锤砸了个粉碎。这时,人群里暴发出一阵叫好声。随之“袁崇焕先妣灵位”也被一脚踢倒;连崇祯题写的“岳母风范”的横匾,也被众人摔碎砸裂。

此时人们只图发泄,根本没有一个人去思索,这墓碑可是当今皇帝亲手竖立、亲笔题词的啊!当然更没有人去深思,当初皇上为什么要为袁母立碑、袁母又是缘何而死?袁崇焕已被认定为卖国贼,便没有人再去冷静地思索。事实上被挑唆起来、几近疯狂的人们,已经无法冷静、无法思索了!他们的心头只有仇恨和发泄!

就在袁母墓碑被砸的同时,牢狱内,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一双脚沉重地迈过门槛。

狱卒惊愣了一下,语气明显与往日不同:“茅大人怎么还来探监?”

茅元仪没有搭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狱卒接过银子掂了掂:“茅大人,这可是最后一次。”

茅元仪穿过暗暗的牢廊,走向袁崇焕囚室。

袁崇焕正伏在桌前,挥笔疾书。

茅元仪静静坐在一边,面容呆滞,眼露悲哀。

袁崇焕放下毛笔,掉转身来,满怀希望地问道:“我的事定了?”

茅元仪避开袁崇焕的热烈目光:“定了。”

“好!”袁崇焕高兴地站起身来,边收拾文稿边兴致勃勃地说,“我知道,皇上一旦知我蒙冤无罪,就会放我出狱,再镇辽东!”

茅元仪本来不知如何开口,今见袁崇焕起身欲走,不得不苦楚地摇头叹道:“皇上态度有变。”

袁崇焕因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根本没有注意茅元仪进来时的神情。直到此刻,他方惊愕地:“态度有变?皇上何以能变呢?”

“崇焕兄,不要再问了!”

“元仪兄弟,该把实情告诉我啊!”

茅元仪见此,只好痛苦地说:“崇焕兄,有人出卖了你。”

袁崇焕又是一惊:“谁?又是皇太极派人离间陷害?”

茅元仪摇了摇头。

袁崇焕思索地又问:“是那些狗太监谗言皇上?”

茅元仪又是摇头不语;

“那是朝中阉党余孽?”袁崇焕急切地再问。

茅元仪依旧摇头不语;

“那是谁呢?”袁崇焕惶惑地连声追问,“元仪,快告诉我,究竟是谁又加害于我?”

茅元仪鄙夷地:“是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无耻小人!”

“谁?”

“谢尚政。”

“谢尚政?”袁崇焕大吃一惊,随即否定,“不,不可能!断不可能!尚政与我同为乡里,自幼莫逆相交,一直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他怎么可能出卖我呢?元仪兄,你听错了吧?会不会又是那些邪恶之徒在我们兄弟之间离间挑拨呢?”

“崇焕兄,你信人太真啊!”茅元仪痛苦地噙着泪水,“为了求官升迁,这个奸佞小人已经娶了毛文龙女儿为妻,成了温体仁的座上客,把皇太极给你的议和信全部卖出去了,马上就要升官兵部侍郎!”

“天哪!”宛如晴天霹雳,袁崇焕一声哀鸣,无语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袁崇焕方从这致命的打击中苏醒过来,他非常清楚谢尚政的出卖,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幻想彻底破灭,袁崇焕开始用一双颤抖的手收拾包扎文稿。

袁崇焕手指文稿,托付茅元仪说:“这是我在狱中所写的全部文稿,我已无用,托付兄弟,留给后世,任人评说!”

茅元仪噙泪接过文稿,已是无语凝咽:“崇焕兄……”

“还有一事也请你操办。”袁崇焕努力压住心底的悲哀,泪水盈盈地,“我一生无儿,愧对老母,更愧对你大嫂,她伴我一生,有苦无乐,请设法让她来京,以便我们夫妻……能见上一面。”

茅元仪揩着徐徐泪水,信誓旦旦:“定让大嫂能见你一面。”

冰天雪地里,一匹快马正飞驰一样,冲过一座座城门,日夜兼程地直奔京都的大门。马上白须白发的老人即孙承宗。这位古稀老人披着一身冰霜,风尘仆仆地穿过东华门,径自闯入御书房。

孙承宗长跪在地,递上疏文:“陛下!辽东将士再上奏疏,万人联名为督师辩白申冤,老臣特地奔命京师,上奏《督师白冤疏》。”

“先生请起。”崇祯一向是以圣明、勤政而自负的。他接过疏文,沉吟了许久,“圣谕已经公布于众,朕怎能再收回成命呢?”

孙承宗依然跪地不起。他是最清楚袁崇焕为人的。他不仅为袁崇焕冤枉,也为大明朝冤枉。这几天,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袁崇焕的那句话:“象升如若不回,学生尚能活命;象升如若召回,恐怕回兵之日,就是我袁崇焕必死之时!”每想起这话,孙承宗便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正是这自责和愧疚,使他整个身心均为之震撼!所以他不顾年迈、不顾个人得失、也不顾个人安危,决心以命抗争,泣血哭陈,“皇上曾降旨,以个人名义请老臣去狱中求书袁崇焕,召回祖象升解救京师之危,今日老臣也以个人名义求请陛下浩荡皇恩:赦免袁崇焕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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