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此刻的西次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宫人们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就连方才议论纷纷的妃嫔们,此时也鸦雀无声。
康熙脸色铁青地看着满地的鲜血,“把这奴才接触过的所有人全抓起来,朕还不信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顿了顿,康熙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沉沉道:“把前院大臣的住所全给朕围了,不许任何人传递消息,今日之事查不出来,谁都别想回京。”
太皇太后忽然笑道:“一句话未说就想让大阿哥背上一口黑锅?不过是死了个粗使太监罢了,就想以此栽赃皇子?真当着天下人皆是傻子吗?”
“哀家乏了,太后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这两个老人家就先回去了,剩下的皇帝好好查,宫里从来都没有秘密。”太皇太后的最后一句话让不少妃嫔心v惊胆跳,在宫里生存的人,哪个没有点秘密。
太皇太后和太后离开后,西次间的气氛越发诡异,康熙一言不发坐在榻上,往下的妃嫔恨不得立即回去,领着自家儿女收拾东西回京。
只是德妃这么一闹,一时半会的谁也走不了,想通这点的妃嫔,狠狠瞪了一眼屏风后的德妃。
康熙沉声道:“来人,把德妃送回桃花苑,院里所有人都不许再出来,再有今晚这样的事,下场就如同那个小太监。”
嬷嬷们扶着吓呆了的德妃快速出了屋子,梨花紧随其后,不消片刻,二人就被送回了桃花苑,梨花将德妃送到青黛手中,随后提出回去换身衣服再去伺候六阿哥。青黛皱眉道:“你还没出痘,这一进去极有可能染上天花,太危险了,再说六阿哥身边不缺你一个。”梨花再三表明自己对德妃和六阿哥的忠心,青黛心中甚是满意,便也没再拦着她,反而给她换了单独的屋子,又劝她今晚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再去伺候六阿哥。梨花草草搬了屋子,又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宫女服饰,换了发髻和妆容,悄悄出了门。此时的桃花苑人人自危,无人敢在外面行走,也便宜了梨花行动。
东厢房不远处一处围墙前,梨花悄悄抽出一块砖,正对上一双眼睛,若不是早有预料,她只怕会惊叫出声。“主子让我来问问,今晚在勤政殿发生了何事?为何整个行宫都被封了?"小太监压低声音道。梨花吐出一口气,同样压低了声音,“禁军在行宫后山围墙处抓了一个小太监,那人是栖云苑的,未曾辩解一句,直接自杀了。”
小太监语气森森:“这人是怎么回事?你联络的?”梨花冷笑:“我一个小宫女能做什么,难道不是你家主子的手笔吗?这事已经闹大了,还是让你家主子想想如何脱身吧!”
“万岁爷根本不相信这是大阿哥做的,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也伤不到他分毫,你们不过是白做工。”小太监沉默片刻,“你要做的事我们已经帮你做到了,剩下的就是大阿哥那边,你可有把东西放进去?”梨花点了点头,黑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讽刺,这些人好大的胆子,想要一次弄死两个阿哥,也不知道他们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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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勤政殿的西次间依旧灯火通明,康熙一手撑在桌子上,面上带上了一丝疲倦。妃嫔们早已各回各家,忙碌着收拾起行礼来,以便今早能尽快回宫,只是行宫里宫人大多被带去审问,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忙忙碌碌到天亮才收拾完。直至天亮,回宫的旨意依旧没有下来,钮祜禄贵妃和惠贵妃不得不去了皇贵妃的院子,商议着回宫的事。各宫妃嫔陆续到了春和殿,众人眼底均挂着青黑,显然是昨夜都没睡好,见着皇贵妃和两位贵妃后,皆焦急询问了起来。
“皇贵妃娘娘,万岁爷什么时候让咱们回宫啊?这一日不走臣妾心里就安宁。”
“六阿哥得了天花,也无需把咱们都留在这,咱们也就算了,阿哥公主们年纪小,可不能再留在这了。”“宜妃姐姐说的对,四阿哥年纪也不大,平日里和六阿哥关系也十分不错,万一也染上了可怎么办?”皇贵妃眸子一冷,望向说话的张庶妃,“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四阿哥身子十分康健,绝不会发生那种事。”张庶妃似乎被吓到了,一双漆黑漂亮的大眼睛满满都是委屈,巴掌大的脸蛋上尽显无辜可怜。
皇贵妃嫌弃地别过脸,和两位贵妃商议起了何时去请康熙下旨回京,她们三人膝下都有孩子,自然是整个行宫里最焦急的人。
“这事本宫和两位贵妃会尽力劝万岁爷。“皇贵妃顿了顿,继续道:"昨夜发生的事,回去之后本宫不想再听到什么流言蜚语,本宫也奉劝各位妹妹最好不要自找麻烦。”众妃嫔纷纷从椅子上起身,对着皇贵妃行蹲礼,“臣妾谨遵皇贵妃教导!″
春和殿的东厢房里,胤模心烦意乱地扔下手里的毛笔,转头看向窗外,庭院空荡荡的,铺着青石板的地上铺满了落叶,两个小宫女慢悠悠晃着扫帚。
周嬷嬷端了早膳进来,因着天花整个行宫人心惶惶,她没敢从膳房取膳,幸好春和殿有小厨房,能先让两位主子对付一口。
胤祺见进来的是周嬷嬷,忙问道:“嬷嬷,六弟怎么样了?这事不可能是大哥和太子哥哥做的,他们对我们几个弟弟都十分好。”
周嬷嬷心中一惊,慌忙捂住胤祺的嘴,压低嗓音道:“四阿哥您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六阿哥是突发天花,万岁爷说了跟谁都没关系。”
胤祺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早在耳房洗漱时,听见窗檐下几个小宫女闲话,便多听了几句,没想到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六弟不仅得了天花,还传出大哥送的东西里夹杂着天花痘痂,甚至隐隐指向了太子。若是胤祺再年长几岁,定不会这般冲动询问,但如今的他刚进上书房,身边的宫人都是皇贵妃安排的,身边的伴读也还未收用,他知道的消息太少了。
周嬷嬷端了碗碧粳粥放在他面前,柔声劝道:“四阿哥快些吃,估摸着一会就要启程回京了。”胤祺拿着汤匙轻轻搅动了碗里的粥,他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额娘也不可能为他打探六弟的事,他得出去找大哥或者太子哥哥。
“嬷嬷我吃饱了,我要去找大阿哥。"胤祺扔下手中的汤匙,说着就要往外走。
周嬷嬷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四阿哥,皇贵妃娘娘下了令,不许您出春和殿,再说马上就要回宫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再伤着您了可怎么是好?”窗外忽然传来动静,胤祺没理会周嬷嬷,快步走到窗边向外探望,只见皇贵妃领着乌泱泱一群妃嫔,正外春和殿大门的方向走去。
周嬷嬷也瞧见了,顿时送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下终于可以离开行宫了,也不知道六阿哥怎么就染上了天花,幸好四阿哥前些日子没和他碰过面。”周嬷嬷自言自语絮叨了半响,再低头去看胤祺,却见窗前已经没了胤祯的人影,再一抬头,人已经快到大门外了。
“哎呦!快来人啊!快拦住四阿哥!"周嬷嬷一拍大腿,焦急地喊了起来。
胤初住的景和殿是离勤政殿最近的一个宫殿,再往下就是春和殿,景和殿就在这两殿中间,距离并不远。景和殿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后也是寂静一片,胤祺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敲了敲门,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守门的小太监见着来人微微一愣。
“四阿哥可有事?”
胤祺抿了抿唇:“我要见太子哥哥。”
他的话音刚落,周嬷嬷并陈福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站在门口的胤祺才狠狠松了口气,陈福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胤祺,任凭胤祺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懈半分。“你去告诉太子哥哥,行宫里已经开始有人传谣言,快让太子哥哥查清流言。”
胤祺并不清楚谣言的危害性,但直觉告诉他这事要真传到京城人尽皆知,不会有人关心真正的真相,就如同躲在窗檐下闲话的宫女,她们似乎不在乎这事的真假,不过是繁忙过后的消遣罢了。
景和殿的大门被重重关上,胤祺的话不过片刻就传进了胤初的耳里,胤初呆呆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望着忙碌的太医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殿的门窗皆紧闭,屋里除了太医,也只有两个出过的痘的宫女,拿着打湿的帕子给床上浑身滚烫的胤祈擦拭身体。
天花的消息胤初第一时间便知晓了,他当时并未想太多,毕竟他和汗阿玛当年都得过,手忙脚乱把胤祈接来景和殿后,胤初就忙着收拾二人的东西,准备天一亮就回宫。只是天刚亮,胤祈就发热了,用冷水擦了身子又给他喂了退烧药,半点效果都没有,等太医到时,胤祈身上已经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晶莹剔透的水泡。
太医慌忙起身,对胤初道:“太子殿下,大阿哥的确是天花,得快些禀报万岁爷。”
胤初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胃里忽然一阵翻腾,胤初躬着身子,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李仲忽然冲进了屋,扶着胤初在榻上躺下,十分焦急的喊着太医,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太医,慌忙从药箱里拿出针,对着胤初身上的六位扎了几针。
“太子殿下应当是惊吓过度,才会突然呕吐,吃上几副安神汤就是了。”
躺在榻上的胤初慢慢平缓呼吸,脑海中又想起胤祺的话,他一直忙于生病的胤祈,根本没想过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也不知胤祺话中的谣言究竞传到哪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蠢材想出来的计谋,胤祈就算再笨也不会去干实名制下毒这样的蠢事,至于他更不可能,他都是太子了还需要做这些吗?
胤初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想要他们二人的命,可为何是胤祈胤祚二人?比起他们,他这个太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这世上除了天花多的是要人命的毒。若是夺嫡之争?胤初下意识摇了摇头,六弟外家不显又是个还未进学的小孩,小宝除了嫡长之名,连篇文章都认不全,谁会傻到对这二人动手?
勤政殿。
康熙面对一群莺莺燕燕难得没了好心心情,沉着一张脸听着底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无非是要立即回宫的事。康熙看了一眼天色,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个时辰了还未有第二起天花病人,看来行宫里也就六阿哥得了天花,康熙刚要开口,只见梁九功急匆匆走了进来,凑到康熙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宝出痘了?
短短几个字,康熙只觉得天旋地转,喉间涌出一股腥甜,他紧紧攥着梁九功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去景和殿,把所有太医都叫上。”
到景和殿时,康熙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微微喘着气,他是一路跑过来的,抬着步撵的太监们都没能追上他。
穿过昏暗的屋子,康熙看见守在床边脸色苍白的胤初,以及脸蛋烧得通红的胤祈,小小一只躺在床上,胸口起伏的幅度十分微弱。
“汗阿玛?"胤初经身旁人的提醒,才察觉康熙的到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汗阿玛您救救小宝吧!他已经烧了快一天了,太医说他得的是天花,行宫里为什么会有天花?”
康熙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胤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昨天夜里的闹剧攀扯到了胤祈也就罢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胤祈会染上天花。
“保成快些起来,朕已经派人把所有太医叫了过来,他们会治好小宝的,小宝不会有事的。"康熙弯腰托着胤扔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胤初紧紧拽着康熙的胳膊,红着眼眶去看康熙,“汗阿玛,小宝究竞得罪了谁?竟要致他于死地,四弟今日来了一趟,说行宫里有了流言,言小宝是为了我才去害六弟,小宝和几个弟弟关系好到几子都嫉妒,他怎么会伤害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若是因为儿子才害得他们得了天花,兄弟阅墙,儿子宁愿不做这个太子,也要护得小宝一世。”康熙一听这话,急得脸色通红,“荒唐!荒唐!你是朕心中最为满意的太子,怎可一时用气说出这种话,只有你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小宝才能一世长安。”胤初眼底的惶恐渐渐散去,一脸孺慕地看着康熙,“汗阿玛,儿子只是太害怕了,小宝是儿子唯一的同母哥哥,他如今正在病榻上,而儿子什么也做不了,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康熙喉间干涩不已,他原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是为儿子们撑腰做主,若不是保成这番真情流露,他竞不知几个孩子在背地里受多少委屈。
康熙不敢去看胤初满是孺慕之情的那双眼睛,十分狼狈地从景和殿离开。
没过多久,寂静无声的行宫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奉了皇命的禁军满行宫抓人、打人,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杖毙了近五人,皆是宫外混进来的细作。
胤初站在景和殿的一处高楼俯瞰整个行宫,哀嚎声、求饶声通通传入他的耳里,这水已经被他搅浑了,接下来就是要看最沉不住气的人是谁。
只看了片刻胤初就回了正殿,刚退了烧的胤祈身边围了七八个太医,正商议着如何用药。
李仲忽然出现在胤初身侧,压低声音道:“奴才已经查出昨夜自杀的小太监是何人,他和内务府一个何姓官员走的较近,奴才查到事发前他和行宫外的人有过接触。”“奴才悄悄跟海拉逊大人打探过,那何大人是包衣,是被人举荐到内务府的,据说好像和赫舍里家有些关系,不过这都是传言,并不可信。”
胤初像是忽然被人捏住了心脏,一时喘不上气来,赫舍里一族?叔祖父?这个世上除了小宝和汗阿玛之外,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叔祖父。
幼时叔祖父经常把他扛在肩上,从宫里到宫外,还经常偷偷带着他去看住在曹府的小宝,对他如此和蔼可亲的长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胤初似乎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吩咐李仲,“把消息传到汗阿玛那去。”
李仲瞳孔猛地一震,他们能查到这个消息都是靠赫舍里一派的人,更何况赫舍里一族还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大阿哥一派原本就虎视眈眈,底下几位阿哥的外家也是小动作不断,您还得靠赫舍里大人啊!”
胤初冷笑道:“真当孤离了赫舍里便什么也不是了吗?孤是大清立国以来第一位太子,由汗阿玛亲自抚养教导,孤的太子之位是汗阿玛立下的,不是他赫舍里一族。”